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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经哥成了传说(1)

出神入化的小报告

打了胜仗,都很高兴。

平氏分裂主义分子领导的反政府武装集团在正义的铁拳下已经灰飞烟灭,其核心成员均已授首或者被逮。

世界和平了。

高兴完了,该给远在镰仓的领导写报告了。

源义经同志按照传统公文格式,认真地撰写了关于平氏犯罪集团被严厉打击的工作总结。无疑,这是一篇报告好消息的公文。按理说,这份报告一报上去,就会有大量的奖金发下来。

但是,在这份公文送到镰仓之前,已经有另一份报告送到了。

先到的这份报告,其作者正是梶原景时。

如果说源义经的写得是公文的话,那么梶原景时写得应该是散文,其丰富的想象力,指鹿为马的高超水准,都值得广大后世各级办公室人员认真加以学习总结。

形散意不散。这是写散文的最高境界。

梶原景的散文不管怎么散,都始终围绕了一条主线,那就是要把源义经玩死。

除了“逆撸之争”外,他跟源义经还爆发了多次冲突。源义经看梶原景时极度不顺眼,梶原景时看源义经也是非常堵心。

所以他圆满地履行了监军的职责,认真撰写了一系列高质量的军事报告,及时详尽地把作战情况向镰仓方面做了汇报。

本次的报告内容大体如下:

亲爱的赖朝公啊,你在镰仓还好吗?

我在这里挺好的,就是跟义经有点小摩擦。

打了胜仗,是因为您鸟生鱼汤,还有八幡大神的牵挂。

可是义经同志却说,这是他一人的功劳,还将我重重地责骂。

……好了,先写到这里吧,此致敬礼,此致,那个敬礼。

高啊,真是高家庄的高!

源义经立下的天大功劳,被梶原景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抹杀了,硬是被栽赃到八幡大神和源赖朝的头上去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错,一般下属的功劳,通常是要被栽赃到领导头上的,这是潜规则。

但是,说源义经居功自傲这就是在下烂药了。

等于说源义经破坏了潜规则,心中无领导,有另立山头的分裂主义倾向。

这个很要命。

梶原监军在打小报告上确实造诣颇深。

在报告里,他还有意忽略源义经的功劳,硬说这是八幡大神保佑的结果。他以丰富的想象力编造了诸多灵异事件,作为支撑自己论点的论据。

此外,他还不断强调源义经居功自傲,不尊重领导,这一句一句地可谓都打到了源义经的要害上。

他成功地在源赖朝的内心浇上了一桶汽油,让源赖朝对源义经的不满和猜疑燃烧起来,直至成为冲天大火。

源赖朝看这份报告,就算是源义经有再大的功劳,都无法扑灭其心中巨大的愤怒。

功高震主而且还不听指挥!

古往今来,只要被贴上这两个标签中的任何一个,一般就只有死路一条。

源义经两个标签都是赫然贴在脑门上,死定了。

更要命的是,源义经还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韬光养晦,那么等待他的注定是悲惨的结局。

源义经派人把自己的报告送走后,把平氏犯罪集团头目的首级,还有各种战利品打包装箱后,带着俘虏,还有三神器(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神器,天从云剑和八坂琼曲玉掉海里了,只剩下八咫镜)朝京都出发了。稍后,还要到镰仓汇报工作。

他满心希望地用这些东西为自己及部属换些长期饭票,也就是领地。

不合格的检讨书到了京都,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有美丽的礼仪小姐,都不能让源义经感到高兴。

相反,他感到了恐慌和不安。

前几天,京都收到了镰仓传来的一个文件。

这份文件对近年来未经镰仓组织批准擅自接受法皇授予官职的二十余名各级领导干部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作出了严禁这些人再踏入关东地界的处理决定。违者,将以偷渡论处。

源义经在政治上再迟钝,也该冒一冒冷汗了。

这二十来个人,基本上都是他的部下,而且他本人还是擅自接受法皇授予官职最大的一个。

耐人寻味的是,这份文件上却没有提到源义经。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着忐忑的心情,源义经离开京都,准备到镰仓述职。

五月十五日,源义经抵达镰仓附近的腰越驿(腰越的官办小旅馆)附近。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支队伍,领头的是源赖朝的老丈人北条时政同志。

哦,应该是欢迎队伍,看来领导对我还是信任的,我多心了。

源义经同志偷偷地擦了一把汗。

见了面,一阵寒暄后,源义经准备和北条大叔出发了。

可是,北条大叔笑眯眯地就是不走,还礼貌地说,义经同志,赶了这么久的路,辛苦了,押解俘虏的任务就交给我了,你们找个地方洗洗睡了吧,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北条时政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仿佛冬日的阳光绽放开来。

源义经却感到心中一点一点地变冷。

他终于明白了。京都的那个公文,不过是指桑骂槐而已,真正的杀着是在这里。

不能就这样回去。

源义经央求北条时政代为通融,转达自己对兄长的拳拳之心。

北条时政口头上是答应了,不过他那个老狐狸,究竟会不会帮忙,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源义经幻想源赖朝可能会回心转意,所以决定留下来等等看。

他在腰越驿住下了,期待着源赖朝的回心转意。

这一等,就是十来天。其间,源义经同志通过多种渠道向源赖朝同志递了好几次小纸条。

但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消息。

源义经这个急啊!

五月二十四日,源义经等不下去了,写了一封信,也可说是检讨书,托源赖朝的重臣大江广元转交。信中极力表白自己的功劳和对源赖朝的赤胆忠心,祈求源赖朝原谅自己的过失。

这就是着名的腰越状(手稿现藏于神奈川满福寺,是不是赝品搞不清楚)。

不过,虽说是传诵千古的名篇。文辞恳切,语句优美,却未能切中主题,始终没有说到点子上去,又没有体现出诚恳的认错态度,只是一味打亲情牌,希望能获得谅解,属于不合格的检讨书。

这一套对老牌政治家源赖朝来说,根本不管用。亲情、友情以至于爱情,在政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据概括,源义经的检讨书大概表达了这么几层意思:

一、我源义经是有功劳的。谦虚一点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赏罚不公。

二、我们本是兄弟同心,血脉相连。你受人蒙蔽,听信谗言,对我有成见,不让见面,使我受到了委屈。

三、我出任左卫门少尉这个职务,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我们源氏的传统职位。

四、我对你的忠诚,神佛可鉴。希望神佛能够让你原谅我。

瞧这检讨书写得,怎么感觉写得像挑战书!

源义经解释的理由非常的牵强或者是根本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

他的解释根本就是文不对题。

不是在于你接受了什么官职,而是在于你未经过镰仓同意就擅自接受官职。

源义经不会在政治上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看了这封检讨书,根本找不出谅解源义经的理由。

最后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兄弟决裂六月九日,北条时政来了。

但是,他没有带来源义经渴望的镰仓准入证。相反,他带来了一张行政处罚通知书。

鉴于源义经同志工作中犯有重大过错,给镰仓政府带来无法挽回的政治损失,造成了极为不良的社会影响,给予没收部分领地的处罚。

看吧,这就是不会写检讨书的严重后果。

经哥愤怒了!

愤怒冲昏了他的理智,他当着北条时政的面喊出了一句着名的反动口号:“关东积怨者,可随我去”。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凡是对源赖朝不满的都跟我走。

任何人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们的经哥是打算造反搞分裂主义另立山头了。

经哥太冲动了。

像造反这种复杂的系统性工程,是不应该高调宣传的,应该低调点。

北条时政面无表情地看了源义经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么重大的情报,自然是要向领导汇报的。

我们的经哥也明白这一点。他黯然回到了京都,心情复杂。

经哥在京都郁闷着,不想见任何人。

不过,还是有人克服重重困难找上门来。

这个人大家都熟悉,就是着名的邮递员,我们的源行家同志。

关于源行家之前任劳任怨地为发展邮政事业做贡献的事情就不再说了,大家都知道。

源行家还有些专长,就是唱歌和下棋,深受后白河法皇的喜爱。

现如今,源行家上门来找源义经。

其目的是什么呢?

自然不是找源义经唱卡拉OK或者是下棋的。他是来找源义经建立攻守同盟对抗源赖朝的。

邮递员的这个举动很可疑。

他跟源赖朝又没有深仇大恨,还曾经给源赖朝送过信,说不定还吃过北条家的大米饭,似乎也不属于源赖朝非要杀之而后快的人员中。

这不应该是个人行为,而是组织意图。

邮递员的身后,应该是站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光头,智慧与优雅并重的后白河法皇。

从前面的一系列事件来看,源义经在政治上不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人。有时候,还有些情绪化。

在失意的时候,他非常容易受到忽悠,脑袋一热,就会把造反从口头上落实到行动上。

之前,源义经是喊过要打到源赖朝的反动口号,但那很大程度上只是暴怒下的意气用事,说说而已,他不会傻到造反之前先把造反计划向被造反者汇报。源行家跟源义经搅在了一起,事情就错综复杂了。

造反工作,终于从口头上落实到了行动上了。

源行家的活动,没有逃过镰仓情报机构的眼睛。

源赖朝经过仔细考虑,发出了一个指令。

九月,梶原景季作为源赖朝的特派员前往京都。

他的使命有两项。

一是宣读源义经担任伊豫守的任命通知。

二是传达源赖朝让源义经干掉源行家的密令。源行家的阴谋活动引起了源赖朝的愤怒。背后黑手后白河法皇不好动,动你源行家可就是小菜一碟了。

这个梶原景季,是梶原景时的儿子。

他是个时尚青年,喜欢耍酷,因在一之谷之战中,创造性地在头上插了一枝梅花作为标识而引起了轰动,被人称作酷哥。

他的老爸虽然跟源义经势同水火,但他却跟源义经关系不错。

梶原景季当特派员,这个安排本身就有点值得玩味。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镰仓方面对源义经的态度。

这实际上是源赖朝对源义经真实态度的一次试探,也可以视为组织上对源义经同志最后的挽救尝试。

源赖朝似乎还对源义经抱有一丝希望。

先给源义经升官,表明组织对你还是信任的。然后安排个任务,看你怎么报答组织的信任。

源义经如果杀掉了源行家,那么还属于虽然犯过错误但可以改造好的同志。如果源义经拒不接受,他的反革命嘴脸就会暴露的一清二楚,矛盾的性质就转变成了敌我矛盾。

源义经拒不执行对付源行家的命令。

他的态度很清楚了,就是要和镰仓对着干。

虽然很多人为源义经辩解,找些诸如不忍对同族长辈下毒手等理由来为其开脱。

这个理由太可笑,根本不成其为理由。

在他们这个时代,同族相残简直是家常便饭。

看来,源义经这个时候就是铁了心要造源赖朝的反。之前也许还是朦朦胧胧的反抗意识,但现在已经彻底觉醒了。

敌我矛盾已然确立。

源赖朝终于决定要除掉自己这个危险的弟弟,虽然他们曾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走到一起。

如今,到了决裂的时候了。

十月,源赖朝派出了一队特工,大约有六十来个人,前往京都刺杀源义经。为首的是一个和尚,叫做土佐坊昌俊。日本的和尚都是复合型的和尚,在念经的同时,往往都有兼职,有当牛郎的,有当公务员的,有当医生的,而且很多还在非专业领域内取得了相当的学术成就。

不过这个土佐坊昌俊似乎手艺有点潮。

他刚到京都就被源义经发现了。经哥与和尚认识,直接对他说,你是来刺杀我的。

土佐坊昌俊满头黑线,尴尬地说:“我不当杀手很多年。我是到京都来旅游的,我是一个游客。”

经哥说,你是我大哥派来的,好歹算个客人。同时,你一个和尚,当一回刺客也不容易,我不先动手扁你。

土佐坊昌嘿嘿讪笑着离开。

十月十七日夜,土佐坊昌俊率领一众特工突袭源义经居住的堀川御所。源义经事前已有所察觉,提刀与冲进来的特工们展开了搏斗。

经哥身上穿的名牌麻将甲是国家级优质产品。盔甲上插满了箭,活像个刺猬,居然源义经都没有受伤。

稍后,邮递员同志得到源义经被袭击的消息,带了一队人马来帮忙。

昌俊和尚见势不妙,撒腿就逃,一口气跑到鞍马寺躲了起来。其余特工多数被杀。

和尚未必就肯帮和尚。昌俊和尚也是的,逃到哪里不好,偏要逃去鞍马寺。

源义经曾经在鞍马寺工作过一段时间,跟鞍马寺和尚们一起撞过钟,练过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昌俊和尚尽管是同行,但还是被鞍马寺的和尚扭送到了京都公安机关。

源义经动手了。

时不我待,必须有所准备。

首先,按照惯例,应该取得大义的名分。

这个很好办,找我们的后白河法皇发个文件,大义的名分就有了。

源义经和源行家把工作思路向法皇做了汇报。法皇很快就签了字盖了章,发出了一份院宣,宣布源赖朝为国家公敌,号召天下共讨之。

源赖朝知道自己被定为国家公敌的消息后,很高兴。

源义经的反革命罪行已经为天下所知了,可以出兵了。敌人打响了第一枪,我是自卫反击。

于是,赖朝同志决定由自己本人担任讨伐军总司令,亲自领兵向京都进发。镰仓系统的猛将名臣基本上是倾巢而出,总兵力据说达到了十五万。这个数字估计有水分,六七万应该有,总之绝对比源义经的人多。

这么豪华的全明星阵容,这么强大的兵力,即使是战神,估计也会腿软。

十一月一日,源赖朝的大军抵达了京都附件的黄濑河,开始了攻打京都的最后准备。

黄濑河,正是两兄弟时隔多年后见面的地方。历史有时就是这么爱开玩笑,从这里开始,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再说源义经。院宣到手,就真的江山我有了么?

人是现实的动物,懂得趋利避害。

风险太大的话,这院宣也未见得好使。源义经虽然把院宣印发中央及地方各级领导机构,但真正响应的却屈指可数。

源义经尽管是战神,脱离了镰仓系统,他能有多大能耐?源氏旧部也只听一门总领源赖朝的话,义经根本喊不动。战神又怎么,战神又不能当饭吃。

搞了半天,最后也只聚集了大约三千人的兵力。

同时,源义经的计划也未能得到嫡系部属的广泛支持。在十月二十四的源义朝供养法会上,很多家臣就表达了不同意见,多数人觉得跟镰仓对抗是死路一条。比如,源义经的铁杆手下弁庆和尚就觉得肯定打不赢,应该跑路。

在这种情况下,源义经也灰了心。

最后决定跑路,到九州去打游击。

跑之前,恐怖分子还是要打击的。十月二十六日,土佐坊昌俊在六条河原被执行了死刑。

十一月三日,源义经、源行家率领部下五百余人打败了几支想痛打落水狗捡便宜的地方武装,在摄津国的大物浦上了船,启程往西走。

源行家因为要去四国,所以跟源义经分了手。

送战友,踏征程,远处传来驼铃声。

源义经心情沉重地送别邮递员,踏上了前往九州开辟新天地的征程。

可是,人要是走霉运了,喝凉水都会塞牙。

海上刮起了台风,风雨交加,狂风大作。

源义经的船队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找个地方爬上岸,一看身边,多年跟随自己的部下损失殆尽,身边连家属在内也没剩下几个人。

天亡我也!

源义经一声长叹,带着残存的亲信及家眷逃往了吉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