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义经坐上冷板凳
平家势力遭到重创。
战报传到京都和镰仓,后白河法皇和源赖朝都很高兴。
但是,源赖朝高兴了一阵,心中又有些不安。
他不安的原因是自己的这个弟弟源义经实在是太能干了,屡战屡胜,风头一时无双。
对于一个领导人来说,手下能干是好事,但是过于能干,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而且这个手下还与自己一样拥有源氏高贵的血脉,又受到居心叵测的日本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后白河法皇的青睐。
为了自己屁股底下的这个位子,无论如何都要打压下源义经,不能让他再出风头了。
于是,源赖朝召源范赖回镰仓述职,加封三河守。其后,受源赖朝之命,领军进攻屋岛的平氏残余部队。
源义经则功高不赏,只是被任命为京都代理行政长官,留守京都,也没有享受到回镰仓述职的待遇。
很明显,源赖朝是要封杀源义经,让他坐一坐冷板凳。
不过,源义经在京都留守其间,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成功地把着名的演艺圈明星,被称为“京都第一白拍子”的静御前追到了手。
所谓“白拍子”是一种舞蹈。传说起源于鸟羽天皇时代,创始人是叫做“岛千岁”和“歌前”的两名艺人。最初的表演方式,是穿着白绢便服,戴着立乌帽子,配着白鞘腰刀起舞的,配乐与舞姿颇有些男儿武士的豪迈之气,因此又叫做男儿舞。后来,去掉了立乌帽子和腰刀,只是身穿白绢便衣进行表演,因此称这种歌舞为白拍子。这种舞蹈流行于平安末期和镰仓时代。
英雄美人,源义经和静御前始终伉俪情深,直至最后生死两茫茫。
虽然源赖朝让源义经坐了冷板凳,但有人却想要把源义经送上烧烤架。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后白河法皇同志。
后白河法皇是个权力欲望极强的人,他不愿意前门拒虎,后门迎狼,最终大权旁落。平氏灭亡在即,他需要扶持一股势力与源赖朝分庭抗礼,形成某种权力的制约和均衡,以便于自己从中运作。
对于皇权一直表现出极大敬意的源义经,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至于源义经和源赖朝的兄弟关系,那不是问题,再好的关系都可以挑拨,更何况这两兄弟目前已经有了点隔阂。
1184年八月,后白河法皇任命源义经为左卫门少尉兼检非违使少尉,这两个职务的行政级别都是正七位上,还不具备上殿议事的资格。
九月,为了给源义经讨论国家大事发言权,又将其行政级别提升为从五位下,于是源义经同志成了殿上人。他当殿上人的时间甚至比源赖朝还要早。检非违使对应唐朝官制,就是判官,所以源义经常被称为源九郎判官义经。
或许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和对官职的渴望,源义经最终接受了这一任命。
这是一个极为致命的错误。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源义经都不应该接受这一任命。
他没有获得镰仓公源赖朝同志的举荐,不符合组织程序。
源赖朝不是一般的领导干部,水平很高,所图相当深远。他要的是一个武士真正当家作主的政权,是一个独立的镰仓,而不是受法皇操控的镰仓。
对于皇权渗透镰仓势力的举动,源赖朝早有防范。
他规定了凡是自己的部下,无自己的同意和推荐,不得接受朝廷的官职。
这个规定,很好地确保了源赖朝对部下的控制,防止被朝廷架空。
源义经作为镰仓集团的核心成员,公然践踏重要组织原则,擅自接受朝廷授予的官职,无疑是对源赖朝权威的极大藐视。
碍于后白河法皇在背后为源义经撑腰,源赖朝没有对源义经作出严厉的处罚,但他心中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
九月,源义经奉源赖朝之命,娶源赖朝臣下河越重赖之女为妻,也就是“乡御前”。普遍认为这是为了更好地监视源义经,但乡御前却因为爱情,没有履职到位。
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舆论普遍认为,源义经受到了其兄长源赖朝极不公正的待遇,都为其悲惨结局嗟叹,给予了极大的同情。
但是,源赖朝对源义经之所以如此无情,源义经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尽管根据后来源赖朝大肆清洗功臣宿将的做法来看,源义经最终很可能还是难逃一死。但那是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进行的旨在巩固统治的措施。作为当权者,这是很常见的事,不足为奇。
他没有任何理由不知道,无源赖朝本人举荐不得接受朝廷官职这一镰仓系统重要组织人事原则的内涵和外延。
他是源赖朝的弟弟,但他更是源赖朝的部下。
既然清楚,他还敢悍然践踏,接受后白河法皇的授予的官职。
源义经的动机,很难用通常的观点,是因为政治上幼稚来解释。
相对于源赖朝这类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而言,源义经的确在政治上比较幼稚。
但是,政治上幼稚,也不应该幼稚到这种程度。明目张胆地违背重要组织原则,拿老大的话当耳边风。
这还了得!
对抗组织,从来都没有好结果。
源义经的悲剧命运,从他戴上后白河天皇授予的官帽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源义经很有可能有贰心,或者说是极大的野心。
成为炙手可热的打仗明星后,原本被压制的野心逐渐抬头,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后白河法皇的青睐,藤原秀衡的支持,不败战神的威名,家臣的忠心耿耿,同样源氏家族的高贵血脉都可能使源义经觉得自己有与源赖朝一争高下的本钱。
也许正是这样,才导致源义经原本被压抑的野心开始萌动,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多次做出违背源赖朝意图的举动,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源义经的确有些单纯,政治上也较幼稚,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是庶出,源赖朝是嫡出。
简而言之,源赖朝是大老婆养的,而他是小老婆养的,要当源氏的一门总领,源赖朝比源义经具有更加广泛的群众基础。
此外,他与源赖朝在政治能力上的巨大差距,也让他的想法只能成为幻想。
也是在九月的时候,源范赖奉源赖朝老大的指示,继续作为讨伐军总司令带着一大票人追捕残余的平家犯罪集团成员及追随者。
而源义经则被留在京都疗养。
据说,源义经毫无怨言。
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说出来也没用。
坛之浦海战源义经确实是有好几把刷子。
只上过短训班的源氏海军,吸收了大量当地的地方武士的海上力量,在源义经的整合下,与擅长打水战海战的平氏军队多次对抗,丝毫不落下风,甚至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平氏集团引以为傲的军事专利技术不再为一家独有。
于是,平氏陷入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最后的决战发生在长门国的坛之浦海面上。
坛之浦位于赤间关海峡,是个最窄处只有650米宽的海峡。这一带的海水流向以其复杂多变而着称。对于必杀技为水战和海战并且熟悉此地海情的平家军队来说,较为有利。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海战。
最后一战,开始的时间是二月二十四日的清晨。
平氏的海军占了先机。
他们熟悉海情,顺着海流方向向源氏海军发起了猛攻。
不要小看这一点,海流方向在古代海战中至关重要,有时候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古代战船的动力系统,有风的时候靠风力,无风的时候靠人工。
此外,就是要善于利用水流方向。这是衡量航行技术高低的一个重要指标。
水流利用得好,可以大大增加航行速度。坛之浦海战中的平家船队就是这样做的。
如果说源氏战船的排量是1.5L的话,那么此时顺风顺水的平家战船的排量至少3.0L。
源氏海军吃了大亏,被平家军队冲了个七零八落。没办法啊,动力不如人家啊。
这种情况下,就要看将领的应变能力了。
源义经不愧为地区性的不败战神。
他及时下令前锋和中场回防,改打防守反击。
同时,重点攻击对方动力和方向系统,破坏其快速机动能力。具体做法就是,专门射杀敌方的舵手和水手。
这招比较阴。
在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水战时不能攻击对方的水手和舵手。
不过,这对源义经可不适用。
他是一个不愿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的人,是一个敢于破坏陈规陋习的人。
平家船队的水手和舵手倒了霉。
以前打仗,他们基本可算是非战斗人员,享受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待遇,只需要安心划船和摆舵就可以了。
现在可好了,除了要摆舵和划船,还要被人砍被人射。
就这样,很多失去了水手和舵手的平家战船,要么在原地打转,要么就顺着海流四处乱漂。
战斗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午后。
午后,形势陡变。
海流改向了。
平家战船变成了1.5L,源氏战船变成了3.0L。
奥拓变奥迪!
源氏战船开始了反攻,一条条地撵着平家战船打。
平家军队攻了一上午,已成强弩之末,架不住源氏军队的猛打,渐渐不支,越来越多的船变成了无人驾驶状态。
上面的人要么被干掉了,要么就是跳海逃命了。
什么?海上怎么逃命?跳下去不就淹死了?
是这样的,源平两军死磕的地方其实离岸边并不是很远,水性好点的,是可以游上岸去的。
平氏集团败局已定,无力回天,曾经荣耀无比的平氏一门迎来了最后的时刻。
平氏海军总指挥平知盛来到了平宗盛和安德天皇所在的御座船,向他们汇报了战况。
随后,平知盛提出了一个比较奇诡的要求,请船上的女眷们开展一次爱国卫生活动。
什么时候了?还打扫什么卫生!
这其实不是平知盛有洁癖。
他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希望这船上的平家高级领导干部及其家属自行了断。
作为女眷掌门人的二位之尼听明白了平知盛话中的意思。
她平静地站起了身。
要说一下,二位之尼是平清盛的老婆,平宗盛、平知盛、的母亲,安德天皇的外祖母。
建礼门院也缓缓站了起来。她是安德天皇的母亲,平清盛的女儿。
其余女眷也都站了起来。
她们在二位之尼的带领下,来到了船头。
残阳如血,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面火红的平氏战旗,失去主人的平家战船七零八落地随着波浪起伏,残存的平家武士还有在抵抗的,喊杀声间或传来,不久又逐渐归于平静。
二位之尼怀抱安德天皇,身携三神器(有说只有三神器中的两件的),站在船头,面色平静,眼中却有不尽的惆怅。
这世间岂有不灭的繁华和荣耀,绚烂过后,终归于尘土。
骄者无长久,宛如春夜梦。
安德天皇这时候只有八岁,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问道:“祖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二位之尼惨然一笑,柔声道:“我们到极乐世界去。这万顷波涛之下,也有为天皇准备的华美宫殿。”
说罢,带着决然的神情,抱着安德天皇和三神器或者二神器,纵身跃入海中。
其余女眷也纷纷往海里跳,只有一个因为衣裙被弓箭钉在甲板上,动弹不得没有死成。这个女人就是平重衡的妻子。
女人们表现得相当英勇。
但作为平家集团董事长的平宗盛,他的表现就有点差劲了。
平宗盛也站在船头,却没有跳海。
他在发呆,准确地说,他是在发愁。
跳,还是——不跳?
这是一个问题。
尽管平宗盛和他的两个儿子傲然挺立于船头,摆出了跳海的姿势,却始终不见有动作。
入水姿势不优雅怎么办?海水这么冷,跳下去感冒了怎么办?
他始终拿不定注意,究竟是跳还是不跳。
平宗盛这个愁啊。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满仓中石油!
我本文艺青年,奈何生在武士家!
平宗盛父子俩不着急跳海,有人急!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就应在这里了。
船上的水手看到这三个领导欲迎还拒、要跳不跳的,心里着了急。
快点跳吧,平氏公司倒台了,老子还要转台呢。
要跳就快跳嘛,还没有你们家的女人爽快呢。
领导,你看多么蓝的天。一直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走过去,你就会融化在那蓝天里。二位之尼跳下去了,建礼门院也跳下去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倒是跳哇!你的腿怎么发抖了?
几个水手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当一盘乐于助人的活雷锋。
他们走到领导身后,对准三位平领导的御臀,来了这么一脚。
三位领导以及其不符合公卿身份的恶狗抢屎式跌落海中。
可惜,这三位同志就这样也没死成。
他们的求生欲望太强,施展出狗刨式游泳技术浮了起来,最后被源氏的士兵捞了上来,当了俘虏。
而平知盛一心求死,怕沉不下去被源氏的人捞起来,在身上穿了两套重甲才去跳海。临跳时,还顺手抓了一个船锚缠在身上。
这个双保险很有效。
平知盛跳下去就再没浮起来过。
紧随平知盛的脚步,平氏家族的其他成员也一个接一个地跳了海。
平教盛跳了,平资盛和平有盛也跳了。只有左马头平行盛不愿意自杀,他冲入杀入源氏船队之中,全力战斗而死。
至于那个人鬼莫辨的能登守平教经,据说也不愿自杀。他冲入了源氏战船之中,奇迹般地突破了各种围追堵截,跳上了源义经的指挥船。
他要实施斩首行动!
可是,他没有精确制导导弹或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有杀到源义经面前才有可能把源义经斩首。
源义经也没有成人之美的嗜好。
经哥纵身一跳,体态轻盈,姿势优美,难度系数10.0,一眨眼就稳稳地站到了另一艘船上。
平教盛没有放弃,他跟着跳。
源义经又跳,平教经再跟着跳。
源义经再跳,平教经还跟着跳。
如此这般,总共跳了八次,史称“义经八级跳”。
源义经轻功很好,越跳越远,平教经终于绝望了。他不跳了。
看着围上来的源氏武士,平教经冷冷地望着,染满血污的脸看起来异常狰狞。
一时间,源氏的武士没敢动手。
过了一会儿,来自土佐国的安芸太郎实光兄弟以及他们的一个部下总共三个人联手扑了上来。
平教经飞起一个平家无影脚,先将安芸太郎实光兄弟的那个部下踢下了海。随即,将内力灌注于两手之上,嘿呀一声,使出了江湖失传已久的少林龙抄手。电光火石之际,安芸兄弟已被平教经牢牢抓于手中。不等招式用老,又顺势往怀里一带,将两人的脑袋夹在自己的腋下。紧跟着,脚下一用力,噔的一声,三个人斜飞出船外三丈开外。
武当梯云纵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咚的又是一声,海面泛起了水花,片刻后,一切归于沉寂。
平教经同志英勇地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永远活在了《平氏物语》这本书中。
这段出自《平家物语》的关于平教经牺牲经过的记载,颇值得怀疑。
平教经极有可能是战死在福原,追杀源义经应该只是一个渲染悲剧气氛的传说或者说是演义而已,是不能当真的。
1185年二月二十四日,平氏集团公司正式清盘退市,公司高管多数引咎自杀和被杀。曾经的荣誉与光荣,曾经的梦想和野望,在坛之浦海面的落日映照下,随风而逝,消散的无影无踪。
源平争霸的故事就此结束。不过,历史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