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条中央大街的沿街建筑有白色的巴洛克圆顶,那么你要相信它的主人可能喜欢奢华的宫廷作风。一座城池艺术的嬗变在这个时代体现了强人意志的改变。而那些意志无法顾及的地方,浮华后面的街巷,更加真实,更加人生百态。那里很脏、很乱,但可以容纳外乡人,非婚生子女,躲避二胎罚款的夫妻,可以安放一些生活足够失意、人生足够悲剧的人。
那里天然藏污纳垢,曲径通幽,有涉黄的生意,也有私密的赌坊。这是一条通向私欲最深处的隧道,但人可以自由大胆的呼吸。有洁癖的强人起初认为这只是时代大幕上不起眼的污点,只有强光投射上去才会看得见,后来发现这些蛛网般的街道不知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最彻底的不可逆转的破坏,推土机,大锤可以带来彻底的净化。
阿义的父亲就在这条又深又暗巷子中的一家赌坊里。我和阿义走在里面感觉透不过气来。这条巷子只是破旧老城区蛛网般胡同中的一条,是两条体面大街间的捷径。沿途本地人打开自建房的窗户就可以卖早点、副食。
此时,几位中年妇女坐在家门口打毛线,看见来了生人,机警地打量我们,仿佛担心我们是一伙晚上偷走她家彩电的毛贼。这些拿房租度日的女人一年四季坐在家门口,看不出老态,也看不到织完的毛衣。当然她们比想象中厉害,她们都是赌坊的老板娘,一有风吹草动,她们立马收起凳子转身就消失,一会儿稀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熄灭了。
我和阿义走到一个隐蔽的茶馆门口,门厅里供了关公,上挂“和气生财”的牌子,刚进去被一个老女人拦住。
“干什么的?看样子还是学生的嘛。”这个老女人抹了粉,涂了口红,像是个老妖,这样拒绝的口吻并非由于我们学生的身份,而是对我们经济能力的戳穿。
阿义知道说“找人”肯定不让进去,故意说道:
“大姐。你不认识我啦。我上次来过晦气,一晚上在输,今天回来搬本了。”
老女人半信半疑,但被阿义的一声“大姐”叫得心花怒放。
“话说风水轮流转,这次肯定好手气。”说完把我拦了下来。
“你这小鬼,毛都没长全,不要进去了。”
我无奈只能等到外面,心里对老女人忿忿不平。
许利民漠然的混在赌博喧闹的人群里,像只受伤的老兽。他看见阿义,带着迟疑径直走到儿子面前,把阿义拉到门外。
“有什么事跑到这种地方?”
“大盐巴找你什么事?”
“大人的事不要管。”许利民的隐痛被击中,有些不耐烦。
“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借了多少?”
许利民终于暴跳如雷,厉声道:
“老子的事要你管。赶快滚,否则揍你。”
“妈的,全家人都被你卖了。”阿义吼道。
许利民一巴掌打到阿义的头上。
阿义没有躲,重新抬起头,握紧拳头。我拉住阿义。
“问你爸不管用。想其他办法。”
阿义僵直的身子动了一下,仿佛被勒住的血管不能回血,松开之后紫青膨胀的面目消失了。
校保卫队的肖老头六十多岁平时也爱赌几把。肖老头说,阿义的父亲不久前给大盐巴借了一笔钱,大概几千块钱,大盐巴利息高,现在估计翻了一番。欠债不还,大盐巴有的是方法对付你。
阿义沉默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争,对所有人的爱与恨变得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