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面前出现一个侏儒。“我知道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侏儒说,“拿着这钮扣,把它缝在衣服上。你要遇着不得不等待的时候,只消将这钮扣向右一转,你就能跳过时间,要多远有多远。”这倒合小伙子的胃口。他握着钮扣,试着一转,啊,情人已出现在眼前,还朝他笑送秋波呢!真棒嗳,他心里想,要是现在就举行婚礼,那就更棒了。他又转了一下:隆重的婚礼,丰盛的酒席,他和情人并肩而坐,周围管乐齐鸣,悠扬醉人。他抬起头,盯着妻子的眸子,又想,现在要只有我们俩该多好!他悄悄转了一下钮扣:立时夜深人静……他心中的愿望层出不穷:我们应有座房子。他转动着钮扣:夏天和房子一下子飞到他眼前,房子宽敞明亮,迎接主人。我们还缺几个孩子,他又迫不及待,使劲转了一下钮扣:日月如梭,顿时已儿女成群。他站在窗子前,眺望葡萄园,真遗憾,它尚未果实累累。偷转钮扣,飞越时间。脑子里的愿望不断,他又总急不可待,将钮扣一转再转。生命就这样从他身边急驶而过。还没来得及思索其后果,他已老态龙钟,衰卧病塌。至此,他再也没有要为之而转动钮扣的事了。回首往日,他不胜追悔自己的性急失算:我不愿等待,一味追求满足,恰如馋嘴人偷吃蛋糕里的葡萄干一样。眼下,因为生命已风烛残年,他才醒悟:即使等待,在生活中亦有其意义,唯有其他愿望的满足才更令人高兴。
他多么想将时间往回转一点啊!他握着钮扣,浑身颤抖,试着向左一转,扣子猛地一动,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见自己还在那生机勃勃的树下等着可爱的情人,然而现在他已学会了等待。一切焦躁不安已烟消云散。他平心静气地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悦耳的鸟语,逗着草丛里的甲虫,他以等待为乐。
强盗的苦恼
——[日本]星新一
强盗们想用摄制组拍电影作掩护操作一次白天抢银行的大案,
谁知却被想要当演员的人们纠缠不休,
最后只得狼狈而退。
现在,凶悍残忍的强盗正在为下一次的行动进行最后的商议与确定。
“伙计们!叫我说,来场前所未有的大案怎么样。最好让全世界都为此而震惊!”一个歹徒异想天开地说。
这个集团的首领竟爽快地应允道:“一点没错!我们就是要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件事,然后大伙就放开手去干好了。”
“真没想到,老大也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大家争先恐后地问道,“那还等什么!快点行动吧!”
“我们的行动一贯在晚上进行,但是这样不便于展开行动。这一次,我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
“这想法真妙,您到底不愧是我们的头儿,想出的主意总是高人一招。快告诉我们整个行动计划吧!”
“早上8点,去一家银行拿光他们的钱!”
听完头儿的话,同伴们刚才的兴奋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了。
“天哪!头儿,你一定脑子出了问题。照您说的去干,恐怕还没跨进银行的大门,我们就被毙了。”
“蠢货,我当然想好了对策!而且天衣无缝。好了,让我来解释一下……现在我们编写了一个电视剧脚本,送给银行附近的交通警察,然后大家装扮成电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到银行去拍摄一个袭击银行的场面,银行那些人一定会信以为真,积极配合。到时候,大家不要废话,只是抢钱,即使万不得已开了枪,警察也会无动于衷,只当做剧情所需而特意安排的音响效果呢,等到钱一到手,就立即撤退!”
首领的话音未落,欢呼声已经不绝于耳,看来这个绝妙的计划的确折服了这些人。
“高见,太棒了!简直妙不可言!”
“这下可以过过我们的手瘾了,伙计们,快着手干起来吧!”
车子被偷来了,强盗们在车身上写下“电视剧摄制组”的字样。不一会儿,凡是摄影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待脚本印刷完毕,强盗们便精心地伪装着自己。有的扮做穷凶极恶的打手,有的扮成维持群众秩序的工作人员。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在首领的带领下,大伙正式实施这个绝好的计划。
这一行人刚一来到银行门口,在附近执勤的交通警察便都围上来询问。一个强盗赶忙给他们送上几份电视剧脚本,仔细解释一番,很好,警察如预计般地傻里傻气。
太顺利了!没想到事情一开头便如此顺利。随即强盗们就精神十足,相继冲进银行,大声喝道:“银行的所有人都听着,交出钱来,我们可不想这里有人丧命!”
谁知,计划到此竟乱了阵脚,因为一个门卫突然嘻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打破了这里的紧张气氛。
“先生们,我可以帮忙吗?我是一个非常热衷于拍摄的人。上司真有意思,这种事也不先通知一下,好让职员们准备一下。我想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作为弥补。”
又有一位先生挤了过来,“我是作家。你们刚才的那句台词不太适合,什么‘银行里所有的人’,简直太啰嗦了。另外,下面几句话也有点问题,必须加以纠正。脚本是谁写的?如果修改一下就好多了。”
这实在麻烦极了,强盗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来到窗口,银行的一位男工作人员赶忙站起来:“请等一等,我的妆还没有补完,我的脸色还不太红润……”
女工作人员也不甘落后,朝这边拥了过来,“先生们,我们是天生的表演家,连排练都省了,也让我们上镜头吧!”
场面变得不可控制,一个强盗不耐烦了,忍不住扯起嗓子叫起来:“够了!兄弟们,别再理会这些蠢猪了。”接着他扣动了扳机,天花板上的灯被击得粉碎。
一个男青年兴奋极了:“呵,真够劲!太逼真了。”另一个人接上话又说道:“大概天花板内的电灯里预先装进了火药,然后让它爆炸的吧,幸好我们知道内情,要不然真要给吓死了!”
这时,这家银行的行长露面了。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枪击玻璃呢?那是防弹用的特殊钢化玻璃,如果你们枪击玻璃,则从侧面为我们作了宣传,将会提高顾客对本行的信赖……”说着,行长把几张大票硬塞进首领手里。
“来挟持我们吧!饮弹而亡的光荣角色交给我们吧,拜托了!”男职员们也围拢过来请求着。
强盗们面对眼前的情况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个最初帮助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也苦苦哀求道:“让我来扮演捉拿强盗的警察吧,我一定会非常用心地表演,求你们了。我父母和其他亲人一直希望能够有一天看到我上电视,求您满足他们的愿望吧!”
一切都乱了,一切都出乎强盗的意料。强盗头儿愤愤地大声吼道:“大家听着,今天暂停拍摄,赶快撤退,改日再来!”
就这样,强盗们狼狈地撤出了现场。他们实在不明白,怎么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在白天干上一票就这么困难呢?强盗们对这个问题始终没弄懂。
俄勒冈州火山爆发
——[瑞士]瓦·弗洛特
新来的编辑沃克听到了一个报告“火山爆发”的电话,
此时电话线路突然中断。
主编以为这是一篇绝好的新闻报道,
迅速印成了一份份报纸,并且销售一空。
然而所谓的“火山爆发”竟是一场拳击比赛。
“喂,是得克萨斯信使报吗?我是贝德尔·史密斯?请立即记下:我永远难忘的俄勒冈州的这场经历,火山爆发……”
“怎么回事?”新来的编辑沃克问道,“喂,喂,接线员!”
“通往俄勒冈州的线路突然中断了,”电话局总机报告说,“我们马上派故障检修人员出发检查。”
“大概要多久?”
“哦,您得作好一两个小时的打算。您知道线路是穿过山区的。”
“完了!”沃克沮丧地说道,并沉重地跌坐在他的软椅上。
“什么叫完了?!”主编怒气冲冲地说道。
“您是一名记者还是一个令人丧气的半途而废的家伙?!您不是已经收到报告了吗:俄勒冈州地震!这一消息我们起码比民主党人报和先驱报早得到一小时。这一回我们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今天下午,当我们独家登出俄勒冈州地震的现场报道时,他们会嫉妒得脸色铁青的。”
主编从书柜里取出一卷百科全书。“我要让您看看这事该怎么做!埃丽奥尔,请您作好口授记录的准备!现在,您这个也算是记者的人过来瞧瞧吧!这儿:俄勒冈……海岸地带……山脉……有了:道森城这一带有几座已经熄灭的火山……
“噢,看来是这里,您把地图拿过去,抄下四周区镇的地名。”他跳了起来,猛地拉开通向印刷车间的门。
“希金斯!您马上过来!给我把头版的新闻全都撤去!我要加进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还有,这次要比平常提前一小时出报。”
他叼起一支香烟,大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您写下!通栏标题:俄勒冈州地震!电话联系中断!贝德尔·史密斯为得克萨斯信使报作独家现场报道。
“上午时分。在俄勒冈州地区出现了极为可怕的景象。有史以来一直十分平静的巨峰巴劳布罗塔里火山(名字以后可以更正)忽然间喷发出数英里高的烟云。就这么写下去——这里是有关火山爆发的资料的描述,剩下的您就照抄好了,反正总是老一套。
“您让沃克把熔岩可能流经的区镇地名读给您听。别忘了写一写人,诸如一个在最后一瞬间被救出来的孩子啦、一个拖着小哈巴狗的老妇人啦,等等。
“最后:得克萨斯信使报呼吁各界为身遭不幸的灾民慷慨解囊。捐款者填好附列的认捐单,将钱款汇往指定的银行账号即可。若填上认捐单背面的表格,您同时还有机会以优惠价格订阅全年的得克萨斯信使报。这样您家里就有了一份消息最灵通的报纸。通过报道俄勒冈州灾难这一事实即已雄辩地证明本报拥有最迅速、最可靠的信息来源。”
排字机咯咯作响,滚筒印刷机里飞出一页页印张,报童喊哑了嗓子,布法罗市的居民们从报童的手中抢过一份份油墨未干的报纸,转瞬之间当天的报纸全部售完。
三小时后,通往俄勒冈的电话线路修复。电话铃声响了,沃克、主编和女打字员同时拿起耳机。
“喂!是得克萨斯信使吗?”响起了贝德尔·史密斯的声音,“那好,请马上记录:我永远难忘在俄勒冈州的这场经历,火山爆发也不如此刻的吉米·布蒂德雷这般厉害,今晨他在富尔通拳击场频频出击,把俄克拉荷马的重量冠军瓦尔特·杰克逊打得落花流水。在第三局中他以一连串的上钩拳、猛击拳和凌厉而干净利索的直拳将对方击倒在地……喂……喂……您在听我说吗?您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请等一下,贝德尔,”沃克说道,“主编刚才晕过去了。”
十一个儿子
——[奥地利]卡夫卡
我的十一个儿子当中,
有英俊漂亮的,也有相貌丑陋的;
有善良老实的,也有阴险狡猾的……
他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我却说不清我到底最爱谁或最恨谁。
我有十一个儿子。
第一个儿子面目丑陋,但头脑聪颖,做事认真。虽然我像爱其他儿子一样爱他,但我不太看重他。在我看来,他思维方式太简单,既不会目视左右,也不会眺望远方。他总是陷于他那狭隘的思维模式中,换句话讲,他总是在狭隘的思维圈子里绕来绕去。
第二个儿子长相漂亮,体格标准,身材修长。特别是他击剑的姿势,令人心醉神迷。他也很聪明,而且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因此与那些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人相比,他对于家乡的一草一木、自然风光都更为熟悉、更为亲切。然而这一优势并不能归功于经常外出旅游,而是因为这孩子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本领,例如他那连续翻滚、炉火纯青的跳水动作,许多人都很欣赏,于是就有了无数模仿者,然而模仿者最多走到跳板尽头,便勇气丧尽、兴趣全无,再也跳不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双臂,表示抱歉。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本应该感到满意,然而我与他的关系也并非毫无阴影、无可挑剔。他左眼略小于右眼,而且还老是眨巴着,这使他的脸看起来更为帅气。而且与他那极为孤僻的性格相比,那只备受责难的小眨巴眼便显得微乎其微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会因为他身体上的缺陷而感到痛苦,我担忧的是他精神上某种与此相应的小小的怪异、某种深入他血液的怪僻、某种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使他身上的禀赋无法充分发挥的无能。从另一方面来讲,正是这点使他成为我真正的儿子,因为他的这个缺陷就是我们全家的缺陷在他身上最明显的表现。
第三个儿子也很漂亮,但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漂亮,而是歌唱家的那种漂亮——扑朔迷离的眼神,弯弯的嘴唇,脑袋必需在一块帷幕衬托下才能显出其美,他胸脯挺得高高的,双手频繁地举起放下,两条腿软弱无力、忸怩造作。他五音不全,虽然能够令行家一时迷惑并全神贯注,然而转眼便又无声无息。尽管有时我会按耐不住骄傲想炫耀这个儿子,但我更喜欢他无意抛头露面的性格,这并不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缺陷,而是因为他清白无辜。他也深感与时代格格不入,虽然身为我家里的一员,却迷失于另一个对他来讲永远失去了的家。他经常无精打采、百无聊赖,似乎永远也提不起神来。
第四个儿子可能是最随和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时代产儿,以致于每个人都能理解他。他站在公众场合的时候,人人都想向他点头致意。正因为如此,他有点放荡不羁,他的某些话语常使人们津津乐道、百说不厌。不过,他的优点也仅仅是这些。总的来说,他既得益于随和,又失之于过分随便。他就像动作优美动人的燕子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最后却在荒漠之中可悲地了却残生。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正因为如此,我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第五个儿子既善良又可爱,凡是他许诺的都会不折不扣地兑现。他从来都不太引人注目,因为无论他身处何处,人们似乎都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他居然也赢得了一些声望。如果有人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这个作父亲的恐怕难以相告。也许清白无辜最能冲破世间万物的喧闹,脱颖而出,而他恰恰是清白无辜的,或者应该说是太无辜了。他对每个人都友好相待,或者应该说是太友好了。假如有人在我面前夸赞他,我会感到很不舒服。因为这种毫无疑问的表扬显得太矫柔造作了。
第六个儿子给人的印象是性情忧郁。人们都不知道怎样对他才好,因为他整天垂头丧气,却又絮絮叨叨、废话连篇。处于劣势时,他会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而无法解脱;处于优势时,他又会喋喋不休、无休无止。除此之外他还具有某种忘我的激情,尤其是天气晴朗时,他苦思冥想,犹入梦境,然而他并没有任何病症;相反,他非常健康。在早晨,他有时会感到阵阵眩晕,但这无需担心,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跌倒。这种现象可能是由于他身体发育而引起的,就他的年龄而言,他个子太高了。尽管某些部位特别美,比如手和脚,但他的身体有些干瘪,前额也不是很漂亮,因此从整体来讲,他不是个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