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春天里的一个星期日,她正在自己的书房里为病人做治疗。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与她工作有关的和没关的都有,这里有一副非常昂贵的水晶镜框,镜框里镶着的是彼得堡一位顺势疗法医师的亲笔信。在佩琼金娜看来,没有什么比这张亲笔信更重要了。墙上还挂着阿里斯塔尔希神甫的画像,将军夫人之所以放弃极端有害的对抗疗法,与这画像有很大的关系。
患者多是农夫,都在前厅等候着。这里有规定,进来治疗的人一定不能穿鞋。因为将军夫人无法忍受自己的书房里充满皮鞋的臭气。
佩琼金娜已经连续忙了整整一个早晨,下一个:
“加夫里拉·格鲁兹齐!”
应声进来的却不是加夫里拉·格鲁兹齐,而是将军夫人的邻居、破落地主扎姆赫里申。他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儿,一副没有精神的面孔,腋下夹着一顶表明贵族身份的制帽。他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一转身跪在将军夫人面前。
“哦,这,这是干什么?您没事吧?扎姆赫里申!”大惊失色的将军夫人说道,她满脸涨得通红,“请您有话好好说,但不要这样了。”
“只要我没死,我宁愿跪着,跪在您面前。”扎姆赫里申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挨靠着椅子扶手说,“让大家都来看吧!夫人,您是我们的保护天使,您的功劳胜过天神!您应受到称颂!您这位乐善好施的神医赐予了我重生,让我看到了前面的路途依然光明,打消了我那对一切都抱怀疑态度的自作聪明,我发自内心对您佩服,而且我愿意为您付出一切!是您救了我,是您使我恢复了健康!是您使我得到了复活!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哦……”将军夫人咕哝着说,她有些哽咽了,“听您说这些话,真让人感到高兴……请坐吧!我记得上星期二您还病得很重呢。”
“对,没错!病得很厉害!那真是不堪回首!”扎姆赫里申一边坐下,一边说,“我浑身上下,各个部位,都患了风湿病。8年,整整8年,我痛苦极了……白天黑夜都在折磨着我,我的救命恩人呀!我找医生看过,拜访过许多知名教授,采用各种泥浴疗法医治,饮用过各种各样的矿泉水,我用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毫无成效。是您,美丽的夫人,使我脱离了病魔,而那些庸医什么也没为我做。他们随意糟蹋我。他们加重了我的病情,只有这一种结果,他们那种治法一点也不管用……但他们要钱时竟一点儿也不脸红,至于如何给人类带来好处,他们丝毫也不关心。开一张随随便便的破药方便把你打发了,总而言之,他们只是些庸医。如果不是您,我的上帝啊,我恐怕早已进坟墓了!我太太拿回了三粒您的药丸,我一看您给我的那几粒药丸,心里便想:嘿,这能有多大用处?会不会与以前一样呢?我开始对这次治疗也失去了信心。我这个信念不坚定的人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冷笑着。可是吃下一粒以后,我感觉我就好了!浑身舒服极了,所有的痛苦都一下子消失了。我老伴瞪大眼睛看着我,也有点不敢相信。她说:‘这是真的吗?’我说:‘是,是真的!上帝啊!’于是我们俩便跪在圣像前祷告起来,让我们为我们的救命恩人祷告吧:感谢您让我们遇到了这么好的天使!”
扎姆赫里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再次下跪,可是将军夫人托住他,坚决不让他这么做了。
“该谢的不是我!”将军夫人激动得涨红了脸说,一边欣喜万状地望着阿里斯塔尔希神甫的画像,“不要感谢我!应感谢的是他……这的确是一种奇迹!仅用了3颗小小的药丸,居然可以把你的8年的风湿病给治好。”
“那三颗神奇的药丸,其中一粒是在午饭时吃下去的,吃下去以后马上就将疼痛消除了!晚上又吃了一粒,第二天又吃了一粒——我似乎就全好了!让人难受的感觉也消失了!要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已经给住在莫斯科的儿子写了信,让他赶快回来!如果不是您的帮助,如果我没有遇到您,我现在也许走进了天堂……上星期二,我在您这里,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现在我已经可以跑步了……我很有信心继续活下去。只有一件事很糟糕——我们缺衣少穿。身体健康固然好,但是我已经连半个钱也没有了,这健康与不健康又有什么不同呢?贫困给人带来的烦恼胜过疾病——比如说吧,现在是播种燕麦的季节,可是我们连燕麦种子都没有,我能怎么办呢?要准备的一切东西都少不了钱……可是我缺少的正是钱……”
“放心吧,我可以给您,扎姆赫里申……请坐,请坐!这点钱我可以给您出,您今天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惊奇,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太感激您了!上帝赋予您一种多么善良的品格啊!我真替您高兴啊,亲爱的,全世界只有您有这种权力!我们这些有罪的人却做不出什么令人感到高兴的事……与您相比我们一无是处,极其渺小……我们虽然享有贵族称号,但是却徒有虚名,甚至拥有的财富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我们住的虽是石头房子,但只是有一个好看的外形而已,因为——屋顶漏水……我们又没有钱去修理。”
“这你也可以放心,这钱我替您出。”
扎姆赫里申还恳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如为女儿恳求一封推荐信,这是进贵族女子学校的金钥匙……将军夫人都一一答应了。扎姆赫里申感动得咧开大嘴哭泣起来,伸手从口袋里去掏手帕……将军夫人看见他从口袋里往外掏手帕时,一个红色的纸包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你是我们全家人的大恩人……”他咕哝着说,“我要让孩子们和子孙后代永远铭记住您的恩德……我要这么说,瞧,孩子们,这就是那位美丽的天使,她……”
扎姆赫里申走后,有那么一分钟的工夫,将军夫人俯身的心里是如翻云覆雨一般,接着她又用她那充满崇敬之情的亲热目光打量一下放在桌子上的药箱、医书、账本以及被她从死亡中拯救出来的那个人刚碰过的椅子,后来她的目光开始打量那个红色的纸包。将军夫人捡起那个纸包,发现里面有3个药丸,看起来与她第一次送给扎姆赫里申的药丸很相似。
“噢,没错,是上星期二给他的药丸……”她感到困惑不解,“就连包药丸的纸也是原来的……而且一点也没有弄坏!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根本没服用呀,奇怪……他一切都是在演戏!”
疑团袭上将军夫人的心头,她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她把剩下的几个病人叫进来,在询问他们的病情时,她听到的话几乎跟刚刚从她耳旁滑过去的那些话完全一样。所有的都是先称赞她的医术如何高,对她的医学智慧推崇备至,接着便咒骂那些对抗疗法派的医生们,等到时机成熟,他们便开始要求帮助。病人们的要求有很多,但都是为了满足他们各方面的欲望。她开始有些明白了,她望了望阿里斯塔尔希神甫的画像难过极了,从未这么难过过。
人性的虚伪,无处不在。
在桥头
——[德国]伯尔
我在桥头数过桥的人数,时常为一个我暗恋的姑娘而忘记本职工作,
即使这样也还是得到了科长认可,
换成数马车的轻巧活。
以后我就有时间去陪我的心上人了。
那些人治好了我的双腿,并给了我一份能坐着干的差使:数一数有多少人走过这座新桥。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用数字拼凑起一些毫无意义的玩意儿。我整日不停地数数,不停地累计,希望晚上的工作结果令他们满意。每当我报上每班的统计结果时,他们都非常高兴。数字越大,他们笑得越可爱。他们完全有理由高兴,因为每天走过新桥的有好几千人……
但是,他们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尽管我从外表上看,容易留下一个忠诚老实的印象,可我还是骗了他们。
有的时候,我故意漏掉几个人;但有时,出于对他们的同情,我会加上几个数字。对此,我很是自豪,因为他们的心情完全由我操纵,要是我不顺心,或是不舒服了,我就只给他们报个平均数,甚至小于平均数;遇上我高兴时,我就用一个五位数来抒发我的慷慨之情,那他们就幸福多了。每天,他们从我手中郑重其事地把记录结果一把夺去,满意地对我大加称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其中搞了鬼。然后,他们开始乘乘、除除、算算百分比,如此等等。他们计算出今天每分钟过桥的有多少人,再推算几年后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他们酷爱“第二将来时”。“第二将来时”是他们的拿手把戏——但遗憾的是,这些都会因为我而变得不准确……
当我心爱的人过桥时——白天两次,我那跳动着的心就猛然收缩。在她拐进林荫大道,身影消失之前,我的心一直都在狂跳。这段时间往来的人我统统不计,我一概不上报,这两分钟归我所有,归我一个人所有,我绝不允许有别人与我分享。傍晚,当她再次出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路过我这里,我却在不断数数字,无法与她攀谈上一两句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倩影,我才重新开始工作。一切有幸在我这几分钟之内,在这双视而不见的眼睛面前过桥的人,都会逃脱那复杂的统计数字。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们,那些影子男人和影子女人,他们都不会被纳入到统计数字的“第二将来时”里去……
我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情形也未必就不好,她的魅力致使我背弃了自己的工作职责。她披着一头褐色长发,长着一双纤细的脚。她应当天真无邪地、清白无辜地迈进冷饮店,她应享有许多优惠。我爱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最近,他们又来监督我的工作,看我有没有偷懒。这件事,只要我瞟一眼停在那边的汽车便再清楚不过了,于是,我加倍小心,我像发了疯似地数啊、数啊,使出我全身的力气,即使是一台专门计数器,也无法与那时的我相比。统计科长亲自站在我对面的人行道上,把他一小时统计的结果同我的相比较,哦,谢天谢地,我只比他少数了一个人。我那娇小的心上人,刚巧在这段抽查的时间里过了桥,我故意没有把她算在里面,我的心上人绝不能被他们拿去乘乘、除除,化成虚无缥缈的百分比。我一想到自己刚才没有目送她过桥就痛心,但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科长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夸奖我这个人很好、很可靠、很忠诚,“一小时内,只误差一个人,”他说,“这种误差很正常,不要在意,我将提议让您去数马车。”
这可是件美差,空前绝后的美差。白天,最多只有二十五辆马车过桥,而且总是在固定的时间来往,那数起来有什么难的。
如果真是这样,估计四点到八点之间,根本没有马车过桥,我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散散步,光顾一下冷饮店,那我就会有充分的时间去陪我思念已久的心上人了。
旅游纪念品
——[日本]星新一
店老板向游客出售商品未成,
便建议游客去森林散步。
当游客没命似地跑回旅馆后,
店老板终于做成了生意。
在山腰上,有一座了望台,在这儿放眼远眺,可以看到很远很远,既能看到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森林,又能看到那些弯弯曲曲的河流和繁荣的小村庄,还有那辽阔的碧绿的平原。
在了望台的附近有一家小小的旅馆。有一天,店老板又不失时机地向游客推销当地的商品:“看这些,你不买点纪念品吗?明信片或是木雕的人像……”
“哦,谢谢,我想我不需要,我从来就不买什么土特产或纪念品之类的东西。这些小玩艺儿在街上到处都能买到。有名的东西也可以用钱随时买到。”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你真的不想买些什么?”
“不,我只想好好享受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那会使心灵得到美的享受。”客人固执地说。
“也是,这样也对。那么,请到森林里去散散步如何?像这样枝叶繁茂的森林并不多见。”
“是吗?谢谢您的指点。”
游客真的去了那个森林。确实,这儿幽静得很,景色也很美。可是,不久他的好心情就消失得无形无踪了。因为突然蹿出一头十足的野兽——熊!
他很想马上逃跑,但由于过分惊慌和恐怖,他已不能走半步了。直到黑熊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时,他才手忙脚乱地抵抗起来。他拼命地反抗,不顾一切地奋勇和黑熊搏斗着。不管怎么样,他没有成为野兽的美餐。
游客没命似地跑回旅馆,喘着粗气说:“我遇上了可怕的事情,我刚才遇上了一头黑熊……”
可是,店老板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之外:“哦,这没什么了不起。我把您刚才那激动人心的浴血奋战的场面摄入了八毫米的电影胶卷。你愿意购买吗?不知道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呢?”
“什么?啊,原来这是圈套呀!那只熊是人扮的……”
游客非常气愤,但转念一想:把这电影胶卷放映给邻居的孩子们和相识的姑娘看的话,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念头。刚才的场景非常逼真,别人应该看不出破绽吧。
所以,他重新作了一个决定:“好吧,也许有些贵,但是我还是决定买下它。你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家伙!”
鼠害
——[意大利]布扎蒂
乔万尼家的老鼠一年比一年猖狂。
开始只有几只,后来竟多得让人无法入睡,
占据他的房屋,吃掉他家的猫。
直至后来,我听说他们全家竟成了老鼠的奴仆,
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家。
多年来,每年夏季乔万尼·高利奥都请我去他家度假。可今年不知怎的,他却没有邀请我。他只说是由于家里有些无法解决的事情而无法邀请我了。不过他并未说明是什么事,所以我有些担心。
对他的邀请我从不拒绝。他家住在乡下一片森林里。以前倒没感觉怎么样,可一旦去不成了,反而怀念起那里的幸福时光了。
似乎是二战前很久的时候,在我第二次去他家休假时发生了一桩事……
每次去,我都往在二楼向着院子的一间屋子。就在那次,我回到房间准备睡觉时,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我打开门,一只小老鼠钻进来,钻进了桌子与柜子的缝隙里。当时抓住它是不费多大力气的,可它长得十分可爱、娇小,我有些下不了手……
第二天,我将此事告诉了乔万尼,他心不在焉地说:
“老鼠?啊,是,有几只,偶尔会有。”
“它长得十分可爱,我有些下不了手……”
“我理解,没关系……”
然后,他就谈起了别的话题,似乎他不怎么乐意谈这件事。
第三次去他家,我们打牌至深夜。突然,隔壁客厅里传来了弹簧样的金属响声。人都在这里,这声音会是谁弄出来的呢?我不安地问:
“这响声是怎么回事?”
乔万尼吞吞吐吐地回答: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呢?埃尔娜,你听到响声了吗?”
他妻子脸一红,否认说:
“没有呀,哪里有什么声音!”
我说:
“我确实听见客厅有声音,要不……”
我发现他俩很尴尬。这时,乔万尼说:
“轮到我了吧?”
十分钟后,这声音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在走廊里,接着是一声尖叫。
“乔万尼,你们支了老鼠夹子吧?”
“我不知道。埃尔娜,你支了吗?”
她回答:
“又没几只老鼠,没必要!”
第四个年头,我一进他家的门,就看见有两只猫异常威武,肌肉丰满,一见便知道是两员捕鼠的猛将。我说:
“你们总算下了决心!用猫来消灭老鼠,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乔万尼回答:
“唉,要是真像你说的就好了!可惜呀……”
“这猫真是漂亮极了!”
“喂养得好。它们的伙食简直可以与人相比了。”
第二年夏天,我再次看见了那两只猫。但与以前不同,那两只猫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也瘦了很多,一年前的威风一扫而光,走路都走不稳,整天瑟缩在主人腿下,死气沉沉的,一声也不吭。我问:
“是什么使它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乔万尼马上接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