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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所发现的生活(6)

“玛丽”号也放下了救生艇,想要极力弥补它刚才的过失。

救援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人们似乎已经认为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事情总是这样,只有伟大的舍己利人才能压倒微不足道的利己主义。

哈尔威船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指挥台,他指挥着、主宰着、领导着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顾全周到。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他镇定自若,仿佛他已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战胜灾难。

过了一会儿,他喊道:“把克莱芒救出去!”

克莱芒是见习水手,而且刚满十八岁。

轮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

人们尽力加快速度划着小艇在“诺曼底”号和“玛丽”号之间来回穿梭。

“快!快!快!”船长又叫道。

二十分钟后,轮船沉没了。

船头先沉下去,须臾,海水把船尾也浸没了。

哈尔威船长屹立在舰桥上,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随着轮船一起在茫茫的大海上消失了。

人们透过阴惨惨的薄雾,目睹了整个过程。

哈尔威船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海上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在危险面前,他绝不退缩一步,正因为如此他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但不包括自己的。

神秘的敲击声

——[德国]歌德

一位好心的贵族,收养了一位孤女。

孤女长大后勤劳漂亮,很受主家喜欢。

然而,有一天孤女在房间走动时,

脚下却总会发出一种敲击声,令主家和她自己十分不安。

后来当贵族取下猎鞭,准备鞭笞她时,响声又神秘地消失了。

收养这位孤女的贵族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家人口众多,全部住在一座古堡里。

孤女长大了。当她十四岁时,多数情况下是伺候这家的夫人,其他应是贴身女仆做的事,她也都做得干净漂亮,主人对她非常满意。

这个姑娘似乎除了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地侍奉她的女恩人,以表示对她的感激之情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任何愿望。姑娘虽说地位低下,但却生得体态秀美,因此周围有很多追求者。不过人们怀疑,他们谁与她结合能给她带来幸福,她自己也没流露过一丝一毫想改变现状的要求。

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情:当姑娘做事在房子里走动时,人们有时会听到她脚下发出一种敲击声。起初,这种现象好像只是偶尔发生,但是后来这种敲击声却如影相随,几乎是每走一步就响一声,姑娘害怕了,她忧心忡忡,几乎不敢迈出夫人的房间,只有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时,她才得到片刻安宁。

但她不能老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声响,不论是与她同走的,还是离她很近的人都能听到。一开始大家还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最后这声音开始变得让人讨厌。于是这家活跃的男主人,亲自出面调查这件麻烦事。他发现,姑娘只有走动时才发出敲击声,在她落脚的时候和在她继续行走时抬脚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敲击声。不过这些敲击声有时响得没有规律性,当她横穿一个大厅时,发出的响声最大。

有一天,这位一家之主从附近找来几个工匠,让他们在敲击声响得厉害时,马上从她身后撬开几块地板,然而工匠照办后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发现了几只大老鼠,为了追打这几只大老鼠,房子里引起一片喧闹声。

这件事和这种混乱场面使男主人非常恼火,他决定采取严厉手段,从墙上取下他的一根最粗大的猎鞭发誓说,只要这姑娘再让他听到一次敲击声,就把她打个半死。说来奇怪,从这时起,她在整个房子里到处走动时,人们再也听不到这种敲击声了。

轻蔑的一瞥

——[德国]库森别格尔

克尔齐警长将不能忍受一个长有红胡子的人的轻蔑一瞥的事报告了警察局长,

局长便命令抓捕长有红胡子的人。

与此同时,他们要找的红胡子却刮掉了红胡子,

并去局长那办理了出国护照。

当理发师的举报信交到局长手里时,一切都晚了。

刚忙完上一个案子的警长,在几秒钟前不得不重新拿起身边的电话。

“我是克尔齐警长。我绝不容忍有人那样侮辱我。”

“我们是警察。”警察局长要他考虑一下,“由于警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很容易使自己有一些敏感,甚至会产生误解。”

“绝对没错。”警长说,“我绝对百分百地确定。他轻蔑地打量我,没有漏过每个部分,好像我是块臭肉。”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抓起来?”

“天知道我当时怎么了,当我明白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吗?”

“当然,一大把的红色胡子。”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真想揍他!”

“不要慌,我马上处理。”

警察局长打开了话筒。他派出一辆救护车到克尔齐那个区去,同时命令把所有蓄红胡子的公民抓起来。

配备无线电话器的巡警队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为眼前的问题头疼。因为警员中有两个人正在试验哪一辆车跑得快,另外几个正在一家小摊上开怀畅饮,三个人帮着一个同事搬家,其余的也各有各的事情。但一听到事情的经过,他们就一窝蜂似地急忙往市中心赶。他们封锁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逐户搜查。他们跑进商店、饭馆、住宅,抓走了所有长有红胡子的人,交通也因而被堵塞了好长一阵子。警报的鸣叫声使居民惊惶不安,谣言风传:一个杀人狂魔正在市中心。

仅仅半天的时间,警察局的大门里面已是人满为患了:红胡子随处可见。克尔齐警长由两名护理人员搀扶着,在这批嫌疑犯面前省视而过,但他却没有指认出究竟是谁侮辱了他。警察局长考虑到克尔齐的健康状况,决定先对这一大批红胡子进行全面的彻底调查。他说:“人不可能不犯错,这就是我们要得到的,去找出他们做过的错事再说。”

不错,警长、局长确实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但不要以为受审的人受到了虐待,滥施暴力的警察并不是在哪里都可以见到的。长期以来,秘密警察不声不响地讯问了每个公民以及与他们有接触的人,从这里可以对他们有一个大致的了解:风钻的嘎嘎声、刺目的强光、石炭酸气味、北欧民歌、剥皮老鼠的样子、狗叫,等等都是他们所厌恶的。如果运用得彻底,这些办法大多可以奏效。它可以成为与受审者周旋的工具,真假视情况而定,而警察总是高兴的。

现在来说说我们要找的那位红胡子先生的现况吧:警察按他门铃的时候,他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在放洗澡水。洗澡水准备好之后,他倒是听见门铃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邮递员的电报。他现在不得不立刻启程去国外实现他的梦想了,因为梦想就在国外等他。

“那么,”这人说,“好!现在要做两件事:胡子要剃掉,因为我讨厌它了;要弄到一份护照,因为我没有。”

他现在必须要好好地修饰一下自己。为了庆贺这个大喜日子,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五彩的领带。他打电话询问,几点钟能指望搭上一架飞机。他离开寓所去城里一家有名的发廊,这使他焕发光彩。这件事办完后,他要到警察总局去,因为他必须去那里办一份出国护照。

说到此处,有个问题我必须得向大家坦白:这个人事实上就是轻蔑地瞧过那个警长的,原因是克尔齐的样子极像他的表兄艾贡。如果你的兄弟欠了你一大笔钱而从不言及归还,你是否仍会尊重他?这种感情在他见到克尔齐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倾注于目光中了。因此,克尔齐警长并非凭空胡说,他所说的都是他所感觉到的。

无巧不成书,这人走进警察局的时候,又碰上那位使他想起他表兄艾贡的警察了。但这一次,为了护照,他把目光迅速移开了。而且那可怜的人显然受到一些打击,也许是许多吧!两个护理人员正陪着他走向一辆救护车。

也许警局确实忙坏了,我们男主角的护照并没立刻拿到手。他身边带有一些证明文件,也出示了电报,但真正的原因在于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护照是一份重要文件,”警官解释说,“你不能太过于着急,我们必须慎重地、依靠程序办事。”

“我可以理解,但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的问题呀?”

“这种情况我决定不了,”警官说,“也许你可以去征求真正的决策者——警察局长的意见。”

“好吧!但快点儿!”

警官把文件放到一块儿,站起身来。“您跟我来,”他说,“我们也许可以很快找到局长。”

一路上碰到的全是红胡子,这儿是,那儿也是。“真滑稽,”这人想,“我原先不知道有这么多人长有红胡子,但我现在不归他们那一伙了。”像一些独裁者一样,警察局长懒散地坐在办公桌前。他听取了报告就把那警官打发走了,然后请客人就座。显然,那客人心里不想那样做,因为这位警察局长的模样长得像他同样厌恶的堂弟阿突尔。但是,掌管微笑机能的肌肉却尽忠职守——坚持、坚持,他不住地暗示自己。

“那些下属们太不中用了,”警察局长说,“他们避免作任何决定。如果您早点来找我的话,您马上而且就在这儿即可以领到护照。您到伊士坦布尔上任,您是在为我们的城市争得荣耀。我祝贺您。”接着一切手续都很快地完成了。

他大大方方地把护照递给客人,似乎他的权力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您系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他说,“一幅市区图,是吗?”

“是的,我敬爱的先生,”这人回答说,“它是属于伊士坦布尔的。”

“妙极了的主意。好吧,”警察局长站起身来,把手伸向那人,“能帮助你我无限荣幸。”

他把客人送到门口,向他亲切地挥手致意,而后又去完成他那来自克尔齐警长的使命。

除了克尔齐警长受辱的那件案子外,无数的案子都停了下来。“继续审讯!”警察局长命令道,然后去吃午饭。他回来时,见那里摆着一份报告。一个理发师的报告:“我上午按照一个顾客的意愿,使他由一个大胡子变成了一个脸皮白净的人,而那胡子是红色的。这人本身我描写不出,但记得他衣着上的一个显眼之处——一条印有市区图的领带。”

“天啊!”警察局长叫了一声。他一步跳两级,奔下楼梯。警车时刻都在那里准备着。“到飞机场!”他朝着司机喊道,“快!快!快!”

司机施展出全身本事。他辗死了两只狗、两只鸽子和一只猫,擦坏了一辆电车,轧坏了一辆装着废纸的手推车,吓坏了成千上百的过路人。然而,就是没有使飞往伊士坦布尔的飞机受到任何的阻碍。现在,我们幸运的男主角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人的脚步声

——[日本]川端康成

我失去了双脚,

于是每天坐在阳台上听人的脚步声,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我从未听过一双健全脚的声音,

直到我装上没有生命的双脚,

我依然没有如愿听到健全脚的声音。

比起那寂静的医院,外面的世界显然棒极了。

通向咖啡店二楼阳台的门现在已经敞开,侍者的服装是那么的整洁一致。

冰凉的大理石似乎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用右手托腮,将胳膊肘支在扶手上。他的眼睛不愿放过每一个行人,好像他们是美丽的珍珠。人们在蓬勃生机的灯光下,起劲地在人行道上行走。而二楼的阳台只有一个人的高度,确切点说,只有一个普通人的高度。

“对于季节感,城市和乡下都是相反的。你不觉得吗?乡下人有他们自己判断夏天的方法。在乡下,大自然,特别是花草树木比人要更多地罩上各个季节的新装;而在城市里,人们的流行时装早已胜过大自然的色彩。许多人就这样在街上行走,制造出初夏的气氛来。本应属于大自然的夏天被人们抢得所剩无几了。”

“人的初夏?倒也是。”

他一边回答妻子,一边想起医院窗前盛开的泡桐花的芳香来。那时,他一闭上眼睛,各式各样的高跟皮鞋就在脑子里面穿梭不息。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双脚呢?是蹬过物体时那害羞中又带有狂喜的双脚;是临终时微微抽动、立刻又僵直的双脚;是轻压在马腹上枯瘦的双脚;是轻轻扔掉艰难、接着勇敢面对下一个苦难的双脚;是膝行而乞至深夜、又突然站立起来的双脚;是从母亲股间刚产下的婴儿那稚嫩的双脚;是每月几百块钱、每天工作而疲于家务的双脚;是蹚过浅滩时把清澈的流水的感觉从踝骨吸到腹部的双脚;是迈步去觅寻爱情的双脚;是昨日以前脚尖还互相朝外,而今天却一反常态朝夕相对的双脚;是带着口袋里的有那叠叠钞票阔步而行的双脚;是脸上微笑而内心不安的世故女人的双脚;是从街上回来脱下布袜子凉快的冒汗的双脚;是代替舞女的良心在舞台上叹息昨晚的罪恶的美丽双脚;是在咖啡店里让脚后跟唱出抛弃女人的歌的男人的双脚;是在悲痛与快乐间难以取舍的双脚;是运动家、诗人、高利贷、贵夫人、女游泳家、小学生的双脚;双脚、双脚、双脚。——更重要的,它属于我的妻子。

顽固的关节炎折磨了他大半个年头,而最终那条病腿永远地离他而去了。——由于这只脚的缘故,他无数次地被痛苦与疼痛纠缠着,一个劲地眷恋着这家咖啡馆的阳台。因为这阳台可以满足他内心深处的欲望。他首先贪婪地眺望人的健康的双脚交替地踩在上面的姿影,然后静静地感受这一切,就像那是自己的双脚。

“脚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我开始怀念夏天了,我希望在初夏之前出院,到那家咖啡馆去!”他望着素白的木兰花对妻子说,“到处都有裸露的双脚,无论是在海边还是在街道上。人最健康最爽朗地行走在都市的时刻也是在初夏啊。我不允许自己错过那一时刻,绝不!”

他仍呆立在那个阳台上,神情永远是那么专注,仿佛大街上过往的行人都是自己的情人。

“微风也是清新的呀?”

“终于闻到了换季的气味。贴身衬衫已不用多讲,就连昨日刚做的头发今天也像沾上了尘土,你不觉得吗?”

“那倒不觉得。我只在乎那一对对的健康的双脚!”

“那么,我也到下面走走,让你看看好吗?”

“那太棒了,在医院,我快要截肢的时候,你就曾答应要成为我永远的依靠。”

“你感觉舒服吗?我是说现在。”

“安静些好吗!你扰乱了那些脚步的声音。”

他听得那么认真,如同在听一场盛大的演唱会。不久,他合上了眼睛。这样,街上行人的脚步声,像落在湖面上的雨声,滴滴达达地落到他的心里了。那副泛起微妙的喜悦表情似的疲惫脸颊又明朗起来了。

然而,这种明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取而代之的是那苍白的面孔和病态的双眼。

“那么,为什么我听不到一双健全脚的声音呢?难道他们都是瘸子?”

“亲爱的,别要求太多了——就说人的心脏吧,也只是一边有嘛。而且,脚步声之所以混乱,我认为也许会有别的原因,悉心细听,也许是一种运载灵魂的病痛的声音;还有可能是肉体在向大地悲伤地约定举行魂葬的日子的声音,别太在意这些,任何事情都因人而异。”

“但是,我确实听到了不整齐的脚步声,可以说是一种病态的脚步声。大家不是都像我一样是瘸子吧?自己失去一只脚,本是想体味一下健全的双脚的感受,可是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因为似乎他们也没有。更没想到种下了新的忧郁。必须找个地方把这种忧郁清除。——不如去乡下吧,我需要那种健康的声音,也许只有那里才能找到,所以,我必须得试试。”

“这太荒唐了,不如去动物园听听四腿走兽的脚步声更好。”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只有飞禽走兽才拥有真正完美的脚步声,而在人类社会却始终找不到!”

“别把那些当真!亲爱的!我只是随口说说,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