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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谈谈你跟你男朋友是怎样认识的吗?”
凌佳漪在街口的一家桌游吧等朋友的时候,与坐在邻座也孤身一人的她攀谈起来。她看起来年岁比凌佳漪略长,着一身职业套装——白色衬衫、浅灰色一步裙、浅肉色透明丝袜和黑色高跟皮鞋。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姐或OL吧,她大约在附近的公司上班,趁着午休时间出来放松一下。
谈话进行得颇愉快,内容嘛多是不着边际的闲话。凌佳漪记不清谈话到了哪个岔口,她冷不丁地向自己提出上面那个问题。
也许她自己也觉得提问太过突兀,下意识地扶了扶她戴着的黑色细框眼镜。
凌佳漪想大多数人都不会对一个刚碰面不久的准陌生人大谈自己的罗曼史吧,凌佳漪一时语塞,在心里纠结该如何作答。
“好吧,我只是想用你亲历的事情来佐证爱情也是可以讲科学的。既然你不方便说的话——”她似乎觉察到我的为难,想要放弃这个话题。
“不不,没什么可为难的。你这么一说,我倒更觉得有趣了。”凌佳漪的态度之所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一是因为记起之前她俩在爱情是否能够作出理性解释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凌佳漪当然觉得爱情的发生是感性的甚至是盲目的,用英文来说就是IT DOESN'T MAKE SENSE.二是因为她那套用对方的事例来证明她自己观点的说辞实在引人入胜。
“说起来还真带点戏剧性的,”凌佳漪调整了坐姿,摆出一副将要展开长篇大论的架势,“我跟我男朋友的邂逅是在某家公司的招聘会上。”
“啊哈,听起来很有意思呢。是个别出心裁的邂逅地点。”
凌佳漪会心地点点头,继续说:“那家公司的招聘考场临时设在会议室,三人一组进去接受面试。没有轮到的考生就在会议室前的走廊里的休息长椅上等候。一开始我坐在椅子上,在心里默默地准备着可能在面试中被问及的问题。眼看着排在我前面的人一组一组被叫了进去,又从房间里出来。我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些从考场里走出来、经过面试洗礼的考生,想从他们点滴的表情和举动中尽可能地读出一点我可以事先准备的注意事项。尽管这不太礼貌,而且也是徒劳。
“突然我意识到应该在进考场前再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或许早晨出门太急、或许经过路途的奔波,对着镜子再检查一下妆容仪表确实很有必要。幸好我在随身携带的包里放了一面小化妆镜,可是我在坤包里摸索了半天都不曾把镜子掏出来,我急得浑身发热,究竟是出门太急忘带了,还是太紧张一时没找到,我已经来不及细想。我只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强行放弃照镜子的念头,只会让我更感不安。”
“是的,人就是这样。本来无关紧要地念头一旦冒上来,由于客观原因暂时无法实现,想要再把这念头按下去,简直是痛苦。”她附和凌佳漪,“人生的幸福感正来源于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咕噜’一下冒上来的念头都一一实现吧。”
她说“咕噜”这个象声词时,显出一种与她外表不相称的俏皮。
“就在那时,我急中生智,在周围发现了一样可以镜面反射的物体——走廊里的消火栓。”凌佳漪接着往下说,“于是,我走到消火栓跟前,对着橱窗玻璃捋了捋头发。”
“啊哈,真有创意。”她抚了抚柔顺的齐肩直发,对凌佳漪赞道。
“待我整理完毕,从消火栓跟前回过身去,那个后来成为我男友的男人正直直地立在我身后。他也是来应聘的,他向我搭讪,他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认识我。他留了他的手机号码给我,说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他联系,交个朋友。”
“后来你主动跟他联系了?”
“对,因为当时我并未留电话号码给他,主动权在我手里。”凌佳漪答,“之后便顺理成章地发展为恋人。事后他告诉我他喜欢有意思的姑娘,他当时觉得对着消火栓捋头发的姑娘应该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你们现在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不是。那天的面试,我俩都没有通过。后来各自找了别家的工作。”
“你的男朋友很高很帅足以让你一见钟情?”她又问。
“那倒不是。只能说是个平常人吧。爱情这种事完全没道理可讲,自然而然就有了心动的感觉,这也是我之后会主动联系他的原因吧。”凌佳漪洋溢着满脸的幸福答道,“那天也许是我的桃花日吧。”
“怎么讲?”
“因为那天面试结束后,在楼梯的平台上又有另一个男人同我搭讪,也把自己的联络号码留给了我。”
“而你却没有联系他,对吧?”
“是的。”凌佳漪点点头,“好了,大致的情况便是这样。我倒想听听你要怎样用我亲历的事情来佐证爱情也是可以讲科学的!”
凌佳漪刚说完这话,对方的手机响起来。她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离开座位去接电话。由于她并未走远,即便凌佳漪没有刻意留心她谈话的内容,但还是隐约听到一些“请放心,一切进展顺利”、“我会把握分寸”之类的话语。听得出对方是个男人,约摸是她的上司,在交待工作上的事务。
凌佳漪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朝桌游吧的入口处瞅了瞅,依旧不见朋友们的身影,心想不会被他们放鸽子了吧。待凌佳漪回头过去,她已经重新回到座位。凌佳漪不发话,静等她为自己演示爱情是怎样讲科学的。
“你听说过‘吊桥理论’吗?”她向前凑了凑身子,忽然问道。
凌佳漪茫然地摇摇头,对凌佳漪来说这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70年代,有位心理学家在位于温哥华附近的卡皮兰诺吊桥上做了一个实验。他雇佣了一名漂亮的女大学生,让她对从吊桥上走过、膝盖还在发抖的男游客编一个谎话。她说,她要为一个心理学课程写一篇有关旅游景点的作用的文章,并请求他们回答她几个问题。当然这只是实验的幌子。在调查结束时,她撕下问卷的一角,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然后把纸条递给他们,并告知若需对调查内容作进一步了解,可以打电话找她。”
她很耐心地给我阐释吊桥理论。
“尔后,这个美女大学生又在吊桥附近的小公园里故伎重演,只是这次的对象是已经从吊桥上下来好一阵子的男游客们。第二天,在桥头的25个拿到美女电话号码的男游客中有13个打来了电话,而小公园里的23个人中只有7个。”
“很有趣的实验。可是这跟我的实例有什么关联呢?”凌佳漪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著名的吊桥理论。当人的身体受到特定的刺激时,这种身体的感觉会错误地被当成另外一种刺激,就是所谓的‘归因错觉’。那些刚从吊桥上走下来的游客,错误地把膝盖颤抖、心跳加速归因于看到美女大学生,不自觉地以为美女大学生是造成自己身体反应的原因,而实际上是因为刚刚走过了那座颤颤巍巍的吊桥。所以他们中的相当部分会产生与她进一步接触的愿望。而公园里的男游客们,过吊桥的身体反应已经消退。”
“嗯,原来是这样。”凌佳漪听出了吊桥理论的所以然来,“可是——”
看来她知道凌佳漪要追问啥了,兀自说道:“难道你没发觉吊桥效应正好解释了你应聘面试那天与你男朋友相识的过程么?”
“怎么可能?”
“从你刚才的叙述中不难发现那天你在等待面试的那段时间里非常紧张,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分泌加快。而这时你后来的男朋友出现了,向你搭讪、并表示好感,最后还留下了联系方式。这不是跟吊桥桥头的情况如出一辙么?”她煞有介事地分析着,“于是吊桥效应在你身上发生作用,你产生了归因错觉,以为是对眼前的男人萌生了心动的感觉,事后你想与他进一步接触也不足为奇了。”
凌佳漪无力反驳,沉默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更有说服力的,在你那天的亲身经历里还出现了一个吊桥效应实验的空白对照组——当你面试结束时,当你心跳频率恢复正常、又如往常一样心平气和的时候,有一个已经错过最佳时机的男人又前来搭讪、留下号码,然而他却没有等到你的电话。这情形俨然实验中小公园里的一幕。”
凌佳漪心里有某些东西正在訇然倒塌,原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爱情竟然可以用科学来解释。那可没有发现未知自然现象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时的欣喜。
“好了。事实证明我没有骗你,爱情是可以讲科学的。”她用带些许挑衅意味的口吻总结陈词。
“你是谁?谁指使你来的?”凌佳漪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也没有任何个人或机构指使我。我只想告诉你爱情也是可以讲科学的。”她说着,低头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优雅从容地起身离开了。
凌佳漪想要追上去阻止她,再问个究竟。此时凌佳漪却一晃神,记起对方之前接过的那个电话——“请放心,一切进展顺利”、“我会把握分寸”。她的幕后主使人会不会是凌佳漪的男朋友呢,这个念头叫我泛起一阵寒意,脖子后面凛凛的,像后面有什么东西,是凌佳漪等的朋友们来了吧。
2
诚然,夏丹丹是说了谎。
“没有任何个人或机构指使我”那一句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GEORGE安排了这次偶遇,而夏丹丹中途接到的电话是在桌游吧角落里蹲点的我拨打的,她的那身OL行头是阿COW受我之托倾情打造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显得成熟利落,散发更有说服力的气场,效果还不错。
事后四五天的时候,GEORGE就打来了剩余的尾款,“爱情是可以讲科学的”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介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负疚感,我们没有向GEORGE询问他与凌佳漪的后续——是分手了呢还是继续在一起。
委托人爽快地结清尾款可能已经叫事件的结果不言而喻。
对凌佳漪来说,夏丹丹的谎言实在微不足道,在她心里爱情是不是成了最大最可耻的谎言呢?其实大可不必吧,虽说“认真你就输了”是过于犬儒、消极的说辞,但爱情这种事,是不妨退而求其次的——不要太较真,可能更欢乐。
诗人北岛说过:“没有明天,明天从下一个早晨开始”。套用一下,那么“没有爱情,爱情从下一段恋情开始”。
杜米阿飞办事处接手的每一桩CASE,都是它的一段恋情。那么真是滥情啊!
“这身御姐系的衣服很适合你哦。”我真心实意地夸赞夏丹丹。
“啊哈哈,天生丽质,百变女王吧。”她喜不自胜。
“哦,我是说很适合你的年龄,萝莉阿姨。”当头一盆冷水。
“去死吧。”
“我从不去SPA。”
想听听萝莉阿姨的爱情故事吗?至少搞清楚她怎么就一不小心沦为大龄剩女了呢。爱情是最后一座桥,有太多到不了对岸的男男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