玩具木马是DING和长武一起从邮局抬回来,DING对于此类体力活一向鄙视并欲远之,但对着长武不好发作,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风扶杨柳般摆动,我虽察觉却不懂得如何消除,这几乎是到此日为止我一生的精辟写照:永远蹩脚先知般的洞察力与混沌无知可恨的浪费。DING把包裹打开,玩具木马站立在纸箱中,显露出它陈年破烂的本来面目:尾巴已脱落,缺了一只耳朵,在原本是眼睛的部位黑色的漆已经被磨净,其中一只眼睛上黏着一张贴纸,趴近可以看清楚是圣斗士星矢正挥出天马流星拳。
我想这可能是个玩笑,从收发室拿到的包裹通知单破烂不堪,字迹非常模糊,猜不出是谁寄来这个东西。猜不出也没关系,好奇心是人类大敌,我们应勇敢无视之。两个星期后我向长武表达了对占据宿舍一方尺寸的玩具木马的厌烦,你帮我把它抬走吧自个留着也好做善事捐了也好再不济扔了或卖破烂都行。他在与我约好的时间来到宿舍,我对他说如果抬走别忘了锁门,就急着赶去见DING——其时我们的关系隐隐有些不对,我无端烦躁,说不好是在哪里,但确实存在。半个小时后我奔回宿舍看到长武飞升一幕。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街道上,转过一个弯角,忽然看到怡人景色,梦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重合,正是出春入夏的时候,各种植物次第茂盛,花儿开放,阳光美好,空气清凉,柳絮在空气中弥漫飞扬,入傍晚飘得不那么疯了,像安静下来的女孩子;路旁有结团的柳絮,轻暖柔软,白而透明,像一团团凝结了的记忆。我恍惚记得豪夫童话里有一个小人的地下世界,他们在空气中捕捉微尘作为食物。这些轻飘美妙的微小颗粒在阳光下不为人知地飞舞着,像记忆一样被忽略,过往的生活片段以微尘的形式环绕在我们周围,但是人们视而不见。美好的事物令人惆怅,我们徒劳地想记得每一个细节。但是街道周围人等神色奇怪,细细观察,皆是铁青脸色目光僵直嘴角滴血,见我看他们,很是厌恶,扭过头去,不妨露出后脑勺的另一张脸,温柔地畸形地微笑着,最终变成海藻一样的东西,顺着脊背流淌下来,落到地上就游动起来,蜿蜒像蜈蚣美丽的身段。好像它一早知道有条看不见的划好的线,它只要顺着走就成了,分外的自得从容。我的心脏乱跳,神色却镇定自如,想着我良善之人,断不会因此丧命,有个阴影偷偷逼近我。
我睁开眼睛。想起长武远去时我急急地问他:“你有没有看过《百年孤独》?”时值半夜,万籁齐鸣,辽远细小,回忆忽然纷至沓来。女贞轻微辛辣的香味在空气中荡漾,有人在楼下唱着《双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