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会开幕的那天,我和夏叶的暧昧和发骚终于把我们成功传递到了彼岸。我们结婚了。其实之前很久,我父母和洪亮哥都反复催我结婚。他们都说你该成个家了。我想也是,我确实该成个家了。于是,我就成了。我的内心深处可能真的太需要家了,所以在结婚典礼上,我激动得抱着夏叶久久不愿放手。婚礼结束,我就一个人躲到厕所里,喜极而泣。
如果时间后退几年,我绝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娶一个南方女孩。从我懂事时候起,就把灵芝那类型的女孩当作了理想的人生伴侣。可是理想终究是理想,当灵芝袒胸露乳地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然后再以此为答谢拿光了我身上钱的时候,我的理想彻底破灭了。沧海桑田,我们每个人都在变化。有时候我也会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究竟是谁。他还是我吗?我想是的。我以一种观点来劝诫自己:以前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因为那时候还那么不成熟,不懂事,还没有自己的那一堆狗屁的人生观,价值观,啥啥观等等,而现在你有,所以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想起六场,想起洪亮哥的时候,我又无法控制地推翻自己的上述观点。我想,我变了,我不再是我了。
洞房夜的那晚,我和夏叶第一次那么齐心协力地激动着。我们把所有的红包一个个地拆开,堆了满床。然后整理,归类,登记。夏叶说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床上看到这么多个老头,她捧着那么多老头在席梦思上翻滚着,又跳又叫。在我们闹腾的时候,我母亲关了电视,去阳台接了一个电话。
母亲对着电话聊了将近一个钟头,这是不可思议的,以往母亲从来都是聊个三五分钟就挂,她心疼话费。我不禁想,母亲这是跟谁聊呢?
我又想,也没什么,许是跟舅舅或者胡大娘他们聊吧。父亲母亲来我这里半年多了,他们忙着帮我装修新房,忙着准备结婚的这种事宜,也很久没和六场的亲戚联系了,母亲大概也想家了吧!
从阳台进来后,母亲敲开了我房间的门。她看上去有些伤心。我说妈你怎么了?今天可是我和叶子大喜的日子,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母亲顿了顿说,军哪,你还记得你洪亮哥吗?
我说,当然啦!我怎么会忘了洪亮哥呢?妈我跟你说,我和洪亮哥还有翔子,我们是结拜过的。我当时正为自己成家了激动着,那种激动使得我不假思索就把我们结拜的事情脱口而出。这么些年来,我们仨,包括当时在场的娟子和灵芝,都一直把这事压在心里,闭口不谈,都在履行洪亮哥说的那句谁要是说出去就杀无赦的话。长辈们也不知情,只是知道我们仨关系很铁。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个秘密,我自始至终不知道答案,我想翔子不知道,洪亮哥也不知道,没人知道,没人能说清楚。
母亲似乎并不吃惊,她“噢”了一声。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刚才你胡大娘来电话,洪亮死了。
我怀疑自己幻听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我愣在那里,手里捧着的钞票滑了一地。
我急匆匆地问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就死了呢?出了什么事?
母亲说,也没人知道。就是——可能,活够了吧,之前也没点迹象。
您是说,他是——您什么意思?
洪亮自杀了。
母亲摇了摇头说,你说这好模样的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胡二娘说,一早上还好好的,中午睡了个午觉后,就说要下地干活,一个人就去了北大地。后来娟子打电话给你胡二娘,问你洪亮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娟子说你洪亮哥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这些年来,一直深深地爱着他,还说希望她好好的之类的话,说活着没意思,说自己要走了,不能等到大家回来团聚的那天了。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就——大家伙都去北大地找,结果发现他喝了敌敌畏,满嘴吐白沫子,到底也没抢救过来。
我问母亲这些年洪亮哥过得怎么样。母亲说,自己的日子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咱旁人看着是过得不顺心。他总打他老婆,吓得小月月好几次都跑到咱家睡的。今年开春的时候,有一次去别人家喝喜酒,喝多了回来就撒酒疯,还跟你胡大爷打起架来,闹得冲进北大河里,要死要活的,一大帮人去拉去劝的才肯罢休。
眼下母亲描述的这个人,这个集乡下所有男人缺点于一身的人实在无法让我和洪亮哥对号入座,我的洪亮哥怎么会做出些这样的事情啊?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问母亲怎么之前我一点没听说过这些。母亲说,洪亮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叫我跟你说。
听着母亲这话,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它们不可抑制地倾泻出来,写下了兄弟这个词的深刻含义。
父母亲过些天就打算回去。我说我都成家了,索性你们就别回去了。父亲说,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还有你姥爷,他身体越来越差了。不回去怎么行?父亲说,你妈是退休了,可我还没退休呢!等过两年我退休了,拿了退休金,我就和你妈把房子和地卖了,搬过来和你们住。
我说好。
母亲走的那天,我塞了一千块钱给她。我说,妈,洪亮哥走了,丢下洪亮嫂子和小月月孤儿寡母的也怪不容易的,我这刚买房子成家,手头也不宽裕。你把这点钱给我胡大爷他们吧,跟他说别嫌少,算我的一点心意。我母亲说,不给也没什么的,你胡大爷和你洪亮哥都最喜欢你,他们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我说,妈你还是给吧!算我用钱来买我良心的安宁,算我对洪亮哥的赔罪。我没回去六场,我食言了。我连洪亮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说着,我的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