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也是来自他生命与灵魂深处的一种话语。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你……/这是我对你并经由你对整个世界要说的一种话语。“你”,当然是一个特指性的单体,也同样是一个扩展化的泛称/总以为,人的生命旅程是在这意味深长的“我相信”的端点处上路的;总以为,人与世界的联系,就是由“我相信你”这根热线抵达的;总以为,有了“我相信”,才有了“我相信你”,才相信了生活,相信了人生,相信了世界/于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如流的话语,也相信你如夜的缄默,相信你生动的面貌,也相信你不安的灵魂,相信你灿烂的微笑与辉煌的眼泪,你如诉的歌声与如练的舞蹈,你火红的花营与丰盈的果实,你的星光与大海,秘密与宣言,你彩色的梦和歌,相信你的“故事”,你的“散文”,你的“童话”……/为什么不呢?我是在相信了自己,相信了生活和世界之后、之前、之中,而相信了这一切的。是的,我相信天空与大地,相信风,云霓,雷霆,相信虫,鱼,飞鸟,相信花,草,树,相信日出,夕阳,潮汐,相信山川,河流,相信亲人邻人陌生人异乡人,相信朋友,师长,情人,相信精神,生命,灵魂,相信历史,神话,寓言,相信“神圣”,“崇高”,“神秘”,相信那所有我不知道的,看不见的,说不出的一切/又为什么不呢?/“相信”,这是一个带有亮度的“动词”,它是积极性的,及物的词语,也可以是一个不及物的“语“态”,它是一种真诚的心灵,一种温馨的善意,一种美好的情感构成,是一泓暖流,一束光亮,一朵人性的玫瑰/“相信”是一个具有无限延宕性的“元词语”,它与“憧憬”,“希望‘’,“理想”这些诱人魂魄的词汇同一个词族家宗,它又是孕育和诞生“信心”,“信念”,“信仰”这些伟岸之树的种子。难道不是这样么?……这篇约有四千字的文章差不多是他一口气写下来的。谢谢你,柳林。谢谢这个同富共谈的夜晚。难忘啊,那一个个同窗共读的夜晚。
马牧心情很好地和柳林从阶梯大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不愉快。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头发长长脸庞瘦瘦的小家伙叫住了柳林,准确地说是上前拦住了她,柳林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小声对马牧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朱超群。
柳林说的这个朱超群是她同年级不同班的同学,此人一次次对柳林进行围追堵截式的求爱,遭到柳林的拒绝之后仍死不改悔,并且变本加厉起来,弄得柳林十分害怕他,一看见他就躲,躲都躲不了。本来马牧就想找这个小哥们用拳头跟他谈谈心,有时候你得承认这是一种比较好的办法。在今天这种形势下,马牧当然要挺身而出了。马牧一向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但这次他是以温和的面目出现的。他说,喂,朋友,你找她有事么?朱瘦脸看了柳林这个温和的卫士一眼,比较嚣张地说,我找她自然有事,这不关你的事!马牧作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说,但我似乎觉得这事跟我有点关系。朱瘦脸逼上前来说,哥们儿,我看你是找不自在吧!你还是知趣点快走开!马牧微笑道,朋友,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这下子弄得对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说,看什么看!马牧猛然扬起拳头嗵地一下扔到瘦子的那张小脸上,朱瘦脸应声倒在了地上,他倒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就爬起来扑向马牧,马牧又是一拳把来者打翻在地,马上就有同学围上来拉住他们并询问根由。
柳林站在一旁吓得直发抖,她拉住马牧的手说,别,别这样了,我害怕。马牧安慰她说,没事儿。那个朱瘦脸再次爬将起来,嚎叫道,你要是有种,咱们到操场去练练!马牧说,好啊。他觉得这个瘦兄弟的建议比较有意思,很对他的口味。只见那个瘦脸兄弟冲出人群,嘴里喊叫道,有种的就跟我走!马牧当然很乐意跟他走啦,他解除了柳林的恳求和劝阻,陪同着瘦脸兄弟来到了宽敞明亮的操场上。两个人并不搭话。先是由朱瘦脸做出拳击的架式,并且发出那种类似电影里武打时的叫声,但却没有扑上来。马牧说,你先别忙着拉花架子,我提个建议好么?你先打我两拳,然后我还你一拳,直到你不愿打了为止,你看这样行么?朱瘦脸似乎觉得这个方法有辱他的尊严,就把那种架式拉得更大了一些,啊啊地嚎叫着扑了上来,马牧只一个躲闪,朱瘦脸就栽倒在地,马牧也不上前生擒他,待他爬起来第二次扑过来时,马牧改用扫荡脚一下将他踢翻在地。于是,再扑,再闪,再扑,再踢,再倒,如是者再三再四,朱瘦脸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对手,就无心恋战了。
马牧也觉得这样下去意思不大,就先挂了停战牌,说,兄弟,今天咱们先练到这里吧,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好么?今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上一课,男人之间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动动手脚也没大关系,但对于柳林还是别太强人所难为好。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把脸上的血洗洗,好好地睡个觉。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哼!朱瘦脸极其不满地说,这事咱们没完,你等着瞧吧。马牧笑道,好啊,小兄弟,你何时想练了通知我一声好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你玩的。我住在5号楼307房间。朱瘦脸又哼了一声,然后气冲冲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马牧感叹道,这小兄弟倒是挺有意思的。这时候,柳林从暗处走了出来,其实,她一直都在不远处观看着两个男人的对擂。柳林拉住马牧的胳膊,盯着他看了一眼,说,没事吧你,吓死我了。马牧笑着摇摇头。柳林依偎在他的胸脯上,喃喃道,以后,我就不用再害怕什么了。后来,他们就在宽敞而寂静的操场上转游了许久。后来,马牧再也没有接到那个瘦脸兄弟的请战通知,他也不再对柳林围追堵截了,看见柳林反而羞愧满面地溜着走了。
有一次——不止是一次——在伊水河漫步的时候,柳林说,马牧,讲讲你过去的情感故事好么?马牧只是淡淡一笑,转移了这个相当严重的话题。他当然知道,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总是想知道他的许多事情。这也是柳林要求他讲讲故事时说过的话。可他也一样地知道,因为他爱她,所以有些事情不能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问题是,说什么,又怎么说呢?他说,以后再说吧。
在人们的情感故事中,时常会发生一些料想不到的事情。这些料想不到的事情,在许多时候能够影响到当事者的情感进程。比如,这一天,这件事情——马牧到女生宿舍去找柳林。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她了,这么多天没见面,这差不多是他们相爱以来最长的周期了。这天傍晚,马牧经过相当烦人的手续才通过了那位看守很紧的女门卫的关口,登上六楼找到柳林的宿舍后,同屋的女生告诉了他一个凶信:三天前的凌晨五点,柳林家里来人把她带走了,原因是她父亲遇到了车祸,伤情不明。
闻说这个不幸的消息,马牧心急如焚地赶到长途汽车站,颠簸了五个多小时来到了柳林所在的那座小城,此时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夜幕之下,马牧费尽了周折才打听到了柳林的家。他来晚了。柳林的爸爸已经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不看这个世界了。而对于柳林来说,他来的正是时候,她看到从天而降的马牧,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是扑到马牧的怀里大放悲声,她哭泣着说,爸爸死了,我的爸爸……马牧无以安慰遭受巨大伤悲的柳林。他知道,柳林的爸爸对于他们这个家来说,是一棵参天大树,是一根顶梁柱,失去了他,他们这个家差不多就等于塌了天。现在,马牧只能流着眼泪,轻轻地拍着柳林瘦削的肩膀,同时想到的是比爱更多一点的责任,或者说,他把爱化作了一种责任。接下来,他陪着柳林的姐姐弟弟,在焚燃着纸灰和蜡烛的灵棚前,为她爸爸守了三天三夜的灵。
追悼会上,柳林爸爸的亲人朋友和所在工厂的职工哭声不绝于耳,柳林在爸爸骨灰盒前泪流满面的哭诉,在场者无不流下同情和悲戚的泪水,马牧也一样地泪流满面。看着悲伤压倒了往常的柳林,他想,从此以后,柳林眼里的这种忧伤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跟着她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把自己真正地和她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有了一副担子。当然,他愿意挑起这副担子。追悼会上,他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跟柳林说着话。让柳林的爸爸安息之后,他把她带回到学校。我的父兄啊——柳林不止一次地在日记上,在给马牧的信上这样称呼他。的确,从此以后他就像一个父兄那样爱护着柳林,关怀着她,帮助着她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