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秀才造反(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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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瑟鼓动的造反失败了,心情十分差,数十日足不出户,为防止因心情憋闷而得抑郁症,便走出来散散心。走到秦淮河畔时吓了一跳:妓院、餐馆、商店全都关门了,突然涌来的一大批逃荒的流民几乎霸占了整个秦淮河。王瑟瞧见这帮破衣烂衫的人就心生恐惧,生恐他们找自己讨钱,于是赶紧逃离。

路上恰遇着算命先生苏半仙,苏半仙在城里小有名气,据说算卦奇准,便迎上去施礼道:“仙人,在下有礼了。”

苏半仙摸着山羊胡,微微一笑,算作回礼。

“仙人,可否为王某卜一卦?”王瑟谦卑地说。

苏半仙摸着山羊胡,微微点头,算作答应了。

王瑟摸摸口袋,大体估算一下身上有多少钱,估算完后说:“仙人,烦请移步,赏脸共饮一碗粗茶可否?”

苏半仙摸着山羊胡,微微颔首,算作答应了。

“您看我……”喝了一口茶,王瑟问道。

苏半仙急忙打断说:“王大人,莫急,先饮茶。”

王瑟只好闭嘴,心想:“你他妈会说话呢,我还当你是哑巴呢。”

茶过二旬后,苏半仙说:“王大人啊,我送你一句话,你须时刻牢记在心。”

王瑟急忙竖起耳朵倾听。苏半仙却微闭双眼,不说话了。

王瑟吓了一跳,以为苏半仙归天了,赶紧把手伸到苏半仙鼻孔下,气喘如牛。苏半仙被王瑟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要干什么?”王瑟被突然而至的“诈尸”吓得差点没死过去。

王瑟赶忙解释了一番,苏半仙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王瑟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要钱哪。王瑟口袋中的银两仅够茶钱,索性咬咬牙,把价值三百余两的扇坠送给了苏半仙,苏半仙将玉佩捏在手中掂量一下,佯作推辞,然后在王瑟痛苦的眼神中迅速揣进了袖里。

苏半仙四周看一圈,又闭上了双眼,不急不忙道:“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然后起身便走,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王瑟差点没疯了,自己花了三百多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句屁话,李大锤造反一个时辰,搭进去了上百条人命,不过才抢劫了二百多两银子和二百多个水果,而苏半仙闭闭眼张张口就赚了三百多两。“******,还是有文化的人赚钱狠哪。”王瑟想。

三百多两银子已经花出去了,王瑟便把那八个字当宝贝,认定其中肯定有不可泄露的天机。回到家,锁上书房的门,写在纸上研究了起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王瑟念经似的念着这八个字,在房中来回踱步。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累了,便坐了下来,抿一口茶,突然拍案大叫:“明白了!”他想,苏大仙的意思一定是让自己领导造反,对!只有自己领导造反,才能让自己丰衣足食。

王瑟不禁感叹道:“哎呀,这三百两银子花得值啊!”

经过两天的冥思苦想,王瑟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决定模仿方腊,自立为教主,到最容易造反的流民中宣传他的教义,这样便可以拉拢起一只庞大的队伍,那上千名流民攻占县衙是绰绰有余了。想到这里,他兴奋了,连夜撰写创业计划书,起草教义。写了一整晚上,胳膊都要写抽抽了,这才写出来。

早上补了两个时辰的觉,便在院子里竖起半米高的杏黄旗——防止被墙外的人看见,摆好香案和玉皇大帝相,又摆上半只鸡、一只鸭腿、三个水果——家里只有这点东西可以当祭品了。王瑟看看摆好的东西,觉得差不多了。

这时,老婆走了出来,惊讶地说:“你这是要干什么?求雨吗?”

王瑟说:“放你狗屁,求什么雨,我这是造反的启动仪式。”

老婆惊恐地说:“什么!你要造反?你还活不活了!你是穷疯了还是饿傻了?”说完,便把摆好的东西全给收了回去,只剩了一幅破损的玉皇大帝画像。

王瑟无奈,只能在正午时分,穿上借来的破道袍,戴上借来的破僧帽,拿着借来的破算盘,跪倒在院中,向撕破的玉皇大帝画像行三跪九叩大礼。

启动仪式结束后,王瑟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王瑟的这身装扮半僧半道、半儒半商,十分拉风,回头率特别高。王瑟在众人的瞩目中,来到了秦淮河畔。这里的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心思看奇装异服,所以未能引发轰动效应。

王瑟忍着流民中散发出的恶臭,清了清嗓子,站到流民中喊道:“诸位受苦受难的玉皇大帝的子民们,我是玉皇大帝派到人间拯救你们的真身罗汉,玉皇大帝要我到人间传播他的福音,只要你们信于我、忠于我,我必可以给你们粮食,给你们房屋,给你们土地,给你们金银。受苦受难的玉皇大帝的子民们,睁开眼看看这个腐朽没落的王朝吧……”

王瑟站在炽热的阳光下,涕泗横流、唾沫横飞地说了半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又加上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差点虚脱过去。

流民中一个躺在柳树下的老者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行了,省省力气吧。这位和尚还是道士,我知道你可怜,可是,我们也都是逃荒的难民,实在没有斋饭给你吃,你还是到别处去化缘吧。”

王瑟差点没气死过去,极力辩解道:“这位老先生,我不是来化缘的,我是来拯救你们的,你们要相信我,只要你们相信我,我定可以给你们衣食,给你们土地,给你们银两……”

老者歪过头对一旁的人说:“唉,这和尚都饿疯了,你听听他肚子里那叫声,估计好几天没吃饭了。”

旁边人答道:“真可怜!要是我有饭的话,一定分他一半。”

王瑟的肚子确实在“咕咕”叫,被老人这么一说脸瞬间红了,却依然坚定地辩解。

正在辩解时,身后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说:“这位神仙,敢情您移步,我家主人求见。”

王瑟回头看这人,面色红润,体格健壮,二十多岁年纪,一看就知道吃得很饱。王瑟想:“嗨,还真他妈有人信!”便跟他去了。

来到一处僻静之所,那人不怀好意地一笑,瞬间冒出五六个人来。王瑟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人装进了麻袋。王瑟高声求饶,换来的却是几人的一通拳打脚踢。王瑟再也不敢喊了,很快,便被扔上马车拉走了。

绑架王瑟的这几个人正是明教教主方腊的宣教使兼左护法宋忠金的手下,他们观察流民多天了,正准备在流民中传播教义扩大势力范围——造反成为时尚的年代,流民也是一种战略资源——却不想,被王瑟抢了先。他们暗中观察一番后,确定只有王瑟一个人,便将王瑟打晕运上了山寨。

在颠簸的车上,王瑟心想:“******,现在的草寇太猖狂了,大白天就敢行凶,朝廷是怎么管的,怎么不把这些造反的人全抓起来杀头……唉,也就是在中国才这样吧,这个体制太有问题了。”这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造反的,忘记了自己从来没有出过国。

“启禀左护法,有人假冒玉皇大帝派来的真身罗汉,抢夺我们的地盘,正好被我们撞见抓来了。”几人向宋忠金汇报道。

宋忠金说:“好大的胆子,带上来。”心里却想,玉皇大帝是道教的,罗汉是佛教的,这道教老大如何派遣得佛教小弟?几人将麻袋解开,把王瑟五花大绑,拉到了宋忠金面前。

王瑟听说过道儿上的规矩,决不能抬头看山大王,只要看了即使不死,也得挖去双眼。于是,王瑟紧闭双眼,低着头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宋忠金和丁汪聊看着王瑟那身打扮,差点笑抽了,笑完后,宋忠金说:“抬起头来!”

王瑟便紧闭双眼抬起了头。

宋忠金一看这张熟悉的脸庞,不禁大吃一惊,站起来,大声道:“王大人!您不是王瑟王大人吗?”

王瑟也吃了一惊,睁开双眼一看,这是熟人哪,不禁惊讶道:“马大人!”

宋忠金说:“我现在叫宋忠金,叫我左护法……快,快给他松绑。”

王瑟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挂着“宣教堂”的牌匾,从房间的结构看,一定是寺庙改建的。王瑟猜想得很对,这里本是香火鼎盛、大名鼎鼎的无想寺,但随着宋朝国力日衰,寺庙日渐萧条,到后来僧人们都饿跑了,无想寺便成了乞丐、流民的聚集之处。宋忠金到来之后,实施大东亚共荣政策,把乞丐和流民中的数十名壮丁抓起来当了奴隶,让他们开垦荒地,充当仆役,下山抢劫时充当脚夫。

宋忠金带王瑟来到书房后,王瑟疑惑地问:“马大人,我这是在何处?”

宋忠金说:“王大人,我现在叫宋忠金,叫我左护法,请你记住了!”

王瑟赶紧连声说“是”。

宋忠金说:“你现在是在我的护法教坛里,在无想山上。”又问:“王大人,你怎么落到如此田地?又怎么会这幅打扮?”

王瑟说:“说来话长啊。前几个月,我因看不惯圣上任用佞臣,谋害贤臣,危害社稷,搜刮民脂,便上书痛骂蔡、王、童、梁、朱、李等奸臣,细数了他们十大罪状。但是,机事不密,奏章尚未达天听,便被这些奸臣截获,遂谋害于我,我只能逃脱了出来。我虽官至正六品,但一向清廉如水,一不贪二不占,何曾有半点积蓄,穷困潦倒之际,便想起了为君分忧,意图组建一支队伍除掉奸臣,彻底清君侧,让圣上不再受蒙蔽,还大宋以壮丽河山,还百姓以安居乐业。”

这番说辞与宋忠金对方腊所说几乎一字不差,宋忠金听罢哈哈大笑,笑得泪水奔流、全身抽搐,好不容易停住了笑,才说:“行了吧王大人,就你联合几个同事要求圣上罢免你上司,搞出的什么‘周南事件’,天下皆知,你连鬼都蒙不了,还想蒙我?”

王瑟听罢,满脸羞愧,便问:“左护法,您又如何成这样了?”

宋忠金说:“这你就甭管了。反正我现在是明教教主方腊方教主的左护法——当然,还有别的兼职,你知道,现在流行‘走穴’。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整个大宋必定是我们的天下。”

大词人周邦彦不急不忙地走在贬谪的路途上,一路回忆着往昔,怀念着这李师师,偶尔还喝几杯花酒写两首诗词,竟然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山东江苏边界处。

“百姓生活得还是很好的嘛,大宋的江山还是很稳固的嘛,哪里有什么造反的群众、饿死的百姓,看来不过是朝廷上个别居心叵测之人的危言耸听罢了,我如此英明,都险些被蒙蔽了。”周邦彦晚上或者住在政府招待所或者喝花酒,白天在马车里打瞌睡,自然看不到百姓之苦——即使看见了,也会紧闭双眼。

中午时分,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大雨,周邦彦赶紧与车夫兼随从找了一处破庙避雨。破庙里竟然有两个乞丐躺在草堆上睡觉,满屋子散发着屎尿的臭气。若不是雨大,周邦彦决不会与这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周邦彦站在门檐下看着潺潺的雨水,暗自哀怨,只盼着这场雨赶紧停歇。

为了避开与乞丐共处一室的尴尬,周邦彦在庙内四处张望起来,结果发现墙角、墙根处都是屎尿,一群苍蝇和蛆虫在或干或湿的大便里兴高采烈、生机勃勃。周邦彦赶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这才压住了恶心。

不久,乞丐醒了过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周邦彦一行二人,直看得周邦彦浑身起鸡皮疙瘩。更可恶的是,一名乞丐竟然在周邦彦的身后解开裤子,晃着硕大的****,冲着周邦彦撒起了尿,周邦彦赶紧跳到门口。

天色渐晚,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时间已经缓慢地过了近两个时辰。

“这里离镇甸还有多远?”周邦彦问。

随从答道:“按正常速度,大概一个半时辰的路。”

周邦彦心里着急起来,要是再不走,恐怕今夜就要与这俩乞丐住一起了。他回头瞟一眼,两个乞丐正在剥一只老鼠的皮,旁边堆着一些干柴,看样子是准备拿老鼠做烧烤——看来,我国用老鼠肉冒充羊肉做烧烤的历史源远流长。

看到周邦彦回头,两名乞丐很热情地问:“一起吃?”

周邦彦再也受不了了,高喊一声:“走!”便大步迈了出去,结果走得太急,被门槛绊倒,摔了一个大跟头。

“爷,下着雨如何走得?”随从劝留道。

周邦彦却是执意要走,随从无奈,只能跟随上路。

走了没半个时辰,雨便停了。走到一处山林时,天已经黑了。

“不会遇到劫道的吧?”随从看着漆黑的夜空、茂密的树林,听着乌鸦的叫声胆怯地对车厢中的周邦彦说。

周邦彦本来就害怕这一出,结果随从哪壶不开提哪壶,便吼道:“放屁!我大宋江山乃是太平盛世……”

话还没说完,马一声嘶鸣摔倒在地上,车厢也随即翻倒在地,周邦彦从车厢内甩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响亮的一声“打劫”,登时吓晕了过去——有时候胆小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比如现在的周邦彦,吓晕过去便不用经历那痛苦而惊悚的过程了。

周邦彦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泛白,身边除了随从之外一无所有。随从见周邦彦醒来,急忙挤出眼泪哭道:“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周邦彦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随从便把昨日遭人抢劫之事细述一遍。

“我的官凭和任命书呢?”周邦彦问。

随从站了起来,开始解衣服扣子。

“你这是干什么?”周邦彦满脸通红,羞涩难当地问。

随从脱下了三层衣服,这才拿出了完好无损的官凭和任命书,邀功似的说:“爷,这可是我用命换来的。”

周邦彦的羞涩变成了感慨,他拍着随从的肩膀说:“只要命还在就好。”

二人步行至官道,已是饥渴难耐,周邦彦变戏法儿一般从鞋垫下拿出了一张银行支票,哈哈笑道:“爷还有200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