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拉斯的巨头们认为,凭勃鲁阿戴的优秀性格,完全可以参与政治活动,于是勃鲁阿戴就又成了众议员,之后是参议员,再之后又从副议长升为参议院议长,最终,顺理成章的,他当上了共和国的总统。他那副捉摸不定的眼神,梦游者特有的微笑,竟成为《画刊》杂志极好的封面,而且被挂在各学校、各警察局的墙壁上,人们都非常崇拜他。他在公众场合很少演说,即使是演说,内容也十分平谈,这使得有些人大失所望,认为总统不俱备伟大的抱负和野心,而另一些人听了,却十分欣喜,他们认为终于有了一个务实、正直的总统来治理国家了,再说,他又是那么风度翩翩。众所周知,自从费里克斯·富尔总统上台以来,总统的衣服都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这位勃鲁阿戴总统就被当做出口商品一样看待了。因为这位彬彬有礼而又不善言辞的总统访英之后,法兰西银行从大不列颠政府银行得到了一笔盼望已久的巨额贷款。但由于这笔钱被用于填补亏空了,所以,勃鲁阿戴总统便又被派往美洲进行访问。但就是这一次美洲之行,使事情又重新有了重大变化,使勃鲁阿戴总统的人生又一次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这一切的转变,是勃鲁阿戴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而造成转变的正是时差问题,它使勃鲁阿戴弥补了很久以前所欠下的一夜睡眠。他又白天清醒,夜里睡觉了:梦游症到此结束!原来的勃鲁阿戴又重新回到人群中来,他的个性他的脾气,聪明和才智,又统统重现出来。他冲撞、冒犯别人,使别人感到不安。他很快又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在各处都可以听到关于他的议论,因为他有坏脾气。艾米尔·勃鲁阿戴落入了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一些圈套(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在以后的总统选举中,他节节败退。他也没有再被选为参议员,又在立法选举中被击败,被撤掉一切官方职务,最终迎来了他后半生值得一提的两个日子之一:他退休了。
一个捕狗者的自白
——[德国]海·伯尔
作为狗税务局的职员,
我的工作就是追捕来注册的犬类,
由于我喜欢狗,
所以我对狗又常常怀有愧疚感……
尽管很难说出口,但我仍不得不承认,我所从事的职业,既使我赖以为生但又常常使我良心不安。我是狗税务局的职员,在城中四处巡查,追捕那些未注册的犬类。我伪装成一个温文尔雅漫步的人,身材矮小而臃肿,嘴里衔着一支价格适中的香烟,穿越着公园和僻静的街道,与所遇到的牵着狗散步的人搭讪聊天,进而了解有关他们的狗的情况,记住他们的姓名、地址,亲切地抚摸着狗脖子,判断它们是否注册。
我几乎认得所有已注册的狗,即使在散步时看见一只被弃在路边的狗,我也能立即想出有关它的注册情况。我的特殊兴趣倾注在那些已怀孕并兴奋地期待着生下未来的缴税者的母狗身上:我监视着,并仔细的记下它们的状况及日期,并窥视着它们,究竟把小狗送往何处,让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长大,待到谁也不敢再把它们溺死的时候,便将它们付诸于法律。因为我自己本来就很喜欢狗,所以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心中总是有种愧疚的心理,或许我真的应该换一种职业,来减轻自己的时常出现的义务与爱好两者矛盾的思想斗争,不过,我老实承认,在两者的斗争中,爱好是经常取胜的。因为有些狗我的确不忍申报,对于它们我则是——诚如常言所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这种情况出现时,我总是怀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宽容心理,毕竟我自己养的狗也仍未注册,虽然它不是一条名贵的纯种狗,但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很喜爱它,精心饲养它,只要他们不去想自己所爱护的动物是一个违法存在的小东西就行了。
生活本身就充满了风险,也许我应该谨慎些为好。但是,因为我工作的缘故,愈加使我确信不疑:法律是永远容许违犯的。我的工作很辛苦。为了完成任务,我不得不经常在荆棘丛中躲藏许久,甚至几个钟头,来等待着某一处所传出的犬吠声,告诉我哪里有可疑的非法的狗。或者,我蹲在残垣断壁的后面,窥探着一只孤狗,判断是不是我的工作范围。然后我筋疲力尽、污垢满身地回到家中,坐在炉旁吸着烟,抚摸着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而这又使我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内疚。
正因为如此,我就更珍惜星期天与妻子和孩子们一起与狗的漫长的散步,因为每逢周日是我们的假日,即使是未注册的狗,也可以随意外出,而不必受到任何监视,而我对在那天所遇见的狗,则完全以一种寻常百姓的心态来对待,丝毫不掺杂工作的责任和义务。
不过,在两次周日的遛狗路上与上司相遇后,我决定换一条路走,虽然他每次总是停下脚步来,跟我妻子和孩子们打招呼,并且抚摩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可是,普鲁托竟一点也不似往日的温顺,它常常狂吠,意欲冲扑,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往往匆忙告辞,从而引起上司的满腹狐疑,于是他经常注视着我着急出汗的样子。
本来也早就想给我的狗注册,可是我的收入实在是少的可怜,或许我应该换份工作去做。但是我已经50岁了,而且处在我这种年纪的人是不愿再改行了。不管怎么说,我的生活与事业并非都一帆风顺。倘若尚可,我一定会去注册,但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妻子在无意的闲谈中对我的上司说,这只小动物我们已经养了三年了,它已经是家里的一份子,跟孩子们形影不离——这些事情交错复杂,使我在注册一事上更是难上加难。
我为了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使自己的良心得到些许安慰而努力的工作,可是,却往往事与愿违,这终于使我陷于穷途末路的绝境。虽说人们不该给正在脱粒的牛带上箍嘴,但我不知道我的上司是否有足够的灵活精神,让《圣经》的经文付诸实现。我感到自己彻底完了,因为我工作职务的关系,有些人以为我是犬儒派,可是我对此又能怎样,我无法辩解,也无从为自己辩解,因为我的工作就是需要我不得不天天与狗们周旋啊……
特殊情况
——[德国]汉·克里希尔多夫
总统的尸体被解剖得不成样子了,
因此国务秘书来找部长签字,
要他同意给总统的尸体找个替身供市民瞻仰,
部长犹豫不决,在看到自己的替身时,
他无可奈何地签了字。
窗外,蔚蓝的天空晴朗、明亮,整个市区在阳光的普照下,也显得十分明亮、透彻,似乎所有的阴谋、邪恶早已在这样的阳光下消失殆尽。办公室里,卫生部长凝视着自己臂上的黑纱。许久,他苦笑了一下,把头转向窗外,若有所思。“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他想,“就像我们快乐的青年时代……”他面前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只小包裹,这是食品工业部派专人送来的。他瞥了一下那个包裹,按了一下电铃,对进来的人说:“请国务秘书来一趟!”说完往座椅上一靠。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没人可以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一个身材瘦小、长着一对棕色鼠眼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他走到部长的桌前,面无表情,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部长,顺手打开了他带来的文件夹,准备开始工作。
“坐。”部长说。
国务秘书坐下,仍是两眼直盯着部长,一副漠然的神色:“这是当天解剖的记录稿。”语气也是十分的淡漠,不带一丝情感色彩。
“那你就开始吧,它不是很长吧,这种事情有……”部长向椅背上缩了一下,并同时把座椅不留痕迹地移了移,手也同时相互握紧,似乎在找寻一丝勇气,使自己显得坚强些。国务秘书朗读杰出的总统兼主席的尸体解剖记录,字字句句犹如温柔的泉水,不停地在耳边流过。窗外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屋里的温度渐渐地在升高。
“杰出的总统无疑是患两种不治之症而死的。在他的左脚跟发现了他青年时代有一次扔炸弹时留下的弹片,肘关节也有强直的迹象。这份记录稿得到了十二位主治医师的签字。”国务秘书声调平缓的念了半个多钟头,最后目光离开稿时,依旧直愣愣地盯着部长,平静地说,“就是这些,请您批示!”
“给我。”部长似有些局促,眨了眨眼,抿紧双唇,松开了紧握后的双手。“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份记录稿,应该……”他字斟句酌地说:“关于肘关节的这段字还是删掉吧。”他拿起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从容不迫地划去了几行。国务秘书同时探过身,似是赞同点了点头。当部长划完了,他这才又坐下,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说:“您是否打算去看一下,总统的遗体现停放在……”
部长立刻回绝,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是的。”
“哦,是个什么情形?他们把总统解剖成什么样了?”部长避开秘书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最后目光落在天边那桃红色的屋顶上。国务秘书一声也不响。
“真可怕,我想一定是的。他们把尸体解剖得面目全非,肯定无法安放在棺架上供人瞻仰了。”
国务秘书点点头,依旧没出声,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部长,打开了他的公文包:“我这儿有份总理的批准书。”
“批准书?总理批准什么?”部长一脸的疑惑,看来有些紧张。
“在特殊情况下,可以挑一个人来代替杰出的总统……”
“你们难道想让一个不相干的人躺在总统的棺架上供市民瞻仰?哦,我的天呐,太让人难以接受!”部长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说话也似乎有些困难,更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前一刻所听到的话,反问道:“难道要我从在此工作多年、忠于职守的人中挑选一个作为替身吗?当然,这个替身最好要长得和总统非常像,是吗?”
“我已找到了一个,让您看一看,不必化妆和染发,身材外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们反正是想瞻仰那崇高的遗容。要不要叫来让您看一看?”
“不必啦!想想我都已觉得恶心,天呐,怎么会是这样!”部长有些接受不了,近似疯狂地说。他稍停了一下,缓了一口气,接着又问:“瞻仰之后,又该怎么处治呢?”
“这不属我们管。”秘书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似的,紧盯着部长的表情,然后又说道:“我们部里推荐两个人。至于谁去死,我们作不了主。”
“你的意思是,是要我签字批准这件事?上帝呀,你们要让我也和你们一起参与这种事?!听着,要是一旦有人追究这件事,鬼才知道真正高贵的遗体到哪儿去了!不过,我倒是希望自己在那时也有几个特殊替身,这也许对我并不是什么坏事!”部长口气已有些缓和下来。
“这您放心,我们早已为您准备好了。”
“什么?”
“我们已为您找好了!”国务秘书说,声音依然很平静,“我是说如果你想见他的话。”
国务秘书停了片刻,观察已有些呆滞的部长,似是更加满意自己的杰作。然后拿起电话。五分钟后,“部长”走了进来。真部长目光呆板地望着他,似乎所有的意识已离他远去,而假部长正像五年前的他那样,显得年富力强,无忧无虑,也不像现在那么臃肿,只是那身西装跟站在写字台前的部长穿得一模一样。这个人的神气好像画家雇佣的模特儿。他有点自豪,两道忠诚的目光射向真正的部长。
真正的部长似乎找回了些许意识,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但仍说不出话来,国务秘书略带自豪地看着自己导演的这一幕。沙发突然翻倒,部长霍地站起来,吼道:“给我滚出去!”然后似乎失去知觉地慢慢地坐了下来。
“呃,他有没有,就是,他有没有替我,替我执行过任务,他有没有……”部长略带沙哑,语调发颤地问道,有些找不回自己原来的声音。
“他已参观过两家自来水厂,效果很好。国庆节打算用替身来代表全部内阁成员出席庆祝会……”
部长的神色顿时萎靡下来,好像身体的支柱被人抽走了似的,瘫在了座椅上,然后伸手把放在面前的包裹拉过来。“这是食品工业部专门派人送来的新品种果汁汽水。”他有气无力地说着,“他们真的很客气,第一批货就给我送来,真太客气了……”他边说,边有些费力地撕着包装。
打开包裹,露出三瓶红通通的、清澈的汽水。部长打开一瓶,斟满了两杯。
“好吧,我同意了,拿来吧,有什么文件都行,我签字,我全都批准。”他说。
“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国务秘书说着就放下了杯子。
部长转头望向窗外,稍稍摇了摇头,似乎在看是否还留有些许思维,他感觉自己全身一下子被掏空了。
流行病
——[日本]星新一
艾诺先生因为没有服用预防药而得了脑炎,
在无法挽回时,从医生口中得知,
预防药的有些成分能让人顺从政府,
不吃就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也许手术还能挽救他的生命。
“今年夏天流行脑炎,它的死亡率很高,一旦感染,就是高烧不断。各位观众,为了您的健康,为了您的生命,请您选择服用预防药吧,它可以帮助您远离脑炎困扰,度过一个开心健康的夏天。”
“还有,病毒已对以往的药品产生抗体,所以服用今年的新药才是明智的选择。”
艾诺先生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时断时续地听广播。报纸上整刊整刊的全是制药公司的广告。无不采用这样的词语:“请用敝公司的预防药。”尽管内容相同,但语言却是花样百出。艾诺先生的妻子站在一旁说:
“哎哟,世界什么时候能太平一点,怎么总是有麻烦、疾病呢?你看流行性感冒刚走,这脑炎就跟着来了,我本来以为不用再和预防药打交道了呢,看来还是不行,而且跟往常一样,又要买药,真是麻烦!这一年到头只是不断吃预防药,真让人厌恶。”
“虽说是这样,但是,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你又能怎么样呢?”艾诺先生习以为常地说。
“啊,对了,我听说——,”妻子放低声音说“这些流行感冒和脑炎的病菌都是政府的研究所研制的,而且是他们散发出来的,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太可怕了,我真是难以理解更无法想象。”
妻子的话并未使艾诺先生感到震惊,他依然缓缓地说:
“这也可以想象,政府又不是福利机构,它也要赚钱。于是就这么干了。事实上,经济繁荣在持续。开公司的总要赚钱呀,要不然还开公司干嘛,所有公司企业都为了这个目的……”
“咱们也跟着沾光,收入增加,你不是挺满意吗?”
“时间一长。电视节目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吧!已经没有失业者,政府的税收也自然增加,张口闭口没有一件不顺心的事儿。”艾诺先生的声音里洋溢着幸福感。“但是我总是感觉不对。总是觉得不太实际,不真实。”妻子说:
“唉,你不用太在意。经济繁荣就是这样嘛。就像汽车的宣传,似乎没有了车子就失去了生命。于是,人们争先恐后地买汽车回家,于是汽车行、建筑公司发财了。这中间的许多环节的财又被别人发了。由于担心出什么事故,许多人参加了保险,保险公司也就有了活力。一个行业的发展同样会牵连很多。难道你能怪毒菌的宣传过分吗?”
“或许是吧,但这样不是太不仁道了,对市民很不公平吗?”妻子似有些不忍地说。
“怎么会呢,从前为了振兴经济,或是盼着打仗,或是挑起战争。比起那时候,现在不过吃点预防药罢了,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那明天,我们也得买药预防一下了!”妻子天真地接受了。她脸上也布满了幸福感。但是艾诺先生却沉默了,若有所思,他似乎在打算看什么,过了一会,他开口道:
“我倒是突然间想到,如果我不吃这些预防药,看看会是什么情形?说不定,偶尔的病上一次,感觉也不错,你觉得呢?”
“你怎么想到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