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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幽默的自我独白(3)

只要我呆在那里,不论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事物,都难免受到我的掠夺,甚至在教堂里做礼拜,我也不会放松自己的大脑与手中的水笔。

当牧师哼出长韵律的颂诗《荣耀颂》,我立即跟着哼哼:“荣耀颂——大成功——讲格律——喜相逢。”

各种各样的话语一经我大脑筛选,其中的营养已为我所用。

我身在教堂,心却不在,我想到的是关于女高音、男高音和低音互相忌妒的一则古老的笑话,希望能够成为一篇新的作品。

我的战场蔓延到了家里。妻子原是个十足的女性,坦率、任性、富有同情心。她曾给过我许多帮助,她的想法向来是快乐的源泉。现在,为了资料,为了我的事业,我不再关心她的谈话,而只抓住其中的词语。

我发现这样做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对于我的引诱和激励,她丝毫不加防范。

我就让它在冷冰冰的、极其寻常的铅印的篇页上与公众见面。

我现在成了以写作为业的犹大,一边吻她,一边背叛她。为了几枚银元我利用了她对我的信任,无情地将她出卖给报社,然后公之于众。

对于妻子,我总是那么自私,残忍得像伏在羔羊身边的狼,连她在睡梦中发出的呢喃软语都侧耳谛听,希望能换得几板银元。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

当妻子已被剥夺殆尽时,我的一双儿女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盖伊和维奥拉的幼稚而奇怪的思想和语言又为我增添了灵感与财富。我为这种幽默找到现成的销路,给一家杂志的固定专栏《童趣》长期供稿。我开始用一天大部分发时间将他们留在身边。当他们玩耍的时候,我会藏在沙发后面或门背后,或者爬在院子里的矮树丛里,静静地聆听。此时,我的工作方法已具备了一切“坏”的特征。

我一点灵感也没有,而报社正在催稿,我就藏在院子里一堆落叶下面,因为我知道他们要到这里来玩。我怎么也不相信盖伊会知道我藏身的地方,而且他们还用火攻,烧了我的衣服和我对他们的邪恶思想。

很快,我也失去了孩子们的信任。有时候,当我像个孤独的盗尸鬼那样窥视他们的时候,我会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爸爸来了。”接着就开始了同我的游击战,难道我无法改变这一切吗?

至少我挣的钱仍很多。存折里的存款也在增加。

同样,我损失得也不少。我不大清楚当流浪汉是怎样的滋味,不过我和他也相差不远了。我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没有生活的享受,就连家庭的温暖也感受不到了。我变成一只蜜蜂,从生活的最美丽的花朵里吸出的是不洁的蜜,为了不被我攻击,人们像躲避灾难一样躲着我。

有一天,有个人带着愉快而友好的微笑同我打招呼,我兴奋极了,因为好久没这样过了。那是我路过彼得·赫夫尔鲍尔开的殡仪馆,彼得站在门口同我亲热打招呼。我本能地停住了,同时走了进去。

天气又湿又潮,前面屋子太冷了,我们走进后间,一个小炉子生着火。来了一个顾客,彼得让我独自呆一会儿。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环顾这屋子,屋里有一排排花梨木骨灰盒、黑色的棺罩、棺架、装饰灵车的羽毛、葬礼用的旗幡,总之丧葬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这里的气氛让人极为平静、有条不紊,我的头脑变得异常冷静。濒临生命的边缘,无论是谁都会在这里走一遭的。

当我进入里面,生前的一切苦恼与不快全离我而去。我根本不想从那些阴沉而庄严的丧葬用品中探求什么幽默。我觉得自己非常舒服而且全身放松,好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一刻钟以前我还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幽默家,而此时,我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哲学家,我找到一个躲开幽默的避难所,不必绞尽脑汁去讽刺挖苦,不必不顾尊严地去偷去抢,以至于使讨厌我的人躲避我。

我还不大了解彼得。他回来以后我让他先讲,就怕他的谈吐破坏气氛,成为甜蜜的挽歌般的合唱中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出乎我的意料,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我快活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谈吐平淡至极。平淡得就连死海也无法相比。没有一丁点儿火花或智慧的闪光损坏他的言语。从他嘴巴里流出来的尽是俯拾即是的陈词滥调,好像他从来不知道笑是什么意义。我不禁为之一震,原来他根本不明白微笑是什么。而我开始喜欢这个人了。

每个星期,我总有两三个晚上来到彼得那里,在他的后屋里盘桓。这让我可以充分的放松。我从此早早起床,急急忙忙做完我的工作,希望这种放松更加充分更加完美。只有在他这里,我才能摆脱从周遭事物中吸取幽默成分的习惯。其实从彼得这里是无从下手的,只好作罢。

我的精神与信心一天天地恢复过来。看来我在这里得到了精神上的休息。如今我在街上碰到一两个老朋友,或者投以一笑,或者说一句令人愉快的话,都会轻而易举地达到以往的效果。而这种待遇也给予了我的家庭。

我不再拼命工作,而是开始热爱假期。我开始减少我的工作量。写作不再像过去那样对我是负担和痛苦。我常常坐在桌前吹口哨,然而丝毫不影响效果。殡仪馆是我每天必去之处,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

我的秘密行动使妻子起了疑心。

我是想把这种事作为我永久的秘密:女人不理解这种事,可怜的姑娘!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有一天,我带回家一只银质的棺材把手做镇纸,还有一片毛茸茸的灵车的饰羽用来在纸上掸灰。

我喜欢看到这两种东西放在桌上,这样也许可以使我感到视觉上的暂时放松。可是路易莎发现了它们,她快要昏过去了。我只好安慰她,随便乱说了点理由。不过我从她的眼里看出她的疑虑并没有消除,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用这东西。

那天,彼得·赫夫尔鲍尔认真地和我谈了件事,我吃惊极了。他以一贯通情达理而又平平常常的态度让我看他的账簿,看来他的生意非常红火。他想找一个有钱的人合伙当股东,他宁愿找我入股而不找他认识的任何人。当然,我给了他一大笔钱,从此这馆里的工作我也有了一份。

回家的心情是愉悦的,当然也夹杂着一点点疑虑。我不敢将此事告诉妻子,但我仍禁不住偷乐。不必再写那些幽默的东西了,重新来享受生活的苹果,这次不是把苹果榨得稀烂,也许只要几滴苹果汁就可以解决大问题了。

晚饭,我收到了几封来信,有几封是退稿。自从我第一次去到彼得那里时,我的稿子就一直被退回。最近我倒是一气呵成地写出笑话和文章,写得极其流利。从此也就没了自己的写作作风。

我打开了第一家杂志社的信。这家周刊给我每周的文章开的支票是我家生活的主要支柱。来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先生:

如你所悉,我们一年的合同本月即将到期,而且暂时不会与您签订第二份合同,请您谅解。你的幽默风格曾使我刊大部分读者感到愉快,对此我们表示感谢。不过最近两个月,相信您也发现,您稿子的质量大不如前了。

你的早期作品呈现出自然流畅的诙谐与风趣,近来的则显得构思枯涩、雕琢过甚、缺少说服力,相信这都是我们不愿意见到的。

请停止来稿,为此再一次表示歉意。

编者谨启

我将这封信递给妻子,她看后显得非常沮丧。

“真是太过分了!”她气得直叫,“他们一定又找到新的摇钱树了。其实你只需花过去的一半时间替他们写。”接着,我猜想路易莎想到不再有支票寄来了,便哀叹道:“难道又要回到以前的日子吗?”

而我却欢乐地跳着波尔卡舞。路易莎以一副呆呆的神情盯着我,以为我疯了。孩子们倒希望我这样,因为他们跟在我后面狂奔,欢快地随着我的步子狂舞,说实话,我现在很开心。

“今天夜里我们上戏院!”我喊道,“对,就这样,然后大家到王宫餐厅去狂吃一顿。伦普蒂——迪得尔——迪——迪——迪——登!”

于是我宣布了我的新事业和将来可观的收入,我过去写的笑话可以丢进麻袋付之一炬了,对于这种被炒的事情,我无丝毫心疼。

妻子回来盘算着,证明了我此举的正确,她无法提出反对理由,除了几点温和的意见。我当然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新旅程,例如彼得·赫夫尔鲍尔的小小的后屋——哦,不,现在是赫夫尔鲍尔公司了。

总而言之,我做着殡仪馆的生意却能成天笑呵呵,这在我们的城镇里绝找不出第二个来。我的笑话又一次名噪一时,广为引用。我又能从妻子的知心话里取得快乐,而不夹杂一点生意经。当盖伊和维奥拉在我腿旁游戏,散播珍贵的孩子气的幽默时,我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和他们追打嬉闹,而不会心存任何想法。

生意从未清淡过。我记账并照看店铺,彼得管外勤。他认为我主内也许最好不过了,因为我那特有的幽默会起很大的作用。

一个官员的死

——[俄国]契诃夫

庶务官切尔维亚科夫在看戏时打了个喷嚏,

喷了卜里兹查洛夫将军一身唾沫星子,

于是便无数次地跑去解释,将军对此烦透了,

盛怒之下将他赶出了办公室,他回到家竟惊惧而死了。

在一个挺好的傍晚,有一个同样挺好的庶务官名叫伊凡·德密特里奇·切尔维亚科夫,正坐在戏院正厅第二排,用望远镜看戏剧《哥纳维勒的钟》。他凝神瞧着,觉得幸福极了。可是忽然间,他的脸皱起来,他的眼睛眯缝着,他的呼吸止住了……他从眼睛上拿掉望远镜,两只手挡住了鼻子,于是……“阿嚏!”事情再明白不过了,他打喷嚏了。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打喷嚏也算不上是多么出格的事情。乡下人固然打喷嚏,巡官也一样打喷嚏。就连枢密顾问官有时候也要打喷嚏。只要是人都会打喷嚏。切尔维亚科夫并没有因此而手忙脚乱,他拿手绢擦了擦脸,而且像有礼貌的人那样,往四下里看一看:他的喷嚏究竟搅扰别人没有。也就是这一看使他紧张起来了。他看见坐在他前面正厅第一排的一个小老头正在拿手套使劲擦自己的秃顶和脖子,口中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那个小老头是卜里兹查洛夫,一位在交通部任要职的将军。

“他会不会发难呢!”切尔维亚科夫想,“他不是我的上司,是别的部里的,不过那也还是难为情,还是先说声对不起吧!”

切尔维亚科夫咳了一声,把身子向前探出去,凑近将军的耳根小声说:

“对不起,大人,我把唾沫星子溅在您身上了……请相信,这只是意外。”

“不要紧,不要紧……”

“看在上帝面上,原谅我。我本来……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唉,别把那事情放在心上!看戏吧!”

切尔维亚科夫非常尴尬,傻头傻脑地微笑着开始看戏。他看啊看,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戏上。他开始惶惶不安,定不下心来。到了休息时间,他走到卜里兹查洛夫跟前,在他旁边转了几圈,压下自己的胆怯,走上前说道:

“我把唾沫星子喷在您身上了,大人……请您原谅……我本来……出于无意……”

“唉,够啦……我已经忘了,你可不可以也忘记呢!”将军说,他的眉毛使劲地皱了一下。

“已经忘了,可是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凶光啊,”切尔维亚科夫怀疑地瞧着将军,暗想,“而且他不愿意说话。我必须向他再次解释,说明我完全无意……说明打喷嚏是自然的法则,要不然他就会认为我有意唾他了。这太重要了,这关系着部与部之间的团结……。”

回家以后,切尔维亚科夫就把自己的失态告诉了他妻子。他觉得他妻子或许会有点好的主意。她先是有点惊吓,可是等到听明白卜里兹查洛夫是在“别的”部里任职以后,也就恢复了平常心态。

“不过呢,你也还是去赔个不是的好,”她说,“礼多人不怪嘛!”

“说的就是啊!我已经赔过不是了,可是不知怎么他那样子挺古怪……一句好话也没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戏,压根儿没看我一眼。”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将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得整整齐齐,去卜里兹查洛夫家里解释……他一走进将军的接待室,就看见那儿有很多来请示事情的人,而将军在他们中间忙得不亦乐乎。将军忙过一阵后,抬起眼睛来看着切尔维亚科夫。

“要是您记得的话,大人,昨天在戏院里,”庶务员开口讲起来,“我打了个喷嚏……不小心喷了您……请原……”

“真是胡闹……上帝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您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将军对另一个请示事情的人说。

“连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讲!”切尔维亚科夫暗想,脸色惨白了,“这是说:他生气了……不行,我一定得镇定……我要跟他说明白才行……”

等到将军跟最后一个人谈完话,正要走进内室去时,切尔维亚科夫又走过去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地说道:

“大人!要是我斗胆搅扰大人,那我现在已经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懊悔了!”

“……那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请您务必相信才好!”

将军一脸的无奈,摆了摆手。

“哎呀,您简直是跟我开玩笑,先生!”他说完,就走进去,很快就把门关上了。

“这怎么会是开玩笑?”切尔维亚科夫想,“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呀!他是将军,可是他竟不懂!既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再对这个摆架子的人赔不是了,去他的!我可不想再见这个讨厌的人了,当然,我得给他写信继续说明那天的事情。”

切尔维亚科夫这么想着,走回家去。他给将军的信没写成。他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封信该怎样写才好。他只好第二天再亲自去解释。

“昨天我来打扰大人,”面对将军无奈的眼神,他又喃喃地说,“可不是照您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开玩笑。我原是来赔罪的,因为我在打喷嚏的时候喷了您一身唾沫星子……那怎么可能是一种玩笑呢?我哪儿敢开玩笑?要是我们沾染了开玩笑的习气,那可就会……失去……对人的尊敬了……”

“滚出去!!”将军忽然大叫一声,看来将军真的气坏了。

“什么?”切尔维亚科夫低声问道,吓得呆如木鸡。

“现在!!”将军顿着脚又喊一声。

切尔维亚科夫的心像灌了铅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退到门口,走出去,到了街上,一路磨磨蹭蹭地走着……他呆滞地走到家里,没有脱掉制服,往长沙发上一躺,就……死了。

青蛙旅行记

——[俄国]弗·米·迦尔洵

聪明的青蛙说服了野鸭带它去异地旅行,

经过村庄时跌落在池塘里,

此后他便向同类吹嘘自己的壮举。

而对于野鸭来说,少了青蛙就是少了个累赘。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只健壮的青蛙。它歇在一个泥塘里,每日过着与普通蛙一样的日子——捉蚊子和小虫。到了春天,它就和伙伴们一块儿呱呱地大声叫着。它的一生也许就会这样平淡地度过,——当然啦,假若鹳不把它吃了的话。不料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青蛙蹲在一截露出水面的树桩上,任凭温温细雨打在身上。“啊,潮湿的天气多好啊!”它想,“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湿湿的牛毛细雨轻轻抚摸它的背部,它感到那么美妙,那么舒服,时不时地呻吟几声。不过幸好它还记得:眼下已经入秋,蛙的叫声也应该守规律的——要叫得等到春天,如果它现在叫唤,那便有损自己青蛙的尊严。所以它赶紧把嘴闭紧,继续感受美妙的细雨。

空中传来了一阵阵飞禽的声音。是一种野鸭,它们飞来的时候,翅膀劈开空气,声音就像是吹着破旧的口哨。“咐,淋,淋,咐。”每当这种野鸭成群结队地在你头上高高飞过的时候,这种声音就会在空中频繁响起。鸭子飞得很高,蛙必须要很仔细地看。这一次野鸭子划了一个很大的半圆,轻轻地落下来,呆在离蛙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