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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门可罗雀的办事处,如今更有无人问津的趋势。半年的租约就要到了,一来没有资金,二来没有生意,是否有必要续租的问题很叫人头疼,我扪心自问是否还有一条道儿奔到黑的决心。
“你不是说梦想是最好的赞助商吗?”每天早晨依然按时到岗的阿COW在办公室里反问我。
“我有这么说过?”我记得这只是我脑子里的说辞,并未公诸于世啊。
阿COW刚刚看完我一直在记录、补充的爱情非常事件簿,回答说:“这上面写着呢。”
“哦,是吗?”我怪不好意思的,“胡说八道的话尽往上写了。”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接着说:“你打算放弃了?”
“什么?”
“杜米阿飞办事处。”
“现状你也看到了。梦想终究是很沉重的东西。”我神色黯然,“这个节骨眼上谁能DO ME A FAVOR呢?”
“我女朋友说过一千次失败能换来一次成功。”阿COW老调重弹。
“说起你女朋友——”我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有开门的动静——
“嗨,大家好。人还挺齐。”夏丹丹兴高采烈地蹦进来,手里提溜着一盒蛋糕。
“浮力森林?”我认出这家蛋糕店特有的彩色花纹盒子。
“好眼力!”
蛋糕?夏丹丹买了蛋糕,难不成她知道今天——
“来吧,都别愣着了,来吃蛋糕,浮力森林的芝士蛋糕。”夏丹丹招呼我俩。
我喜不自胜地迎上去,心里也乐开了花,心想:夏丹丹啊夏丹丹,真没想到你这么有心,竟然悄悄记下我的生日,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还特地买来我最爱的芝士口味的蛋糕,看来她做了不少功课呢。
可是蛋糕要放在哪里切呢?茶几玻璃早碎了,一直都没还上新的。怎么着也得点上蜡烛,唱个生日歌什么的吧。今天可是我的生日,我无比得瑟。
“夏丹丹。”我凑到她身边,柔声道,“谢谢你。”
夏丹丹被我这架势一惊,道:“什么情况?不就让你搭个寿星的顺风车吃块蛋糕么,至于感恩戴德成这样?”
顺风车?我还想问什么情况呢?
“阿COW,今天是你生日。想不好买什么特别的礼物送你,所以干脆大伙一起吃块蛋糕吧。”夏丹丹撇下我,扭头跟阿COW说。
阿COW害羞地摸摸后脑勺,回道:“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呢?”
我了个天,阿COW竟然也是今天生日,要不要这么有缘啊?所以夏丹丹买来的蛋糕是为了庆祝阿COW的生日,并非庆祝我的生日。而且还能推论得出夏丹丹压根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这叫我情何以堪!
“你忘了么?有一次我们去图书馆办借书证的时候,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夏丹丹答说。
回想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夏丹丹你对阿COW要不要这么用心啊?你说你对他没意思只有鬼才信了,况且你也没说过对他没意思。
好吧,我就不自讨没趣了。关于今天也是我生日的事我决定按下不表,何苦说出来呢?
阿COW“呵呵”笑着,露出“原来是这样”的暧昧表情。
“我说都别愣着了,麻溜利索地把蛋糕切了,开吃喽。”我吆喝着企图破坏他俩眉目传情的氛围。
可是一盒蛋糕连个正经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我只好扒开大办公桌上被我们三人堆得乱七八糟的各种物什,勉强给芝士蛋糕腾出一小块空位。
夏丹丹和阿COW也行动起来,取出随蛋糕一起附送的纸盘和塑料刀叉,摆开在桌子上,之后打开了盒盖,一个黄色圆形的芝士蛋糕像个满月一般露出了笑脸,表面的润滑光泽和溢出的芝士特有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生日歌就不唱了吧。”我真是居心叵测,“直接切蛋糕了吧。”
阿COW没有提出异议,丹丹也未作坚持,那么切蛋糕啦,我举起塑料刀具,眼看要朝着“月亮”切下去。
“等等!”说时迟那时快,丹丹喝道,“萧可,这第一刀总要让寿星切吧。”
有没有搞错?我也是寿星好不好?我在心中呐喊,嘴上却说——
“好好好。”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刀交到阿COW手里。
“要许个愿吗?”夏丹丹对阿COW露出慈母一般的微笑,循循善诱地问道。
“好啊。”说着,阿COW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嘴里默念。丹丹在他对面托着自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愿的样子。慈母啊慈母。
夏丹丹轻声感叹一句:“好长的睫毛啊。”
待阿COW睁开双眼,许愿完毕,好歹切开了蛋糕,切成三块分装在每个纸盘里。我拿到属于我的那一份,操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哇哦,香浓醇厚的芝士味道,入口之后便附着在口腔的每个角落里,口感细腻,味道却很浑厚,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人间美味。
我抬头看一眼夏丹丹,她虽没有我吃得这么猴急,但看得出她也很享受芝士蛋糕滑过她味蕾时的快感。倒是阿COW,只见他端着盘子,舀起来送进嘴里的蛋糕小得不能再小块,而且吃得面露难色,盘子里的一整块蛋糕几乎没怎么动。
“怎么了?”丹丹也觉察到了阿COW的反常,“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跟以前女朋友之间的伤心事?”
“怎么会?我只是不太吃得惯芝士的味道。”阿COW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倒是奇怪了——
我问夏丹丹:“你不是因为阿COW喜欢芝士蛋糕才买芝士蛋糕的?”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阿COW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我买芝士味的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芝士味啦。”夏丹丹理直气壮地说,说着又咬了一大口蛋糕,欢快地咀嚼起来。
这什么人嘛!
“没事没事。这我已经很满足了。”阿COW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帅哥,“我原本以为今年我女朋友不在就没有人为我过生日了。”
我心血来潮地提议说:“阿COW,我们认识你也有大半年时间了,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跟你女朋友之间的事,不如趁着这个特殊时刻跟我们讲讲?”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和她是再平凡不过的情侣。”
“说说嘛说说嘛。”丹丹也趁机起哄,“就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当真要听?”
我和丹丹郑重其事地用力点点头。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知道街边电话亭的尺寸吗?长宽高之类的,好吧,高度倒是无所谓,落地面积到底是多少呢?里面的空间足够伸展吗?我也不是莫名其妙或者心血来潮要关心起这些问题来的,只是人吧,怎么说呢,总有点书到用时方恨少。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还在一家小公司做职员,有一天我出门办事,天空突降滂沱大雨。我忘了带伞,去的地儿又有些偏,街边连个避雨歇脚的去处都没有。好在我急中生智,发现了路边那个破旧的公用电话亭,在自己还没被淋成落汤鸡前,飞奔着冲了进去。
是怎样一个公用电话亭呢?你知道我现在正躲在里面,看不到外观。刚才飞奔的一路,倒是看上几眼,那么姑且凭着记忆描述一下吧: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那种,主体骨架是铝合金的,四面是几乎落地的钢化玻璃,头上安个斜顶盖子,上面画个“中国电信”的LOGO,就是酷似“Φ”的那个,然后写着“公用电话”。
值得着重一提的是,这电话亭有门,在国内确实不常见,一般都是三面安玻璃,另一面则是开敞的。而最普遍的还是那种更节约空间的“隔板式”、“安全帽式”的开放型电话亭。
不要嫌我在这里磨磨唧唧说这些没用的,因为你无法体会在这样一个冷雨倾盆寒风瑟瑟的傍晚,一个有门的电话亭跟一个没门的电话亭,对一个饥寒交迫的避雨者来说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可是一个几乎封闭的空间啊,挡风遮雨的好地方,好呀么好地方。
我掸了掸黑色风衣上的雨水,抖落了下身子,又把公文包勉强搁在挂壁电话机上方的凸出部分,好不容易保持了它的平衡。
说实话,这电话亭已经破败不堪、年久失修,角线、扣板零乱脱落,玻璃、话机斑驳磨损。我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吸起来。我透过斑驳的玻璃,望着外面瓢泼不止的大雨,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如释重负地吐出来。我猛地想起什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手机一瞧,怪不得没人找我呢,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正好看到眼前的公用电话机,我也是闲着手欠,顺手拎过来摆在耳旁一听——哟,有声,还能用!还是个投币的。正当我一手夹着烟,一手举着话筒,正对着电话亭的门的时候——“哐当——咔!”
那是一瞬间,那是一眨眼,那是弹指还来不及挥的画面。把那一秒拍成电影,要三格同画才交待得清楚。
第一格:一妙龄女子猛地拉开电话亭的大门,冲了进来,只见她身穿驼色大衣,脚蹬黑色高筒皮靴,身上已有少许淋湿,一看便知也是来躲雨的。
第二格:电话亭的门应声而开应声而闭,冷风“嗖”地窜了进来,不知是开门的动静还是关门的动静还是风的动静把我之前搁在电话机上的公文包震落了。
第三格:我还没仔细瞧一眼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就得眼疾手快去接我那被震落的公文包,可是我不知道是应该腾出夹着香烟的左手去接呢,还是腾出举着话筒的右手去接呢。
最后我用标准的胸部停球姿势把公文包接住了。这所谓的“接住”,是把它紧紧夹在了自己胸口和电话机之间。
妙龄女子见状,很不屑地皱了皱眉。
“难道你不知道杭州公共场合已经全面禁烟了吗?”女子向我发难。公共电话亭的狭小空间里确实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我心想也对,公用电话亭是属于公共场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面道歉一面把烟摁灭了,然后腾出手来取出被夹着的公文包,又把电话挂上了。
女子依旧没给我好脸色看,她再次破坏了我挡风遮雨的好地方,好呀么好地方——只见她一把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嗖——嗖——嗖——”刺骨的寒风如恶狼扑食一般灌了进来。
“散散烟味。”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没好气地知会我一声。
门持续敞开了四十秒后,我实在忍无可忍道:“美女,难道你没听过这句话吗——穷,穷在债里;冷,冷在风里。烟味散得差不多了,也该关上门了。这风呼呼的,冻得不行啊。”
“哐当——咔!”女子一脸不爽,重重地关上了门。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想要知道公用电话亭的尺寸了吧,这是典型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这一室尤其狭小尤其逼仄。要不是我紧挨着电话机旁站,她紧挨着门沿旁站,那要就地接个吻什么的还真不用费啥劲。就现在这么站着,我都能猜到她早上刷牙用的牙膏牌子。
在美女面前总是很容易产生去打破僵局的冲动,于是我先发话:“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啊。”
女子没有接茬,估计我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她也猜到了我的牙膏牌子。她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取出纸巾,擦了擦淋湿的脸和衣服,掖了掖脖子上格子羊毛围巾,目视前方,几乎无视我的存在。
“有部电影很应景呢,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名字叫《狙击电话亭》。”我再接再厉道。
“没有。”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答。
“很有意思哟。讲一个广告推销员为了躲避妻子的检查,偷偷溜到街上公用电话亭准备打电话约会情人,谁知道……”一番BLABLA后,我自觉无趣,只得噤声。
相顾无言,沉默是金,看外面的雨势依旧没有小去的意思。
“嗡嗡嗡嗡嗡嗡。”
“你听,什么声音?是你在哼歌吗?”不曾想美女竟主动开口了。
“有吗?”我表现得兴致不高,正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欲擒先要故纵。
“当然有了。得得哒得得——得得得嗒嗒嗒嗒,好像是刘德华的《冰雨》哎!”美女被凤姐附身了。
“怎么可能嘛!我哼的明明是嗒嗒得得哒哒的的,是刘德华的《如果你是我的传说》!”我认真地纠正道。
“好吧,说到传说,你听说过‘都市传说’吗?”美女可能没被附身,只是稍稍展现了一下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差别。
“没有。”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答。
“唉,这都不知道。所谓‘都市传说’是指在都市间被广为流传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恐怖、诡异、幽默、阴谋等。这些传说中时间、地点的细节颇具可靠性。”看来这美女也是百度百科爱好者,“你听过这个城市里的有关爱情的都市传说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还真听说过几个都市爱情传说。”我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答,看得出来我是一个报复心理很重的人。
“哎,那说来听听啊!”美女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估计这时候她已经猜到我洗面奶的牌子了。
“好吧。听说在YT百货商店西大楼的三号电梯里,哪对适龄男女只要恰巧同时按到相同的楼层键,他们俩就会堕入爱河。我朋友的朋友身边有好几对就是这么成的。”
“得了,假的!这谣言我听过八百遍了。还是听我说一个,ZJ图书馆的日本文学架上有一本2005年5月第一版的阿刀田高的《他人同士》,它的借阅者里,如果每隔一百个正好出现一对适龄男女的话,这对男女日后定能成为情侣。不信你可以去查这本书的借阅记录!”
“哈哈,你吃柳条拉筐子——肚子里瞎编吧。”我讪笑道。
“不信就算!”美女很不高兴,“你看,雨小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到的。”
“得得哒得得——得得得嗒嗒嗒嗒。”我一脸无辜地哼着曲。
美女对我怒目而视,“不准哼‘我是你的传说’,我不是你的传说。你是我的扫把星!”
“老妹儿,我哼的是《冰雨》。再说了,这事能怪我吗?”我真的很无辜,“要怪只能怪你刚才摔门摔得太给力。”
“你不在这里抽烟,我能开门透气吗?你不催我关门,我能关得这么给力导致现在死活都打不开了吗?说到底,还是要怪你!”美女都快急哭了。
天色渐晚,雨也渐止。可是我们被困住了,困在街边一个破败的公用电话亭里。这不是都市传说还能是什么。
美女猛地想起什么,从坤包里掏出手机一瞧,怪不得没人找她呢,她的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把手机借我用用。”美女对我说。
我把手机掏出来,摊在手心给她看,“我的也没电了。你想到找谁来求救了?”
“不是。我要打个电话给我妈,让她别等我吃饭了。”
“嘿,用这个吧!”我拎起身后的电话听筒。
我俩在逼仄的电话亭里交换了站立的位置,那时候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我依着电话亭的门沿站着,下意识地掏出香烟衔在嘴上。
美女从电话机前猛然回过头来,我忙不迭地解释:“放心,不点不点,就这么衔着。”
“放心,我是想说借个钢崩使使?”
“没问题!”我麻溜地掏出一个递给她,“只是我听说过另一个可信度很高的都市爱情传说——说要是一女的问一男的借钢崩打电话给她妈说今晚不用留饭的话,这对男女会共进晚餐然后堕入爱河。我朋友的朋友身边有好几对就是这么成的。”
“后来你俩就成了?”
“成了。”
“你们的邂逅也算挺有戏剧性的。”
“都市爱情传说,哈,亏你们想得出。”
“现在怎么不见你抽烟?”
“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