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我们时代的历史人物
45661800000064

第64章 张伯驹:最难消化的“民国四公子”之一(1)

着名传记作家章诒和说:“张伯驹的价值便更多地体现在献宝上了。我不这样看。他的一生,比捐献的文物生动得多;他的为人,更比国宝珍贵。我和他相处,感受到的是人的气息和光泽。而这,才是永恒的。”

章诒和在《君子之交——张伯驹夫妇与我们父母交往事叠影》写道:张伯驹绝非如今天某些人所评价的——仅仅是个把《平复帖》《游春图》捐了出去的有爱国心的大收藏家。博雅通脱的他,在那个特殊的社会是很有些孤独和落伍的。然而他的孤独和落伍,要透过时间才能说明其含义。他在时代里消磨,但却由时间保存,不像某些人是在时代里称雄,却被时间湮没。张伯驹富贵一生亦清平一生。他正以这样的特殊的经历,演示了一个“人”的主题,一个中国文人的模样和心情。张伯驹(1898-1982)倾家收藏《游春图》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之一,他在《续洪宪?记事诗补注》一书中曾这样写道:“人谓近代四公子,一为寒云,二为余,三为张学良,四、一说为卢永祥之子小嘉,一说为张享之子孝若。又有谓:一谓红豆馆主博侗,二为寒云,三为余。四为张学良,”张伯驹,原名家腆,字丛碧,别号游春主人、好好先生,河南项城人、系张锦芳之子,过继其伯父张镇芳,幼年入私塾,后就读天津新学书院。1916年入袁世凯混成模范团骑兵科学习,毕业后曾在曹棍、吴佩孚、张作霖部任提调参议等职(皆名誉职工)。因不满军阀混战,1927年起投身金融界。历任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南京盐业银行经理、常务董事,秦陇实业银行经理等职1937年杭日战争爆发后,一度去西安,后致力于写诗填词。杭战胜利后,曾任国民党第11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议、河北省政府顾问、华北文法学院国文系教授、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北平美术分会理事长等职。1947年6月在北平参加中国民主同盟,任民盟北平临时委员会委员,参加北大学生会助学运动、反迫害反饥饿运动、抗议枪杀东北学生等爱国民主运动。30年代,张伯驹在丛碧山房寓所。就在这一年,故宫散失于东北的书画陆续出现在北平的古玩市场。一些古董商人见利忘义,绞尽脑汁,企图转手渔利,大发横财。原来,张勋复辟失败,溥仪蛰居天津张园,主要靠变卖字画文物,挥霍享受。被溥仪潜移出宫的历代书画珍品1200余件皆散失于长春、通化一带。北平的古董商人闻讯,纷纷赶赴东北抢收。古董商人马霁川从收购的几十件文物中,一边选出既真又精的珍品偷偷运往上海,以伺机转手获取重利;一边选出20余件,送与故宫博物院。院长邀请张伯驹、张大干、邓述存、于省吾、徐悲鸿、启功等专家前往审定。不料,只有几件是真迹。故宫博物院收购了5件真迹,其余退回马霁川。张伯驹虽一介书生,但对于收购文物一类事甚为精明,早就看穿了马霁川的猫腻。夜半,张伯驹驱车直赴马霁川的住地。“展子虔的《游春图》尚在你的手里?”

老奸巨猾的马霁川见张伯驹亲自来访,已料到大事不妙,叉见张伯驹气势不对,便点头哈腰地说:“张爷明察。”

“你想把《游春图》发落到什么地方?索银多少?你想卖给洋人是不是?《游春图》是中国存世最早的山水画卷,这么重要的国宝,你想卖给洋人,没那么简单,没那么容易!”

张伯驹倾家荡产购买的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马霁川毕竟是位见过世面的古董商人,张伯驹这位大人物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亲临住地,非收不可,不卖与他怕是不成啊!于是,他连连说:“卖,卖,岂有不卖之理?我若卖给别人是一个整数,而张爷只要拿出800两黄金,这无价之宝就是您的啦!”

张伯驹知道马霁川只用数两金子垂手得来的《游春图》,张口竟要800两黄金,显然是在讹诈。自己过去虽称得上家财万贯,如今已是负债累累,手中哪有这个数额的黄金啊!但他岂能坐视奸商将国宝盗卖到国外!

张伯驹冷冷地直视马霁川。然后将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说:“马老板,此卷我是收定了!”马霁川愣愣地看着桌子上被震颤的瓷杯,未及醒悟,张伯驹已拂袖而去。故宫博物院因经费不足,无了了收购。伯驹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游春图》出境,他决定亲自上阵了。他驱车北平和平门外的文化街琉璃厂,这里林立着许多收购、出售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的店铺。张伯驹一下车,就被老板和伙计们团团围住了。张伯驹与这里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早年收藏字画,经常出没在这个地方。后来,这里只要有了珍奇文物,老板都会亲自登门送去,而且也常有人为张伯驹提供信息。张伯驹先进了荣宝斋,坐下便说:“有一幅《游春图》,此卷有关中华民族的历史,万万不能出境。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金子,把它转手洋人,谁就是民族败类,千古罪人,我张某决不会轻饶了他。”

他接着又进了一得阁、德古斋、庆云堂……每进一店铺,都是这番话。张伯驹亲临琉璃厂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关注此图的人们和张伯驹等反复研究、磋商,最后请托墨宝斋的马宝山、崇古斋的李卓卿出面,与马霁川洽商此事。马霁川见《游舂图》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他再转手洋人亦很困难,又经马宝山、李卓卿的多次通融,他同意降价让于张伯驹。张伯驹决定把居住多年的弓弦胡同这所居宅割爱出让。这套居宅本是清宫太监李莲英的旧墅,是北平城内少有的豪华住宅。北平辅仁大学愿出21万美金购买,伯驹需款正急,便忍痛割爱。他把辅仁大学的21万美金兑换成220两黄金,与两位中间人一起欲将全部黄金交付马霁川时,马霁川节外生枝,故意刁难,借口金子成色不好,要再追加20两,不然《游春图》、另寻新主。当时,张伯驹屡收宋元真迹,手头拮据,实在不好凑足这20两黄金。夫人问清详情,宽慰道:“不用急,会有办法的。”

说着,便向自己卧室走去。她打开自己的箱子,从箱底层取出一个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缕缕金光闪射。她抚摸着心爱的首饰,看了一会儿,又一层一层地包好,递与丈夫说:“差人去把它卖掉。”

张伯驹的夫人潘素“陪嫁的首饰,怎好卖掉?”

他呆呆地望着夫人,默默无语。伯驹卖掉了夫人的首饰,凑足20两黄金,交给了马霁川。张伯驹终于保住了《游春图》。其实,张大千也一直寻觅此宝,几欲收之,但是见伯驹态度坚决,只好退而作罢。一个月以后,南京总统府秘书长张群来京打听《游春图》的下落,知已落伯驹之手,便手书一函,差人送至伯驹府上:……务必请伯驹君割爱,将《游春图》转让。我,以五百两黄金入藏《游春图》。伯驹提笔复函:伯驹旨在收藏,贵贱不卖,恕君海涵。“张群拿500两黄金视若等闲,而故宫博物院别说收买《游春图》啊,就连维持正常业务经费也得不到保障,腐败透顶!腐败透顶!”张伯驹气愤地说道。张伯驹在回忆收藏《游春图》时曾写道:“然不如此,则此鲁殿仅存之国珍,已不在国内矣!”

不是彼时的张公子1949年,张伯驹看上了一幅古画,出手人要价不菲。而此时的张伯驹,已不是彼时的张公子。他不供职于任何一个政府部门。而所担任的北京棋艺社理事,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副社长,北京中国画研究会理事,北京古琴会理事,北京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副主任理事,中国民主同盟总部文教委员等等;皆为虚职,并无实惠。潘素作为家庭主妇,支撑日常生活韵诸多开支,应付昔日名门的琐细关系,并将家里家外维持在一条不低的水平线上,就够她操心费劲的。每月不仅把所有的工资花光,而且尚须从“家底儿”中掏点出来,以为贴补。今非昔比,丈夫相中的古画虽好,但想到现实的经济状况和未来漫长的生活之需,潘素有些犹豫。张伯驹见妻子没答应,先说了两句,接着索性躺倒在地任潘素怎么拉,怎么哄,也不起来。最后,潘素不得不允诺:拿出一件首饰换钱买画。有了这句,张伯驹才翻身爬起,用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自己回屋睡觉去了。1956年,张伯驹加入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这一年,他与夫人潘素将其收藏的西晋陆机《平复帖》卷,隋展子皮《游春图》,唐李白《上阳台帖》,杜牧《赠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诸上座帖》,元赵孟顺《千字文》等珍贵书画捐献国家。在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期间,积极征购古代文物字画,使流落于社会的许多优秀文化遗产得以妥善保存。张伯驹捐献的李白《上阳台贴》《往事并不如烟》的作者章诒和谈到她去画家潘素学画前,有一段关于张伯驹的话:1956年张伯驹、潘素夫妇捐献《平复帖》等八件的褒奖状,此状由文化部长沈雁冰(即作家矛盾)颁发父亲(章伯钧)自己也看出来,要陈半老一枝一叶、一山一石地教我这个一窍不通的学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决定重新物色个更加适合于我的老师这时,父亲想到女画家潘素。我问:“谁是潘素?”

“张伯驹夫人。”

“谁是张伯驹?”

父亲说:“此人有名气,他的父亲张镇芳,曾当过直隶总督和河南都督)他本人入过军界,搞过金融,最后扬名在诗词文物。你看的旧小说里,形容才子不是常用‘诗词歌赋,尤听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吗?张伯驹正是这样的人他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人称为‘民国四公子’。家中的收藏,多为罕见之物,那是他用大洋、金条、首饰乃至房产换来的。别看爸爸有字画五千多件,即使都卖掉,也未必抵得上他的一件呢。”

“真的吗?”我不是不相信父亲,而在是我的脑袋里,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这样的值钱。“你从小背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吧?”

“这是李白的诗。”

“张伯驹就藏有李白的真迹,叫《上阳台帖》他把这个帖送给了毛泽东。”

“你的罗伯伯(罗隆基)不是常爱唠叨‘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吗?这诗句是谁写的?”

“杜牧。”

“对,张伯驹就收有杜牧的字。”

“你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吧?”

“它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我们中学的课本里有。”

“张伯驹藏有范仲淹的手卷……”

父亲一路说下去,我听着,听着,仿佛觉得他不是在陈述某个事实,而是在编造一个神话。这个神话王国,该是什么样子的?想必张伯驹是风流倜傥,器宇轩昂;想必他家是墨香四溢,金玉满堂。可父亲又说:“我们去他家,这些东西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张伯驹把这些最好的藏品,都捐给了国家我们只能见到义化部长沈雁冰发给他的一张奖状”

1964年,潘素在寓所。潘素在钓鱼台国宾馆作画。父亲认为:张伯驹此举虽行于一时,其事却足以传后?

我继续追问:“爸爸,那张伯驹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或做过什么工作呢?”

父亲笑了,说:“他曾是盐业银行的董事。其实公子哥儿,就是他的工作”这个回答让我吃惊不小。父亲随即解释:“别以为说个公子哥儿,就等于游手好闲啦。小愚,你要知道中国文化很有一部分,是由统治阶层里没有出息的子弟们创造的张伯驹就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

1962年,张伯驹出任吉林博物馆的副研究员、副馆长。“真正的不朽者,张伯驹是一个”

1957年,张伯驹栽了跟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跟斗。有一天,张伯驹和章伯钧在章家聊天。他们从画方面聊起。章伯钧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张伯驹张伯驹在京剧《借东风》里扮演的孔明我很欣赏林风眠,可惜无缘结识,也没有能得到他的画作。”

大概因为林风眠是西画出身的或者由于不太熟悉的缘故,张伯驹没有表态,章伯钧又用请教的口气问张伯驹:“你觉得刘海粟的画,水平如何?”

“他和谢稚柳,都不错。”

章伯钧说:“我也觉得他的画很好。刘海粟和朱光潜,一个是画家,一个是学者,两个都是我们安徽人。解放前,他们就已经很有成就了。可是解放后,因为一点历史问题,两个人都抬不起头。连人都不好做了,还怎么做画,做学问?1956年冬我和彭真道出国的时候,跟他谈了谈杨啸天(即杨虎)片的问题。我联络任公(李济深)和其他几个党外人士愿意做担保,希望能把他放出来。那次是全国人大代表团,走访的国家特别多。日程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私下交谈的时间、彭真和我商定等回国后,再找专门的时间,约上罗瑞卿一起讨论这件事情、我打算在谈杨虎(即杀害陈乔年的杨光)问题的时候,也反映一下刘海粟和朱光潜的处境。有政历问题的高级知识分子,到底应该如何对待?怎样使用?中共有关方面负责人和党外人士能否坐下来,共同研究研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关系到人的后半辈子,关系到中国的艺术和学术发展”

“后来呢?”张伯驹关切地问。“1957年春,我们这个人大代表团才回国、回来就是整风,接着便反右。我失去了说话的资格,替谁都讲不了情。我现在和今后的情况,可能比刘海粟、朱光潜还要糟糕。”

而后,他们的话题又不可绕避地转到了反右。章伯钧说:“可以不需要我们这些搞政治的人,但需要科学家、艺术家。1956年因为文化部和中国美协有轻视国画的倾向,我联络努生,再拉上李任潮(李济深),向周恩来反映了这个问题。后来又与叶恭绰、汪慎生、王雪涛、徐燕荪等人,一道发起成立北京画院,为的是把国画创作和研究独立出来。结果凡是与此事有关的画家,除齐白石外,其余一概划为右派。叶誉虎(叶恭绰)是我把他拉到北京画院当院长的,不想也给这位京剧《四郎探母》,左为余步岩,饰杨廷昭;右为张伯驹。饰扬廷辉潘素作品:《游春图》张伯驹书贺北京古琴研究会复会老先生戴上了帽子。你和京剧院的叶盛兰、叶盛长兄弟,李万春等人,因为参加农工(即中国农工民主党)或参加农工组织的鸣放座谈会,也都划了右派。总之,这些事使我的罪疚心情,永难消却但我很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你捐献了那么多有价值的文物,居然在政治上没有起到作用?”

张伯驹摆摆手,打断了章伯钧的话头:“章先生,你不必向我讲这些话。你是个懂政治的人,都成了右派。那么,我这个不懂政治的人划成右派,也就不足为怪。再说,右派帽子对你可能是要紧的,因为你以政治为业;这顶帽子对我并不怎么要紧,我是个散淡之人,生活是琴棋书画。用我,我是这样。不用我,我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