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故乡,隔着城市的灯火,眺望着似乎已经模糊的故乡面庞,故乡那疯狂金黄的油菜花开的模样,密密匝匝的,团团族族的,且大胆地、泼辣地带着野性地绽开生命的状态,那亲密、那团结,似亲姐妹兄弟般,守护着田野,把丰收布满农人的天空,又宛如一幅清新隽永、撼人心魂的油画,带着大地的芳香,常常从我心灵末名的角落里冒出来,浓墨重彩,吐沫涂抹着我的世界。我处于失神和恍惚之中,冥冥之中,难道乡村的油菜花在隐语着我什么?瞬间里,用纸鸟堕落的抛物线,把我从不胜寒的高楼跌至久违的阡陌、乡村,还有沧桑的双亲面前。
人到深秋,萧瑟里我更加想念起春天的油菜花来。
记忆中的旷野到处是金色的泛滥,热烈而又奔放。那是我正值年少,父亲和乡亲们总喜欢把稻田或河岸边的荒地种上油菜,大片大片的。冬天还没有什么奇迹的发生,仅仅与白雪在深处昂扬着生命的力量,一种温暖的力量。一旦到了三月,在春风的抚动下,一棵棵挺直身子,把自己打扮得青枝绿叶、肥头大耳的,把花苞鼓得饱饱的,等待阳光的一找,就看着那花蕾一个一个吐着春天的烟圈,啪地爆开了,金色一朵,金黄一野。把你开得一楞一楞的,没想到贫瘠的土壤里却蕴藏着硕大的花瓣,饱蘸着阳光的墨汁。我一直在思索,是否田野里的油菜花,是阳光的化身?看着父亲脸上的喜悦,我似乎读懂点什么。我们穿梭在油菜花丛中,父亲亲切地对我说,地劲怎恁大呢,你看,今年咱家可有香油吃啦!说完笑呵呵的,孩子气十足。最惊异的是村庄旁的油菜田,像是金色的波涛,从遥远的天边涌来,带着时间里的“金子”,一层一层迎面扑来,把中国水墨画的乡村镀上一道金边,而暖人的思绪刹时从小村弥漫开来了。这时,村庄是金色海洋里的帆船,村庄的每一位农人,都是勇敢的水手。当阳光隔着水面照过来,把村庄、母亲的皱纹、草剁上的公鸡,还有晚霞中的蜻蜓,都似乎走进了童话世界里,金黄金黄的,发出灿烂的光芒啊!恍惚中,我们掉进了唐诗“飞入花丛无处寻”的境界中了,再看看菜地里的我,父亲又呵呵地笑了,原来我身上沾满了三月的“阳光”啊。
我对油菜花怀有一种很深的情愫,特别是告别了泥土的怀抱。曾经大片大片的田野消失了,打猪草的伙伴也音讯全无了,以及还有在油菜地里玩过家家游戏的姐妹们了。当年的我们也一起走进了城市,开始自己的人生轨迹和告别的油菜花。我至今还记得每年这个季节,母亲总会叫上照相的人来村里,给我和我们一家人照个照片,不为别,母亲说,这油菜花啊,是我们乡村中最美的景致了。那时我们站在花丛中,对着镜头,母亲嘱咐我们,要笑点,再笑点,紧张中母亲说成了再开点,再开点……母亲把我当成了一朵散发着芳香的油菜花了!
行走于都市,我失去了油菜花的田野,失去了故乡泥土的根系。在经过都市的磨砺与摔打之后,再看到菜花,我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根系和方向,找到了心灵落脚的地方。一切的纸醉金迷、红尘酒绿,还有纷纭复杂的名利争夺,都在时间的深度里失去了光泽,失去了花开的光阴。生命的油菜花一瓣一瓣凋零了。在另一层意义上,我看到了一族又一族另一季节之上的油菜花开。曾经的乡村姐妹们,在忍受不了故乡的清贫与静寂,独自流浪于都市的街头,在酒店、洗浴中心、桑拿房里,用故乡的淳朴和自然,兑换着属于阳光的分量。她们和故乡的油菜花一样,在疯狂热烈地绽放着,为陌生的每一个人绽放,绽放的绚烂和冷艳,就像那油菜,开的轰轰烈烈,开得生生死死,开得泪眼纷飞。油菜为了村庄和旷野,还有头顶的一方蓝天;她们呢,是否为了家园和生存,为了心中难以磨灭的创伤,在夜晚的田野里,以同样的方式,把爱开到极至,开到立刻凋谢的尽头……
乡村的油菜花,我童年中朴素的伙伴,你那疯狂的长势,铺天盖地的金黄,硕大无朋的花朵,在朝着故乡和阳光的方向,永远保持着花开的英姿。尽管冷艳,但依旧温暖地绽放在我内心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