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杰,高一点,再低一点点,不行不行,再高一点。哎哎哎,琪琪,别把小花瓶放在洗手台右边,拿香皂的时候容易碰到,放左边去。胡杰胡杰,让你再高一点,也不用挂那么高。”
我站在女厕所门口指挥胡杰和琪琪,一个挂田园风景的小油画,一个摆琉璃粉彩小花瓶,力求位置精准,组合完美。
他们同时回过头,一脸苦相,异口同声地说:“你这是何苦呢?”
琪琪紧接着道:“老大不是答应帮你了吗?你就安心等他安排好啦。一大清早的,把人拖起来,整这些有意思吗?”胡杰像排队发泄一样,也抱怨起来:“我们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弄了快一小时了,不就一女厕所嘛,你还指望能倒腾成皇宫啊?”
我不答,摇头叹他们目光短浅。我们做设计的人最注重细节,对细节的改变最敏锐。我历来相信细节决定成败,一幅小小的油画,一个插着鲜花的小瓶,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房间的氛围,改变走进这个房间的人的心情。
我没有资格进入海容的办公室,只能在她必须出入的地方花心思,女厕所无疑是我最佳的选择。最好的情况是,她一定会注意到改变,从而向我问起,这样我们之间就有了开端的话题。即便不能心想事成,至少,我有信心,小小的改变能让她心舒气畅。
再者说,也不能光靠老雷使劲而我不出力,双管齐下才最有效率。
“行了,差不多了,上班时间也快到了,赶紧走吧,回头请你们吃饭。”
一同走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精心布置、带点温馨浪漫气氛、别致一新的女厕所,很是满意。最后,我在男厕所的门楣上挂上我亲自设计的标志“观瀑阁”,又在女厕所挂好“听雨轩”。我退后两步,审视一番,雅致醒目,又开始对新的一天充满希望。
将活动范围缩小到女厕所一带,我是既忐忑又期待。忐忑的是,我出现太频繁,会有人起疑心;期待的是,海容看到我的杰作,会是怎样的表情。
很快,我看见海容急匆匆地走过来,我赶紧靠在墙边摆出一个自认最帅气逼人的POSE。可她像以往我们每次相遇时一样,照例目不斜视,从我身边经过。她走到女厕所门口,抬起头顿住,似乎愣了一下,我还没看清楚她的表情,人已走了进去。
这一天满满的希望,在这短短一刻,消亡殆尽。
中午休息,我实在没有什么胃口。老雷答应我帮我追求海容出招,却像石沉海底,没个答复。在公司附近游荡了会儿,我随便找了家餐厅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临窗而坐的海容和胡姗姗,她们正吃着饭,说说笑笑。
一分不耽搁,我找了个离她们最近,便于观察偷听,又在她们视野盲点的位置坐下,胡乱点了份工作套餐,心思已全然飘向了海容那边。
不知她们之前聊过什么,胡姗姗看似随意地问道:“马达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海容沉默了,我的拳头也攥紧了。片刻,她平静地说:“在感情上,我最容忍不了的就是欺骗。”
“分了就分了呗,不可惜。”胡姗姗打着哈哈安慰她,“这个马达,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嘛?你说他这种人除了花钱,还会干什么?我跟你讲,这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海容笑了:“这些年,你就没交过一个男朋友?”
胡姗姗比出三根手指:“我一直是三不原则: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不相信承诺。”
我立即联想到那天在响螺湾大酒店大堂,胡姗姗那凶神恶煞母老虎的样子,把老雷都给唬住了。看来看去,还是我喜欢的海容最温柔娴雅,特别是她此时嫣然又俏皮地一笑:“怪不得公司的男人都怕你,你猜他们在背后都叫你什么?”
胡姗姗无所谓地撇撇嘴:“这还用猜?灭绝师太!”
精辟!
海容忽而压低声音:“那你想男人的时候怎么办?”
胡姗姗拾起根牙签随手一丢:“找个牙签,用完就扔呗!”
海容捂着嘴笑出了声,胡姗姗凑近她:“你到底喜欢马达什么?”
“帅呀,有钱呀。”海容挑拣着盘子里的蔬菜,张口即答。
我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皮,又摸下裤兜里的钱包,计算起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如果海容鉴定男友的标准是财富和长相,我还有希望吗?还好胡姗姗帮我燃起了一丝希望,她问海容:“现在后悔了吧?”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她轻轻长叹一口气:“现在找个诚实靠谱的好男人,太难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没有变坏的只有几种可能:要么没钱,要么没胆,要么没那个能耐……”
胡姗姗突然四下张望开,像是在找那个没能耐的。我忙缩回脑袋,随即听见她们爽朗大笑的声音,才敢重新看过去。
“放心,在公司里有我罩着你,没哪个臭男人敢欺负你。”
胡姗姗这话没错,她简直像海容的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海容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胡姗姗没听清,问她说什么,我就更没听清了。以为她会重复一遍,她却推开面前的餐盘,索然无味地说:“没心情,不吃了。”
目送她们离开餐厅,我思索起海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似乎诚实可靠是关键,便越发地不自信了,忙拿出手机找老雷求证:“你说,我陈远是个诚实可靠的男人吗?”
他不答反问:“你是处男吗?”
我张口就来:“是啊。”
“诚实!”
“靠,你答应我的事儿,什么时候办?”
“明天周六,来我店里。”
挂断电话,我想我大概犯了个错误,“诚实可靠”对于老雷来说,可能根本是个伪命题。
一般来说,周六都是老雷餐厅生意最火暴的时段。他特意为了我暂停营业,有钱不赚,免费且亲自传授我追女方法,我觉得他很靠谱。可他一路上故作神秘地不说话,把我们几个带到过街天桥上,我又觉得他不太靠谱了。
过街天桥上人流不息,来来往往;天桥下车流不息,来来往往。
我们并排靠着栏杆而站,风有点大,琪琪被吹得花枝招展,胡杰被吹得凌乱不堪。我张开嘴想说话,风倒灌入口,我又立马闭上。老雷背对我们而站,等他过够了深不可测的瘾,便用电视剧里那种深藏不露的角色专有的一吐秘密大阴谋就爱回身以背示人的样子,拿后脑勺跟我们说话。
“既然你求我,那今天我就教你一招泡妞秘籍。”
真够费劲的,我还得去找着他的脸,让他看见我的一脸疑惑。
“从现在起,你在这个天桥上,每见到一个女人,就要对她说一句‘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这招叫‘吸星大法’。”
“啊?”我和胡杰同声大惊。
看来他不是不靠谱,是太离谱。这满天桥女的那么多,年轻的、年老的、独自一人的、牵手一群的,我要挨个上去求婚,她们稍微文明点,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不如叫“吸唾沫星大法”。
“我要先给你的小宇宙补充点能量。你不是想追林海容吗?你不是想泡她吗?你把这些女人都当成林海容啊!以后面对真的林海容,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所向披靡,立马拿下!”
老雷拍着我的肩膀,摆出临高指点江山的样子,好像正以天为幕、指为笔,描绘着一幅我和海容双宿双飞、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卷。
“我……”
“我什么我!你小子什么都不差,唯独胆量小。”他比起小拇指,不屑地说,“也就这么大点,一遇上林海容,散得连渣儿都不剩了。我敢保证,你今天要是敢当众向陌生人求婚,明天一定涅槃重生,焕然一新。”
想到即使在海容面前晃,也不被她正眼相视;想到面对我精心布置的女厕所,她的无动于衷;想到她前男友有钱有貌,而我苦苦追寻的这几年无着无落;最后想到老雷横行情场多年,经验老到……
我已经近乎低入泥土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有句话说得对:置之死地而后生。死都不再害怕,勇气一下子就鼓足了,我腾起满腔气势,汹汹而去,没入人群。
先踅摸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比较温柔的女生,我握着拳原地踱步,振作了好几次,终于在她即将走下天桥的时刻,追到她面前。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疑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出来,转回身灰溜溜地走开,听见她在我背后骂了一声“神经病”。
走回到他们面前,我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老雷直摇头,琪琪做了个鄙视我的手势,只有胡杰鼓励我道:“别灰心,你一定行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走向天桥的另一端,一个短发女生正好走上来。我手一展,拦住了她,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声音比垂下的头更低:“我爱你。”
“你说什么?”
万事开头难,说了最难启齿的三个字,我好像能彻底豁出去了,大声对她喊出:“我能嫁给你吗?”
一时口误,女生吓得掉头就跑,还喊了两个字,比我声儿还大:“脑残!”
作为神经病的脑残人士,我垂头丧气地再次走回他们面前。琪琪没什么耐性,追问我到底行不行。胡杰继续给我鼓劲加油。老雷摸着没胡子的下巴,慢慢道:“有信心未必会成功,可没有信心一定会失败!”
我点头,没多说什么,突然淡定了,转身离开。随便走到一个女生面前,我甚至没看清她的相貌,随即问:“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也完全不在乎女生的反应,说完回头看向老雷他们。老雷满意地冲我点点头,胡杰和琪琪抱在一起,高呼:“成功了!成功了!”
“我没意见。”
不会是幻听吧!我惊诧地转看向女生,她笑得羞涩,抬手指了指身后,“不过……你得先问问我男朋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都没看太远,就看到一个彪形大汉站在女生身后,近在眼前的脸非常难看。我心说:糟了。他已经撸起袖子:“你他妈找死呀你,敢泡我女朋友!”
“友”字没说完,一个砂锅大的拳头朝我正面冲过来。砰的一声,我眼前一黑,脑子一炸,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疼得龇牙咧嘴地醒过来,琪琪正蹲在我身边用湿纸巾给我擦脸,擦了两下,还拿给我看纸巾上面的血迹。唉,我这是学泡妞呢,还是学他杀啊!
胡杰蹲在我另一边,仰头看向面对我们站着的老雷:“好了好了,别练了,再练下去小命也没了。”
老雷没搭理他,严肃地对我说:“陈远,现在你的吸星大法功力已经练到了第三层,你还愿意接着练下去吗?”
我没有犹豫:“愿意。”
“好!”他手指往远处一指,“下一个,继续!”
我转头看过去,一个年纪不轻的老太太正扶着栏杆,慢慢悠悠走上天桥。
“大哥,你想玩死我呀?”我自己挨骂挨拳头也就罢了,真去跟老太太表白,她要是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怎么办?
“等你练到第四层,你就可以达到泡尽天下美女、独孤求败的境界。”老雷说。
“可我只想泡林海容。”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你敢去泡林海容吗?要不敢,就快去!”
我一咬牙,挺身站了起来:“我去!”
“行了!”老雷拦住我,“不用去了。”
“善变”不是女人的专有名词吗,怎么他也玩这套,到底有没有个准谱啊!
他小腹微挺,只手叉腰,一副伟人派头:“从现在开始,我决定正式帮你。”
“什么!”风的确有点大,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是不是被风吹得产生了化学变化?还是这一切都是幻觉?不对,可我的脸是真疼,疼得我想跟他拼命,“刚才折腾了半天,我骂也挨了,拳头也吃了,脸也丢尽了。你他妈全当彩排,逗我玩,蒙我呢吧?”
他笑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铁了心地想泡林海容,没想到你这么坚决。”
“老雷。”我收拾好情绪,靠近他,特温柔地唤了他一声。
他向后退了半步:“你……你干吗?”
我紧跟上:“我爱你,你嫁给我好吗?”
说完不停顿,我早攥好的拳头,照准他的脸,结实地夯了下去。他反应不慢,下一秒,拳头也挥了过来。天桥之上,我们俩在不友好但非常热烈的气氛中,成功地滚到地上去了……
老雷位于餐厅后方的办公室和他的双重身份一样,有多种功能,平时当办公室,有情感纠纷找上门时就做参谋部。
办公室墙上挂有投影幕布,旁边立了块白板。戴着蛤蟆墨镜的老雷站在前面,身旁的桌面上放着他的黑色密码箱,我和胡杰、琪琪坐在小马扎上,像仨学生一样面对着他。
琪琪戳了戳缠我脑门上的绷带,问:“陈远,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没说话,胡杰先无限期待地看向琪琪,撒娇似的问:“琪琪,我要是受伤了,你会不会也对我这么好?”琪琪嗤笑,说等他受伤了再说吧。胡杰无限惆怅地嗷嗷叫了一声,两人一同看向我。
我很兴奋,难以自控:“我这就去找林海容!我要勇敢地向她表达我的爱意: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琪琪翻个白眼,直呼我疯了。惆怅完的胡杰,惊诧地问:“你难道真的胆子变肥了?”
“那当然。”我示意他看看已经摘下蛤蟆墨镜、但效果和没摘一样的老雷,肯定地说,“我都敢跟他表白、干架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胡杰深表同意。
老雷不搭腔,按动密码打开箱子,我以为他要从里面拿出什么对我有帮助的高科技玩意儿。结果,他双手探进里面鼓捣半天,拿起个剥好壳的熟鸡蛋,揉上他青紫的眼眶:“陈远,你对林海容了解多少?比如她喜欢吃什么?”
琪琪立刻抢话道:“是牛排还是炸酱面?”
“她有哪些亲人?”
“七大姑八大姨都叫什么?”
“她有哪些朋友?”
“万一人家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呢?”
他俩你来我往像唱双簧,我只能一个劲儿摇头。听到琪琪推测她喜欢女人,我就惊了:“啊!”
“她喜欢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老雷接着问。
“她内裤是什么颜色?”琪琪接着追。
“啊!”连这个都要知道?我接着惊讶!
“爱情有时候就像一场战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老雷将手里揉完眼眶的鸡蛋扔进嘴里,从密码箱里拿出几张照片,贴在白板上,“这是我们两位优秀的谍报人员琪琪、胡杰经过仔细侦察,收集到的第一手资料。”
第一张照片采用俯拍角度,应该是在某医院的中心花园,海容和护工正搀着海容的爷爷在花园里散步。
琪琪走到白板边,指着照片道:“这张照片可是我在树上蹲了半个小时才偷拍到的。照片中的这一位是林海容的爷爷,因患有内风湿,需长期住院治疗。根据我的调查结果,林海容的父母过世很早,她从小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而且医院护工说,林海容的确非常孝顺和爱护她的爷爷,每周都会去探望他。”
我点点头,从照片上海容小心搀扶的动作也看得出来。
第二张照片是隔着某餐厅临街的玻璃窗、在马路对面拍摄的,照片上海容和胡姗姗正在吃西餐。
胡杰和琪琪交换位置,做作地清清嗓子:“这张出色的偷拍照出自我胡杰之手,极佳的光影效果和完美构图我就不多说了,进入正题。这位是林海容的同事兼闺蜜,胡姗姗。基本上每顿工作餐她们都会在这家餐厅解决。林海容最钟爱的一道菜是奶油蘑菇汤。”
我再次点头,上次我偷听海容和胡姗姗说话,同样是在这家餐厅。
然后,老雷又陆续贴上了海容和胡姗姗逛街的照片,海容和胡姗姗带爷爷在航母公园散布的照片,海容和胡姗姗晨跑的照片,以及形形色色的男人在不同的场合地点向海容献花的照片……
看来他们要帮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真做足了功课。
面对花花绿绿几十张照片,老雷站在白板前,一手托腮,蹙眉凝思。他身后的琪琪和胡杰也照模学样,一个双手按太阳穴,一个叩敲额头。
忽地,老雷大手一指白板,严厉地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琪琪和胡杰吓得忙立正站好,原地摇头。
“林海容的追求者很多,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可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接近林海容,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他询问的目光递给我,我看了看照片,想了想这段时间在滨海城建集团工作的情景,猜测道:“那个灭绝师太?”
“没错!”老雷打个响指,指着照片中的胡姗姗道,“这位御姐简直是林海容在滨海城建集团里的保护神。有她在,那些追求者一个个都是狗咬王八——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琪琪和胡杰立刻如醍醐灌顶般狂乱点头。
“陈远,如果你想追求林海容,最大的难度不在于林海容自己,而在这个御姐身上。只要有她在,你恐怕根本没有接近林海容的任何机会。”
我深表认同地点点头,问:“那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你接近林海容之前……”老雷话音一顿,举起手刀凌空往下一砍,凶相毕露,“把这个御姐先干掉。”
琪琪胡杰一听,互看一眼,然后看向我,最后我们又一起看向老雷。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一哆嗦:“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吗?”
琪琪胡杰走上前,一左一右拍上老雷的肩膀。胡杰谄笑着说:“大哥,事到如今,只能你亲自出马了。”琪琪跟着附和,娇嗔道:“牺牲下你的色相嘛,就一小下下嘛!”
老雷愣了会儿,缓过神,走到我身边坐下,眼神里有一丝丝后怕:“那御姐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我自然心知肚明,但除了老雷,确实也再没有合适的人选。揽住老雷的肩头,我恭维道:“你老雷是什么人?全民情圣!你只需要帮我把胡姗姗引开,好让我有和海容单独相处的机会,又不用真的追求她。”
他摩挲起下巴:“那我这算卖艺呢,还是卖身呢?”
我思考片刻,坚定地回答:“卖艺!”
“靠,我只卖身不卖艺!”
“……”
琪琪胡杰笑作一团,我见老雷如此出言不逊,也无语了。老雷夸张地哈哈大笑,走回琪琪和胡杰身边。三个人背着我围成个圈,窸窸窣窣地议论了半天。讨论完了,琪琪往办公桌后面一坐,装公务繁忙。胡杰从密码箱里拿出顶金黄色的齐耳假发,胡乱往头顶一罩,走到门边。老雷则又坐回到我身边,总算有点认真的样子了:“下面我们来模拟一下真实场景。胡杰是胡姗姗,琪琪是林海容。”
“胡姗姗”假装收拾完东西,用手指比了个数字“六”,推开一扇虚无的门,跟工作中的“海容”挥手道别。然后“海容”继续工作,“胡姗姗”则走到一边,团手作杯,一杯接一杯,接着疯狂乱扭,假发掉了,捡起来接着扭。放纵够了,“胡姗姗”晕头转向地比出个数字“十”,再次推开一扇虚无的门,招呼“海容”,一同走出办公室。
表演结束,两人鞠躬致谢。
他们演默剧完全等于打哑谜,我看得云里雾里。老雷站起来走回白板前,拿起笔,替我解惑:“根据林海容和胡姗姗两个人的日常活动规律,一般在每周五的晚上,姗姗都会一个人去泡吧,而林海容则会加班,从六点工作到晚上十点,等胡姗姗从酒吧回来接她一起回家。这就是说,周五晚上的六点到十点这个时段,林海容是一个人在公司,你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接近她。”
“所以,我该怎么接近她呢?”
老雷从密码箱里抽出一张卷好的工程图纸,铺展在桌面上:“过来看,我已经给你量身定制了一份周密的行动计划。”
我好奇地凑过去。那是一张海容所在办公室的布局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彩笔标注了很多小字,还有些我认不出的乱七八糟的符号。光看我理解不了,于是问:“什么意思?”
“听我跟你解释……”
老雷的解释可谓声情并茂,巨细靡遗,我越听越觉得邪乎,越听越觉得不着调。他的尾音收在“万无一失,稳操胜券”八个字,我特不想表示怀疑,但兹事体大,算得上我陈远和海容的初遇,关乎我们爱情的将来,只好不确定地问:“没问题?”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铿锵有力:“没——问——题!”
夜幕降临,滨海城建集团大楼一片漆黑,像陷入了沉睡,唯有设计部总监办公室里亮着灯。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七点半的位置,海容坐在桌前,在一张白色的设计图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专注而安静,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当中,完全不被外界干扰。
突然,她头顶上方天花板内的吸顶灯,伴随着电流短路的嗞嗞声响,开始闪烁个不停,像是最后挣扎中的急切喘息。海容猛地抬起头,吸顶灯又神奇般地恢复了正常。她疑惑了会儿,埋头继续专心工作,吸顶灯却又重新闪烁起来,而且明暗交替越来越缓慢,甚至每一次满室漆黑都能维持数秒之久。
海容再无法工作,面露不安之色。她放下笔,掏出手机的手微微哆嗦。她连播数通电话,像是始终没有接通。她拿起手机快步走到窗边,无意识咬起手指头,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
“嘀——”
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海容吓得低呼一声,后退数步。只见窗下的复印机竟然自动启动了,显示器闪起白光,机箱内发出传输稿纸的嚓嚓声,仿佛一只困兽猛醒。
“呼呼呼——”
“咕咚咕咚——”
“呜呜呜——”
各种异响鸣声大作,海容惊恐地回过身,一时之间,办公室里所有的电器都莫名其妙地运转起来了,空调、饮水机、电脑……她呆立在原地,双眼发直,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她身子一惊,快速跑回桌边,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接起电话,用发颤的声音说了声“喂”。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扔掉电话,抓起桌上的包跑向办公室门口。
直通电梯口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静谧无声,天花板上投下的微弱灯光不足以照亮每个角落,更显阴森。海容从办公室门口战战兢兢地探出头,眼里满是惊恐的惧意。她深呼吸一口气,紧闭双眼,飞奔至电梯口,用尽全力拼命地按动墙上的电梯按钮。她紧抓怀里的皮包,微驼着背,不敢四下张望,双眼不离电梯上方的指示灯。
1,2……6,叮!
电梯门在沉重的闷响声中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白色长裙、面庞全被黑色散乱长发挡住的女人渐渐露出全貌,缥缈地站在电梯中间。
海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奔跑进楼梯间,失措地冲下楼。
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阴寒异常。海容孤弱的身影狂奔着,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车。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白色轿车,舒了一口气。她的手仍在颤抖,很久才从包里摸出钥匙,正要开门,从车身后面飘出一个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隐约像在喊救命。
海容伸手开门的动作定住了,似乎在犹豫。当又一声更为清晰的救命声响起时,她战战兢兢地走到后备厢处,凑近仔细聆听。很静,仿佛从未曾发出任何异声。她不太甘心,咬牙鼓起勇气,打开了后备厢……
我躲在不远处的一辆轿车后面,亲眼目睹了发生的一切,清楚地知道,现在该我出场了。在工作服上蹭去掌心的汗,我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然后接连深呼吸数口,从轿车后面站起来,轻轻走近海容。
“林小姐。”
海容单薄的后背明显一震,伴着一声尖叫,她转过身,满目惊恐地看向我,紧咬着略显惨白的嘴唇。
“你是谁?”她双手环护在胸前,警惕地问。
我余光扫过空空如也的后备厢,尽量放柔声音,放缓语速,“我是公司的清洁工。林小姐,你怎么还没下班呢?”
她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伸出手想推开我,又收了回去:“你走开,离我远点。”
我故作无事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心里其实已经求遍了各路中外神仙,请他们一定保佑我,让海容开口留我。
“你回来。”
感谢老天爷!暗暗舒口气,我平复好忐忑的心绪,咽咽口水,吞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脏,转回身再次走到海容面前。
她不说话,我更不敢说话,放缓呼吸,生怕被她发现我的起伏不定。面对面而站,她只到我的肩头,忽然凑近我,看了看我胸前的工作卡。还好,她低着头,不然一定会被她看见我因紧张而合不上的嘴。
她抬起头,又毫无征兆地伸手摸上我的脖静脉。冰凉的指尖贴着我的脖子,好舒服。这算不算肌肤之亲?我一下子屏住呼吸,用意念数数,才没让自己越想越歪。
真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不要走。她收回手,带起的指尖余香,瞬间又令我心神荡漾。陈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海容松了口气,低声嘀咕:“哦,不是鬼。”我也松了口气:哦,没让心魔攻心。
“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
我故作状况外,迷惑地问:“林小姐,您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她忙摆手,嘴唇嚅动几次,谨慎又怯怯地问,“那个,陈远……你……你如果方便的话,能送我回家吗?”
她喊我名字,第一次喊我名字!按捺住心里的窃喜,我点点头,指着她的车说:“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她急摇头:“不,不开车。”
步行送海容回家,她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惊魂未定。我心疼地想说点什么,更想抱抱她,终是怕太唐突而吓到她,只能在暗地里无数次咒骂那两个扮鬼吓人的家伙。
到了海容家的小区门口,她停下脚步,勉强挤出笑容,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反复克制才忍住送她上楼的冲动。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我不自觉地摸上脖子。她之前触摸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她冰凉的温度和淡淡的香气。
唉,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