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他是刑部官员,草根出身,自然有一身的本事才能在刑部立足。
就在一个时辰前,郭毅去见了张小乔的新婚丈夫胡林。
柳木生是个走后门的世家子弟,能进大理寺卿是因为有一个有本事的老爹,他不喜欢办案,也并没有什么热情,一心志在从军,却招到家中阻拦,勉强进了大理寺,也还是一块顽石。
堕马镇的案子牵扯到了隋炀帝的鬼魂,不管真假,上头必然要一个真相。
衙门里的卷宗他反复研究了许多遍,也许柳木生并没有注意到,但他发现了。从张小乔死,到张大胖大闹县衙,张小乔的夫家却始终无人路面,这显然不合常理。
几天前,张小乔的丈夫胡林偷偷让人抬了个小妾进门,按理说这事儿被张家知道,以张大胖的性子,没有道理不去闹一闹的,可他竟然真的没有丝毫动作。
是什么理由让张大胖不去闹胡家?
郭毅想不明白,所以他会想办法让胡林告诉他答案。
他不是走正经路子当官的,刑部里什么酷刑没有,要想让一个人招供可以有一百种方法。他只不过是吓唬吓唬胡林,他就把什么事儿都交代了。
程蝶依和王怀安并没有圆方,可张小乔是与胡林圆房之后才死的,胡林说,张小乔在嫁给他的时候就不是处子了。
张小乔有情人?是这个情人因为感情纠葛杀了她?
郭毅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来找唐次。
他在天井已经做了好一会儿了,一刻钟之前他偷偷在唐次的袖子里放了张纸条,也许这个时候,他已经看到了。
唐次看了眼花凉的门,里面已经熄了灯,这姑娘像来没心没肺,吃得好睡得香。
他不由得笑了笑,转身下了二楼。大厅里留着一盏小灯,他绕过内堂,在天井里看见了独自发呆的郭毅。
“郭大人。”他淡淡唤了一声,郭毅回头,“你来了。”
唐次点了点头,坐到他对面的石椅上。
石桌上摆着几样点心,偌大的盘子上只中心一点,很是寒碜。
郭毅见他捻起一块桂花糕,心疼的皱了皱眉,连忙伸手把剩下的两块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唐次默默啃着糕点不说话,郭毅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郭毅这人有个毛病,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把自己的一些主观臆测带进去。
比如在说张小乔很可能有一个情人的时候,便顺理成章的把自己的臆测加进去,“唐公子,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个张小乔的秘密情人因为爱而不得,愤而杀人?那天在青寒寺,张小乔根本不是去祈求姻缘的,而是被他约去,两个人谈话,他要求张小乔私奔,但被拒绝,两人发生一些争执拉扯,后被程蝶依看见了。”
唐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郭毅莫名一愣,后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他抖了抖手上的糕点屑子,总觉得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源自于他出生微寒,骨子里练就的趋吉避凶的本能,柳木生绝没有,所以他才能如此自然而然且毫无芥蒂的面对唐次。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冒进了,他其实并不应该说这些,可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二。
唐次这人,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奇怪的。
“郭大人的意思,是张小乔这个情人杀人灭口?”唐次淡淡道,抬眼瞄了眼不远处的回廊,黑梭梭的暗处仿佛藏了一双眼睛,湿冷,激动,绝望,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这双眼睛跟着他多久了呢?
从宾州到江淮,从江淮到淮阴,他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他抿了抿唇,突然就没有了兴致,弯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扬手朝那个方向丢了过去。“喵喵喵!”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跳出来,张牙舞爪的看了他一眼,快速的跳到窗台上,几个起跃跳上屋脊,消失在混混夜色之中。
郭毅天生视力惊人,能夜间视物,他抬眼看过去,那颗石子分明已经硬生生镶入回廊的梁柱上,实打实的打进去的。
心头血液瞬时沸腾起来,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唐次,再一次觉得对面坐着的人不容小觑。
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暗暗捏成了拳头,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次,“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当然不能。”袅袅女音从月亮门处传来,花凉打着哈气,睡眼惺忪的看着郭毅,“我们是受雇与柳大人的,你又不给银子,破了案子自然是你去刑部领功拿赏,与我们何干?”花凉“腾腾腾”跑过来,把唐次从石椅上拽起来,一边走,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嘟囔,“唐木头,你傻啊,谁的话你都信,可不能给人做了白工,我听人说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啊,都是吸血的水蛭,一旦粘上来,你可就撕都撕不掉的。”
花凉的声音渐行渐远,郭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哪里像水蛭了?”刚想追过去,便听唐次低沉的笑声,“我没说。”
“你没说?那你一副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干什么?”
“听他说。”
“听他说?”
“我早就怀疑张家和程家姑娘有些问题,只是关乎姑娘闺誉的事儿,总不好去问。”
“然后呢?”
唐次的笑声很轻,可郭毅还是能清晰的听见;
“柳大人刚刚进大理寺,论起审讯的手段自然不如郭大人。”
“所以你故意不说这事儿,等着他自己查?哦!唐木头,你坏去了,蔫儿坏蔫儿坏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桂花的香气儿,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郭毅看了眼桌上的糕点盘子,心里跟吞了一只死苍蝇似的。
那个看起来木木的木头,果真是坏起来蔫儿坏的。
郭毅哼了两声,抬头看了眼天井东面二楼的屋脊,“我不知道柳大人还有赏月的雅致。”话音未落,屋脊上黑影闪动,翩若一道惊鸿,轻飘飘落在天井里,“哎呀,还是被郭大人看见了。”柳木生摇了摇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郭毅。
郭毅冷哼,甚为不屑,转身抱着剩下的两盘子糕点离开。
柳木生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唐次刚刚坐的椅子上,“咦”了一声。
郭毅脚步一顿,扭头,柳木生已经冲过来捡起落在石椅上的一张素笺。
“你拿的是何物?”郭毅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探头一看,素笺上簪花小篆格外规整。
柳木生看着唐次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郭毅挠了挠头,“写的什么?”谁会知道,刑部最会办案子的郭大人其实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白丁?
柳木生咧嘴一笑,“想知道?”
郭毅脸一黑,“你待如何?”
“哈哈哈!”柳木生大笑,指着他怀里的糕点盘子,郭毅看看柳木生手里的素笺,又看看怀里的糕点盘子,一咬牙,“给你。”
柳木生接过盘子,脸上难得露出一片正色,“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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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前一天张小乔和程蝶依的尸体才被家人认领回去,约莫着已是草草下葬,若真要是开棺验尸,恐怕不妥,即便是柳木生甚为大理寺卿,也不能罔顾人伦去行事。
第二天一大早,柳木生难得传奇了官袍,郭毅也换了官袍,两人从二楼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时下楼。
花凉倚在二楼栏杆往下看,唐次正拿着花剪从屋里出来,“唉?你拿花剪干什么?”
唐次微微一笑,“昨天在天井看见几盆盆摘生得杂乱,我去修剪一下。”
“那不是老板的么?”
“老板娘决定送给我了。”唐次看了看花剪,笑眯着眼睛往楼下走。
花凉忍不住扶额,那么大几盆盆栽带在路上,你真的有想过我的感受,想过阿驴的感受么?
“刁妇。”
花凉一回头,看见李牧云黑着脸从柳木生房里出来。
“哎呦,柳大人办案没带着你啊!”花凉脸一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等下。”李牧云不怀好意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干嘛?”
李牧云难得没有摆出小爷的架势,凑到她跟前,不高的个头看看到她肩头过一点,要踮起脚才能凑到她耳边。
“你说什么?”花凉惊愕得瞪大眼睛。
李牧云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儿,“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不去。”鬼才要跟他去看什么开棺验尸,“造孽,遭报应,不去。”
李牧云急得一跺脚,“哼,现在怕了,出主意的时候怎么不怕?”
“谁出主意了?”花凉回头瞪他,李牧云冷笑一声,“当然是你们家唐木头了。”
唐木头?
花凉一愣,视线正好落在唐木头的背影上,暗暗咬了咬,“我不信,你胡说。”
李牧云瘪嘴,“信不信由你。”说着,甩出一张素笺,“这东西你认得吧!”
花凉一看,素笺上的簪花小篆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唐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