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北洋海军将领中,右翼总兵、旗舰“定远”管带刘步蟾要算是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了。多年来,史学界一直认为刘步蟾是个畏葸怯懦、贪生怕死之徒,电影《甲午风云》更对他的形象作了文学上的描写与定型,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诡计多端、心如蛇蝎、里通外国、胆小如鼠的反面角色。从1978年起,史学界开始了重新评价刘步蟾的讨论,有些学者对刘步蟾的历史评价问题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些看法逐渐得到了人们的支持和赞同。但是,问题并未解决,结论也未一致,对刘步蟾的评价还远远没有盖棺论定。
到目前为止,争议较多的除了刘步蟾有否“擅改队形”
以外,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刘步蟾有否“私添电文”
据《冤海述闻》记载:丰岛海战前,“济远”、“广乙”等舰奉命护送运船去朝鲜,“是役也,丁提督原约‘济远’、‘广乙’开船后即遣大队战舰相接应,至22日下午3点大队在威海已生火将启行矣。丁提督电爵相(李鸿章)告行期,右翼总兵刘步蟾惮行,揣时方议和,当轴必不轻启衅,竟将丁电私加‘遇倭必战’四字,以恐吓李鸿章,果然遂其所愿,“爵相得电,果为所悚,复电令缓行,是以船已起锚,忽然不开”,从而失去了前后夹击,全歼日舰的机会。后来,李鸿章为此责怪丁汝昌,而丁汝昌不知有刘步蟾私添电文一节,被蒙在鼓中,成了别人的替罪羊。对此,“冤海述闻客”感叹道:“嗟乎!”22日晚大队接应之船果开,23日早必一牙山,该时‘济远’正与倭三船鏖战,更得大队船掩其后,倭船必全没,不特后至之‘操江’、‘高升’两船可保无恙,而倭船经此大挫,海疆必不致如今日之荡摇矣。
贻误军机,伊谁之咎?”台湾版的《中国历代战争史》一书,在“丰岛海战之检讨”一节下,列举了“刘步蟾之罪”
状”,其中说:“丰岛之战清海军受敌奇袭,以弱敌强,其失败固在意中。而清海军舰队主力未能前来及时应援,实属错误,但造成此种大错之责任,不在丁汝昌与李鸿章,而应归罪于从中捣鬼之刘步蟾。盖伊在丁汝昌致李鸿章电文中私加‘遇倭必战’四字之故也”。
有些论者则认为,《冤海述闻》中关于刘步蟾“私添电文”,怯懦避战,以致贻误军机、张扬敌焰的记载“显然是自相矛盾”,不足为凭。理由是:当时清政府和李鸿章采取妥协投降的外交路线,“时方议和”,约束部下“必不轻启衅”。既然如此,那么李鸿章接到丁汝昌“遇倭必战”的电文,应该是斥责丁汝昌孟浪求战,何以反而“旋觉其怯也”?论者认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刘步蟾私添电文之事”。他们引用《清末海军史料》中《陈兆锵所记中日战役情形》一文的说法,认为事实真相是这样的:“当‘济远’未遇战之前两日,丁提督及各舰管带共筹决策,佥以先发制人为上策。遂即传令各舰备便待发。电李博相,请旨开驶,若遇日舰,即行攻击。嗣以电旨则云:若遇日舰时,彼先开炮,我则还击,以明衅由彼开等语。以致此计不成,失去莫大机会。”据此,有论者指出:“可见‘若遇敌舰,即行攻击’的先发制人决策,乃是提督丁汝昌与各舰管带共同商定的,并非刘步蟾私添电文”。因此,《冤海述闻》所谓刘步檐“竟将丁电私加‘遇倭必战’四字”的说法,也就无从谈起。
刘步蟾是否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中记载:黄海海战一开始,“管带总兵刘步蟾闻战惶惧,汉纳根劝入舱避,旋色定复出,亦能始终战事”。罗忄享日融《中日兵事本末》一书则记为:“管带总兵刘步蟾闻战震悚失次,洋员汉纳根代其指挥,始能毕战”。
一些论者认为上述“刘步蟾闻战惶惧”,“躲入船舱”
的说法不可信,根据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记载:北洋舰队一发现日舰,刘步蟾即在飞桥上同丁汝昌、汉纳根一起观察敌情,研究应战之策,一直到舰队起锚。起锚后,刘步蟾立即进入?望塔,“立塔内之梯口”,指挥作战。,曾参加黄海海战的“定远”舰炮手陈敬永等人也说,刘步蟾、丁汝昌“都顾不上吃饭,在船头观察日本舰队的行动”,并没有被汉纳根“劝入舱避”之事。至于刘步蟾在战时惊惶失措,“洋员汉纳根代其指挥,始能毕战”之说,也有与此完全不同的记载。据丁汝昌给李鸿章的报告说:他负伤以后,“总兵刘步蟾代为督战,指挥进退,时刻变换,敌炮不能取准”。在刘步蟾指挥下,“定远”舰官兵奋勇杀敌,屡创敌舰。据日本方面的资料记载,12时55分,即海战打响不到5分钟,“定远”舰大炮即命中日舰“吉野”,炮弹穿透甲板,炸毙浅尾少尉及水兵一人;午后1时8分,“定远”
15厘米炮又击中“比睿”大樯,水兵数人毙命;1分钟后,“定远”大炮击中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坐船“西京丸”,打穿军官室;又过了一分钟,“定远”大炮再次击中“比睿”,日军官兵数十人被,“击成粉碎而死”,海军大尉高岛以下官兵32人被打伤。1时25分,“定远”15厘米克虏伯尾炮,击中日舰“赤城”,打死舰长坂元和两名炮手。2时20分,“定远”再次击中“西京丸”,打坏船舵,几乎沉没。尤其是在海战的后一阶段,刘步蟾指挥“定远”舰顽强搏战,面对优势敌舰的团团围攻,“定镇二舰顽强不屈,奋力与敌抗争,一步亦不稍退”。在敌舰炮弹倾注下,“定远甲板部起火,烈焰凶腾,几乎延烧全舰”,刘步蟾沉着应战,次静指挥,“一面救火,一面抵敌”,不稍退避,不仅减轻了敌舰对北洋舰队其他舰只的压力,并且终于迫使敌人首先退出了战场。上述这些不完整的史料,已经足以证明刘步蟾绝非畏葸怕死之徒,而是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的爱国将领。李鸿章在《奏请优恤大东沟海军阵亡各员折》中曾作公允地评价:黄海海战中,由于“致远、经远冲锋在先,定远、镇远苦战于后,故能以寡敌众,转败为功,此则方伯谦之罪固不容诛,而邓世昌、刘步蟾等之功亦不可没也。”
刘步蟾“距敌万码发炮”,意在何为《冤海述闻》记载:黄海海战,中日两国舰队相互逼近,“与倭船相距8000码之遥,我督船即号令开炮,以致相距太远,不能中敌,旋即炮烟漫天,无从测杪命中矣”。《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则说:“提督与予之高于10米炮上飞桥,刘总兵不能不见,乃忽于此时命开炮,此事后来如何解释?予绝不知之,亦绝不闻论及之。”言下之意,对刘步赡喝令开炮的用心颇有怀疑:既然明知距离太远难以中敌,为何偏要开炮?有些论者指责说:刘步蟾“远在大炮有效射程以外发炮,是临阵畏葸怯战的表现。台湾编辑出版的《中国历代战争史》中说得更严重:刘步蟾“突然在距敌万码处开炮,既不能命中敌舰,颇有谋害丁提督与泰莱之重大嫌疑”。
对上述说法,也有不同意见。有些论者认为,史学界责难刘步蟾盲目发炮,震塌飞桥,致丁受伤,“这是不公平的”。他们指出:战争中总是要争取主动权,先发制人。北洋舰队参战的10艘军舰中,除“广甲”外,其余9艘的舰首主炮口径均在21厘米以上,“定远”主炮为30.5厘米。当时21厘米大炮的射程“可及18里,若打10里内极准”,如此看来,“定远”舰发炮时距日舰5300米,恰恰在有效射程之内。据日方资料记载,刘步蟾所发第一炮,落在日舰“吉野”左舷附近数十米海中爆炸,足以证明这一弹是在有效射程之内。由于刘步蟾先发制人,当日本先锋舰“吉野”尚未来得及发炮时,已被“定远”大炮击中,“打死海军少尉浅野重行及水手一名,伤九名”;接着,二号舰“高千穗”
又被击中,死伤士兵2人;三号舰“秋津洲”也被击中,永田大尉中弹而死。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把刘步蟾首先发炮并取得良好战果的作法,说成是“临阵畏葸怯战”的表现呢?更没有理由说他是存心谋害丁汝昌和泰莱。还有些论者认为,在评价刘步蟾时,不能拘泥于一定要敌舰先行射击,再行开炮。须知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10舰共备炮180门,日本舰队则“有272门,其中速射炮日方拥有192门,北洋舰队则只有27门,据英国海军年鉴统计,当时速射炮发射速度为普通后膛炮的6倍。按此比例计算,日本舰队炮火至少为北洋舰队的3倍以上。因此,北洋舰队如果听任日本舰队先发制人的话,那将必然受到巨大损失无疑。所以,刘步蟾抢先开炮轰击日舰,不仅不是“畏葸怯战”之意,也没有“谋害别人”之心,相反正是一个聪明、正确的选择。
刘步蟾是否参与过威海乞降活动
《苌楚斋随笔》记载,威海卫战役末期,“各舰管带与军门幕府无为张鹤楼、孝廉尔梅熟商定计”,向日本舰队乞降求命。英人泰莱的日记中写道:“1月28日约上午11时,接报日入离内陆最东之炮台仅九癹,敌舰二艘方出发。刘总兵态度极颓唐。彼于战事不独无用,且当有害。彼惟言大限到时,将如何自杀;凡此皆其可怜可悲之性格之表现也”。据此,有些论者认为,刘步蟾当北洋海军威海被围之时,悲观失望,沮丧颓唐,畏敌如虎。他的言行,实际上对某些洋员和将士的叛变投降行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本人也极有可能参与了向日军乞降的活动。
有些论者则认为,威海卫乞降,并不仅仅是一些北洋舰队将领和幕客所为,关键是一些洋员在其中密谋策划,穿针引线。他们在威海卫战事危急的时刻,勾结一些清朝官吏和海军将领投降,又害怕徒手投降会“触怒倭人”,于是拒绝了丁汝昌沉船毁台的命令。刘步蟾与这一乞降活动不仅毫无干系,而且还进行了积极的抵制。《泰莱甲午中日海战见闻记》载:“总兵刘氏曾凄然自夸,谓虽受西方教育,仍守中国礼教,苟丧舰,将自裁”;他又下令将受伤的“定远”舰“用水雷将船身轰散”,以免“为敌所捞获”,然后服毒自杀(一说系用手枪)。由此看来,刘步蟾是不可能参与乞降活动的,因为乞降是为了活命,刘步蟾却仰药自杀,以身殉国;而且当投降分子们拒不执行丁汝昌沉船毁台命令时,刘步赡却在自杀前还考虑将军舰轰散,以免资敌,这同样不是一个有心乞降的人所能办到的。所以,任何猜疑刘步蟾曾经参与威海乞降事件的说法,都属望空捕影的无稽之谈。
上述种种关于刘步蟾功过是非的争论,至今仍在继续着。显然,这些问题如果未解决,关于刘步蟾的历史评价就不能说已经盖棺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