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期末考试,我们班考个年级倒数第二,大旗考个班级倒数第五。这惹得班主任大发雷霆。班主任姓麻,班里人从麻婆豆腐这个菜名中得到启发,唤他为麻叔。麻叔的脸仿佛黄土高原般千沟万壑,而脖子则像东北平原般黑土广布,看样子是有年月没洗了。两大地貌景观同时出现在一处,可真是地理学上一大奇迹。这次考试之后,麻叔奖金被扣,又被校长训斥一顿,精神物质受到双重打击。他以校长之道还治学生之身,在班里搞起了批斗大会。麻叔骂人的软硬件都颇过硬,其硬件是他那张丑脸,狰狞起来,恨不得是钟馗再世;其软件是在长期羞辱学生过程中通过自己揣摩、兼收并蓄、总结升华而积累的丰富多元的脏话储备。他先是泛泛地骂,骂来骂去无非是证明自己并非老师,而是养猪专业户;接着扯了班级后腿的大旗等人成了重点照顾对象,骂大旗时,麻叔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文科老师的风采,先说大旗以坐在后面为借口不好好学习,没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是正经八百的政治理论;接着追溯起上个月大旗上课看闲书,开小差的事情进行攻击,这是搞历史的人才会具有的“考据癖”,最后又以地域划分人,说大旗这种农村孩子考不上大学,就没出路,体现了自己的地理功底。这轮批评之后他意犹未尽,把刚才批评过的人打包起来,温故知新地又批评一遍,真正做到了“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大旗将学习成绩差都归咎到自己视力不好上面。他天生弱视,小时候没及时治疗,现在戴眼镜也无济于事,加之忻平一中安排座位的原则是权大于钱大于成绩大于个头,从第一排数下去几乎就可以做一张本班的福布斯排行榜,所以他个头不高却被安排在高人云集的后排,好比一颗萝卜长在大葱中间,视线总是受阻。老师抄笔记,抄答题过程,他一概地看不着。大旗向我诉苦,我支招说让他找老师调座位,大旗问我怎么向麻叔开口,我说:“你把你的弱视这个情况原原本本说明了就行了,老师肯定不会不讲道理的。”事实证明我的预言正确无比,老师果然是讲道理的——讲的是大道理。大旗同他讲这个情况时,麻叔大道理成堆成套地往外边抛,说什么勇于克服困难才是男子汉,又说人要在逆境中发挥主观能动性,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仿佛他安排大旗坐后面乃是对他莫大的恩赐,是对他有心的栽培,大旗应该感谢他才对!
我做了狗头军师,自觉愧对大旗,又装出深谙世事的模样说:“我早就觉得单纯地跟他说绝对是行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要老师照顾你,你也得先照顾一下老师才行。”大旗不懂他话里玄机,说“什么意思?”我再次支招,“送礼!”大旗犹豫不决,撑几天后给家里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大旗父亲又给麻叔打电话,说想换座位,麻叔道:“电话里说不清楚,咱们面谈吧!”“面谈”一词可大有学问,既是面谈,谁能两手空空去见面!从前那个时代,人们都听毛主席的;如今这时代,人们仍然只听毛主席的,只不过前一个毛主席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后一个毛主席是被印刷在钞票上,麻叔六亲不认,只听得进毛主席的指示。大旗父亲拎了一筐鸡蛋,一只烧鸡,风尘仆仆地赶到麻叔家。麻叔开了门,瞥见大旗他爸的鞋脏,由此萌发了保卫家园的意识,没让大旗他爸进来,和他在外边寒暄、交谈几句,麻叔没应承换座位的事,只笼统说:“会适当照顾”。大旗父亲走后,麻叔对他老婆嘲讽道:“农村人小气,不知道行情,这么点儿东西就想调座位?开玩笑!”麻叔老婆与忠叔狼狈为奸多年,在金钱方面很有共同语言,全赖在贪财方面的性格相合,他们的婚姻才维系了这么长时间,谁说掺杂了金钱因素的婚姻不能长久!麻叔老婆也嫌礼轻,不过抱了一丝希望说:“我听说现在送礼时兴暗着送,就是不把贵重东西摆到台面上来,依我看,或许这个家长把真正的礼塞在这个鸡肚子里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那只鸡的肚子顿时仿佛是麻叔老婆怀孕时的肚子,担负了一家人的希望和猜想。麻叔老婆立马把这只鸡大卸八块,可惜鸡肚子内空空如也,夫妻俩二次大失所望,吃这鸡时都带着恨意。大旗换座位的事情自然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