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鸿儒黄侃精研小学、经学,被誉为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重镇。也许他的学问太过精深,人们似乎往往更乐于传播他性格中狂放的一面,于是便有了各种稗官野史中无法证实却也难以证伪的传说。黄侃(1886-1935)折节称弟子黄侃,字季刚,湖北蕲春人。他的父亲黄云鹄算得是个大人物,他不仅是清朝二品大员,也是着述很多的学者。黄云鹄与张之洞很有交情,所以1905年时黄侃被张之洞派往日本留学,并由此认识了有“章疯子”之称的国学大师章太炎。
黄侃20岁时留学日本,恰与章太炎同住一寓,他住楼上,章太炎住楼下。一天夜晚,黄侃内急,来不及去厕所,便忙不迭地从楼窗口往外撒尿。这时,楼下的章太炎夜读正酣,蓦地一股腥臊的尿水像瀑布般往下飞溅,禁不住怒骂起来。黄侃不但不认错,还不甘示弱,也报之以骂。他是贵公子出身,年轻性躁,盛气凌人。章生性好骂人,两人本都有疯子之称,真是章疯子遇到黄疯子,一场好骂,而且越骂越起劲。然而“不骂不相识”,通名报姓之后,话锋转到学问上面,一谈之下,才知道章太炎是国学大师,黄侃便折节称弟子。
章太炎平生清高孤傲,连唐宋八大家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却非常偏爱黄侃。据章太炎的弟子吴承仕回忆,章太炎晚年在苏州时曾封自己的弟子为“四大天王”,即“天王”黄侃、“东王”
汪东、“北王”吴承仕、“翼王”钱玄同(后又封朱希祖为“西王”)。在自述中,章太炎也认为:“弟子成就者,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朱希。祖逖先。”无论哪种排法,黄侃的名字都-高居榜首。
章太炎的溺爱,是一个革命疯子对革命疯子的溺爱。犯上作乱者1908年春,正在日本求学的黄侃,获悉母亲病危,驰归侍疾,寓居于蕲州高等官学堂附近的黄氏公屋。当年,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先后病逝,清廷下令各地举行“国丧”。高等官学堂学生、同盟会会员田桓流露出不满情绪。堂长杨子绪竟于翌晨高悬虎头牌,要开除田桓的学籍全学堂一时哗然。黄侃获悉大怒,跑进学堂,砸烂虎头牌,大骂一顿而去。后经劝学所所长陈筱丹调停,事情不了了之。过了几天,田桓带头剪辫,杨子绪十分恼怒,又将虎头牌悬出。黄侃闻讯手持木棒冲进学堂,先砸烂虎头牌,又要痛打杨子绪,杨吓得钻进工友的床底下,才免遭一顿痛打。不久,清廷大肆搜捕革命党人,鄂督陈夔龙遣吏捕捉黄侃,黄仓皇出奔,再次亡命日本。
1911年7月,黄侃因宣传革命,被河南豫河中学解职。返蕲春途经汉口之际,同盟会会员、“文学社”机关报《大江报》主编、乡人詹大悲和副主编何海鸣等人为黄设宴洗尘。席中,论及清廷的腐败、蓬勃高涨的革命怒潮和立宪党人“和平改革”的欺骗术,黄侃愤慨不已。是夜。黄侃借助酒性撰写了一篇时评。7月26日的《大江报》全文刊登出这篇署名“奇谈”、题为《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的时评。
辛亥革命前出版的宣传革命的书刊该文认为当时“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处处皆成死境,膏肓之疾,已不可为。”并认为,“和平改革”已无可能,“故大乱者,实今日救中国之妙药也”。这里所说的“大乱”,无疑就是革命。因而,该文发表后,轰动一时,也引起统治者的惊恐。官方以该报“言论激烈,语意嚣张”,“淆乱政体,扰乱治安”为名,于8月1日派警包围报社,勒令停刊,并逮捕詹大悲。当时不在报社的何海鸣并未被捕,但他要与詹大悲共患难,自动投案。由于他们守口如瓶,咬定该文只是外间普通投稿,不知作者是谁,官方难以加重其罪,但仍判处詹大悲监禁一年半,何海鸣监禁一年。民国成立后,《大江报》一度复刊,但不久又被黎元洪以“乱党秘密机关”、“专取无政府主义”等罪名查封。
然而,人们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误认为此文系詹大悲所撰,直到45年后,辛亥革命元老卢智泉、温楚珩、朱峙三等人撰写回忆录,才将真相公布于众。改朋称师黄侃留学日本时,于章太炎处结识了刘师培。三人相与筹谋革命,并共论学。交往日深。
刘师培的曾祖文淇、祖父毓松、伯父寿曾都以给《春秋左传》作新疏而列名《清史稿·儒林传》。作为经学的第四代传人,刘师培能将《十三经注疏》背得一字不易。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筹谋称帝,赠洋3000元和一枚一等金质嘉禾章授意黄侃为之写《劝进书》。黄侃持洋元四处游玩,并将那枚勋章挂在黑猫的颈上。黄侃的手迹(左j和手批的《说文解字》书影(右)“得名太早厥性无恒”的刘师培,经不住富贵利禄的引诱,先变节为清廷密探,后为“筹安会”六君子之一。刘师培曾拉黄侃称说帝制黄侃声色俱厉地说:“如此等事,请先生一身任之。”然后拂袖而去在座的其他人也随之而散,弄得刘师培狼狈不堪。
1917年,黄侃与刘师培再次相逢于北京。此时的刘师培虽博稽载籍,深经学,但因参加“筹安会”、正处于穷迫之际。黄侃慨然为言于蔡元培始延其在北京大学授课。
两年后的1919年沉疴在身的刘师培,惟恐绝学失传而焦心,黄侃安慰道:“君今能在北大授课,就别再为无接续而发愁了。”刘凄然说:“诸生何足以当此!”黄禁不住问:“谁足以继承君之绝学呢?”刘慨然说:“惟君足以担当此任!”黄侃矍然而起说:“信如是,刘先生不弃,侃愿执经受业。”
翌日,黄侃叫妹夫温楚珩预定上好酒席一桌,点香燃烛,将仅年长两岁的刘师培延至上席,叩头如仪行拜师大礼,从此对刘改朋称师。黄侃还对温楚珩说:“《三礼》为刘氏家学,今刘肺病将死,不这样做不能继承绝学。”
数月后,36岁的刘师培终因肺病不治而早逝。黄侃以弟子之名亲撰《先师刘君小祥会奠文》以志哀忱,文目:“我滞幽都,数得相见,敬佩至深改从北面……夙好文字,经术诚疏,自值夫子,始辨津涂。”
小学是经学的工具。而经学又是小学的材料。作为小学大家的黄侃如此重视经学,令人赞叹不已。其“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韩愈《师说》)之举,成为士林佳话。恃才傲物、出言不逊有才的人似乎必然傲慢。据说黄侃走起路来,要么是仰首看天,要么是俯首看地,从不平视。有一次,人口学家马寅初去拜访黄侃,想要向他请教《说文解字》的学问,黄侃却不愿搭理。后经不住马寅初的一再请教,黄侃便不客气地说:“你还是弄你的经济吧。小学谈何容易,说了你也不懂!”
这还是客气的。黄侃对于自己的同门钱玄同更是不待见。原来黄侃在一个晚上发现了古音二十八部,并记有笔记。一天,钱玄同到黄侃住处闲谈,期间,黄侃因小便离开片刻,回来后却发现笔记不见了。他猜测是钱玄同拿走了。后来钱玄同先于黄侃发表学术专着,黄侃认定这本着作与钱玄同在北大讲授的文字学都是他那天晚上的成果,便经常在课堂上借题发挥,大骂钱玄同,说钱玄同的成就是他一泡尿泡出来的。有一次,两人都去拜访章太炎,在客厅等老师出来的时候黄侃突然在众人面前喊钱玄黄侃(左一)、胡适(左四)和他的北大同事同为“二疯”。在众弟子面前被人戏弄,钱玄同已经不高兴了,但黄侃却继续说:“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忍无可忍,拍案厉声道:“我就是要弄注音字!要弄白话文!混账!”眼看就要掐起来的时候,章太炎赶紧出来调解,两人才算作罢。
黄侃死活看不上的,还有新文化运动的红人胡适。胡适当时极力提倡白话文,而章太炎黄侃师徏却竭力反对,因此,黄侃经常在课上讽刺胡适。有一次,黄侃为了说明文言文的美妙,就在课堂上拿胡适开涮:“如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长达11字。而用文言则仅需‘妻丧速归’
4字即可,只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
还有一次,胡适所写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因为仅完成上半部分,剩下的长时间写不完,黄侃便在课堂上挖苦他说:“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着作监矣。”学生们一时没听明白,问他原因,黄侃说:“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面没有了也。”学生们哄堂大笑。
不仅是在课堂,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下,他对胡适的讽刺挖苦也绝不吝啬。一天,黄侃在路上碰到胡适,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胡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推广白话文,我看你未必出于真心。”胡适不明就里,就问:“黄先生此话怎讲?”黄侃说:“如果胡先生你身体力行的话。大名就不应叫‘胡适’,而应改为‘到哪里去’才对啊!”胡适听完后竟哑口无言。还有一次在宴会上,胡适一时兴起,滔滔不绝地谈论墨学。黄侃便骂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帐王八!”胡适一听非常生气,但黄侃却接着骂说:“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帐王八。”胡适大怒,刚要跳起来与黄侃辨论,黄侃却大笑着说:“且息怒,我在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今天父何足以谈论墨学?我不是骂你,不过聊试之耳!此话一出,在座的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