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端午,不如城市的文化味浓重。虽然农历的五月初五,对于文化人来说,是一个民族的节气,悼念着一个诗人的骨气与操守。然于乡间的母亲来说,在看不见文字的亮光里,用生命去阅读、哺育属于她文字的东西,而我们,就是母亲心中最厚重的文化,祈祷与祝福,健康与幸福,成了乡间母亲最美好的节气歌。
童年的我,无法理解五月的深度,母亲也无法说出五月的韵味。五月,对母亲来说,是个更加忙碌的午季。麦子在南风的微熏中垂下了头,掩藏着已经成熟的心事。南风过处,金浪翻腾,大地呈给人间是内心的黄金。那辽阔的样子,不就是小村祖辈心中的图腾么?四季寒雨冷风,最后守望的就是这艰难的收获。五月的天,是惊慌失措的,偶尔的一阵雨,都将会浇凉农人内心的火焰。
五月,母亲扑在田野里,疯狂地劳作着,把丰收一车车搬运回家。一把镰刀,一根扁担和一双手,完成了一季大地的重托。
天麻糊亮,母亲就忙碌起来,把早饭做好,再喂猪喂鸡。趁着从屋里透出来的灯光,母亲又把镰刀磨了磨。那闪亮的锋利,仿佛天上的月亮。不过,这把月亮在母亲的手中,就是一轮朝阳,从手掌心里冉冉升起。
母亲灶前灶后忙碌着,我也起了身,洗漱、吃饭、晨读和上学。我不忍心母亲过度的操劳,要帮帮母亲,她很是生气,庄稼是我们的命根子,而文化是你的命根子。你去摆弄属于你自己的“麦子”吧。母亲如是说。在家中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分,惟独我则在凉爽的树阴下,温习功课,眼看着母亲的汗水从身上流淌下来,宛如无数条小溪,钻进我的心里,又从眼里流出来。
母亲没有等我,就独自吃了简单的早饭下地了。一会又折回来。从锅里捞出两个鸡蛋,嘱咐我把它吃掉,今天是端午节呢,母亲说。
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乡间。我从学堂放学回来,母亲也从湖里回来了,浑身湿透,她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汗水,匆匆做饭。趁着做饭的空隙,母亲拿着镰刀到菜园里走了一遭,回来手中多了一把鲜嫩的艾草和菖蒲。据说,这艾草和菖蒲还有蒜,称之为端午三友,在江淮一带,端午期间,家家户户均有插艾草和菖蒲的习俗,正午之前,把他们插在门楣的两边,或者茅草屋檐上,仿佛两门神守护着农家的日子。我以为这民间的习俗,一种蒙昧的表达节日的方式,特别是对母亲来说,我认为是简单生活的复制,不屑一顾。母亲说,“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这艾草和菖蒲是我在菜园和沟畔精心保留的呢。有些节气可以马虎,可端午不能啊,这些草可以用来辟邪去病的。
我诧异,不信。长大后我再翻阅资料,原来,确如母亲所言,菖蒲和艾草,在盛夏时日散发出特有的气体,可以除去异味,插在门楣上,代表着招引百福,预示着身体健康。而菖蒲为五端之首,叶片似剑形,又称蒲剑,象征着除却不祥的宝剑,插于门楣,代表辟邪驱魔。固有对联“手执艾旗招百福,门悬蒲剑斩千邪”。没想到,母亲把乡间的节日看得如此庄重。或许这不是迷信,而是母亲对儿女的一种祈祷与祝愿吧。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母亲又忙里抽闲,从乡间采来各种草,很多植物我都叫不上来名字,洗净后放在锅里,添水烧开,然后给我洗了个澡。母亲说,端午洗澡,可以洗去一身的脏气。我清楚记得那年五岁,洗完澡后,母亲又给我拴了个五彩绳,绳子的末端还编织着个蒜头,挂在我的脖子上,系绳时候,母亲禁止我说话,并告戒我不可折断它,只能在下一次洗澡或者雨天,抛进河里。
端午又至。童年的端午已渐行渐远,只剩下粽子在嘴角留香。我却倍感想念乡间母亲的端午,那是一种温暖 一种大爱,蕴藏母亲着一生的祈祷与祝愿。“端午吃麦子,字眼学得快,端午吃大蒜,读书做大官……”,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美妙的民谣,永远萦绕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