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漫漫,几多风雨,不觉间又过了四五年。
士别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只四五年间,马克思所说的在欧洲上空游荡的幽灵,已在中华神州大地扎根。当年,信息十分落后,福建人也许并不全都知道,但关注报刊新闻的人一定知道,有一支番号带“红”的军队从江西开了过来,这是一支农民的队伍,在福建的长汀、龙岩和上杭打了仗,在古田召开了会议,在福建建立了跟江西遥相呼应的闽西根据地。
鼓岭还是原来的鼓岭。
在鼓岭,老百姓的房子虽说是千篇一律,可错落有致地散布在东壑西陵上,就显得别有一番景致。山岭是绿色的,山岭上的建筑却是色彩不同,各有特点。偶有殷实人家着红瓦,早晚云雾蒸腾,在云霞中远看,此岭此屋宛如一只翘首顾盼的丹顶鹤。那些盖青瓦的,夏秋山雨飞来,把房把岭把山都洗了个玲珑剔透,雨中远看,有岭有房的每一处,都是一盏清幽碧绿的盆景。而有搭草顶的屋子,一如郭大山家,八月秋高,风号茅飞,那就如贵妃起舞一般了。
作为泥瓦匠,郭茂福家的院外与众稍有不同,他家场院不光住人,还是他家的生产场所,比旁人家大了许多。院子左侧有一排砖窑,窑下首是又宽又平的砖坯场。郭茂福刚烧好一窑青砖,五天火候已到,他把添柴火的窑口拿砖坯一堵,抹上黄泥,回家去了。
要说这烧砖的窑,也是鼓岭的一景。鼓岭人建房子离不了青砖,山里路不好走,很难指望外面人送砖进来,必须自己动手,建个小砖窑,砍柴来烧。小砖窑很简单,用青砖砌成拱顶封闭的长廊,多长以烧多少砖来定,长廊两头砌死,中间留个门,外部整个用黄泥厚抹,意在保温,还不能漏烟,再在窑顶上开几个小烟囱,小砖窑就算是建成了。
把上好的黏土过筛,加水搅和匀,用木制的砖模把和好的泥塞满刮平,湿过水的模子一提,脱出来的就是一块砖坯。风干的砖坯够数了,就往砖窑里码整齐,再把进砖坯的门封起来,只留一个加柴火的小窑口,这就可以烧窑了。
烧窑的柴火以松枝、松毛为好,里面有松油,不仅熬火而且好烧,烧别的柴火一定要晒得很干才可使用,烧松枝松毛就不需要了,从树上砍下来就可以点火,一点就着,火焰腾腾的。烧青砖窑无需太大的火,火大了青砖会夹生,外面已经烧黑了,砖心还没烧透,一砸开看就知道了。
烧窑一般要连续添柴五到七天,这得看窑的大小。烧火的工夫够了,把添柴火的口用黄泥一封,闷几天,这窑青砖就算烧成了。
郭茂福这次烧了一个小窑,也熬了五个晚上,因为砖窑的火点着后是不能熄灭的,烧罢他这才回家躺下。
鼓岭人建新房,喜欢选冬季,一是因为冬季农闲,地里没有多少事情,二是因为冬季干燥,建房子的木料不容易变形。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农活忙碌之时,郭茂福家并无盖房子的活路,为何烧起青砖窑来了呢?原来,郭茂福上次亲眼见到雨水把郭大山家的南墙泡垮,虽然事后他很快备料前去修好了,可忙前忙后回家沉沉一睡,郭茂福做了一个梦,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梦到了救他的小山子。梦里他把雨水冲垮南墙和拜大山叔为干爸的事都跟小山子说了一遍,小山子听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拜托他多多替自己行孝,多多关照自己的父母。
郭茂福琢磨这个梦好几天了,雨水冲坏的墙已经被他修好了呀,小山子怎么还是不放心呐。他琢磨几天,想想应该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周到。郭茂福也是个十分机敏的人,他晓得自己该如何了。为实现计划,从整窑、脱坯到烧窑,他忙了有半个多月。还有几天,等封好的窑里温度降了,烧好的青砖就可以出窑了。
他这窑青砖是专为郭大山家烧的,他打算把干爸家房子的整面南墙加砌一层,做成一个夹道,以后再大的风雨,也只能冲刷外墙,不可能打到里面去。照这样,不仅房子从此不怕雨水冲泡,干爸还能在夹道里搁放杂物,如此一来,天堂里的小山子就可以安心了。
郭大山是一直不愿意麻烦郭茂福的,他总觉得自己还不老呢,老让郭茂福操心受累自己怎么能安之若素呢。可又拗不过郭茂福,他说是要让干爸专心做个好郎中,治病救人,砌墙区区小事,他一个泥瓦匠就手到擒来了。
郭大山见这孩子如此恳切,心想也别冷了干儿子的难能可贵真心,料想这也是观音菩萨喜欢的,就给郭茂福打下手,递砖送灰,砌墙的砌墙,加顶的加顶,也就半天多工夫,郭大山家的南墙夹道就宣告竣工了。大山媳妇看了也十分喜欢,院子里堆放了好多晒干的药材,没来得及加工的,就先放进夹道里,淋不着雨,也免得堆在院子里看着又杂又乱。
郭茂福心里自然是十分喜悦。山里人大都住得远,郭大山家周围并无邻居,这新建的南墙夹道就成为绝对的秘密,将会对日后发生的事情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原是郭大山和郭茂福也始料未及的。
山里本来风大雾浓,风侵雾染之下,没过多久,这新砌的砖墙已有苍然之色,全然看不出新旧来。
密尔顿从埃德蒙顿回到加州已经五年,他独自一人生活工作在南加州洛杉矶附近的波莫纳市,一个有十余万人口的中小城市。市区北部有一处单身公寓,两层结构,都是一室一厅的小间,密尔顿就落脚在这里。
五年里,他一边在一家无线电电子公司上班,一边准备申请伯克利分校物理学系无线电专业硕士研究生。美国的研究生并不用考,有的只是考一考英语,把本科的专业成绩和专业内的学术论文寄到自己理想中的大学和教授,教授一旦认可,就可以读他的研究生了。
在波莫纳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密尔顿内心的痛苦与思念莫可名状。寻找小山子是他生活中最大的目标和乐趣,同时也是他深埋内心的最大秘密。离开在桑塔科鲁兹的父母已有十年,离开鼓岭也已十八年,密尔顿从未向谁倾诉过占据他心灵最深处的那个人——小山子。
密尔顿万里寻兄,茫无头绪,又十分艰辛,他深信终有一天小山子和他会在加拿大热烈拥抱,那一刻,他的所有苦思苦寻都将如铁树开花般实现。
十八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八年呢?密尔顿对小山子的思念和追寻成了他精神上不可或缺的信仰,人是不能离开信仰生活的。密尔顿读过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对小山子的寻找无论多么漫长和艰难,密尔顿认为都是值得的,它能证明这世界上的任何情谊,都不会比他和小山子之间的这种兄弟情谊更纯洁更真诚。
五年前密尔顿奔赴埃德蒙顿时,满以为上帝对他忠实于兄弟情感的考验已达极限,他必在埃德蒙顿和山子哥哥会面,可结果却是上帝对他的考验茫茫而未有穷期。
从埃德蒙顿铩羽而归,密尔顿心里开始产生一种他非常惧怕的预感。他想着如此庞大的加拿大南北铁路网,都已经被他打听搜寻了个仔细,却竟然毫无山子哥哥的一点消息,而郭大山叔叔几次复信都言之凿凿,说小山子还在加拿大。那这唯一的希望,就在还没来得及前往的加拿大最北的铁路终点站——城市面积和人口都不具规模的海里弗。据他在埃德蒙顿多番打听得来的信息,鼓岭华工就是把铁路修到海里弗的一支。要去一次海里弗是毫无疑问的,但一想到海里弗,密尔顿的潜意识里就浮现出凶多吉少的预感。海里弗是南北铁路中最靠北的城市,常年严寒。先不说在中国南方住习惯了的山子哥哥受不受得了那样的天气,最不能让密尔顿释怀的是小山子怎么可以铁路修完以后,待在离自己那么远的海里弗呢。那里居民少,工作机会也少,这样的选择显然不合常理。
另一方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山子哥哥不可能总是穷困潦倒赚不到钱,连一封信都不曾给他写过。虽说他近年在波莫纳市,小山子不知道他的新住处,可是小山子知道桑塔科鲁兹的地址,一旦小山子写信到父母那里,肯定是会很快转给自己的,对这一点密尔顿十分自信。
密尔顿多次在梦里自己发问:山子哥哥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呢?一觉醒来,他觉得这个念头太可怕了,这也是为什么五年里他不敢行动,他着实害怕行动以后得到的是彻底绝望的消息,五年里他奢望着突然有一天邮差会送来小山子的来信,可一直都没有盼来。
越害怕越回避越忍不住会想,山子哥哥在世还是不在世?他分析推理过无数遍了,实在找不到答案。密尔顿终于下定决心,前往加拿大海里弗一次,以求彻底调查清楚,小山子究竟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善意的谎言很多时候是致命误事的,哪怕仅仅一次,密尔顿如果告诉郭大山他曾前往加拿大去寻找小山子,郭大山考虑到密尔顿万里奔波的辛苦和最终的无结果,就会回信告诉他真相,哪怕会伤他的心。而哪怕只有一次,郭大山向密尔顿透露小山子已不在加拿大,密尔顿也就不会有几赴加拿大的辛苦。两个人都是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善良人,一个怕造成中国老人的难堪,一个怕伤了美国孩子的心,可如此一来,这悲伤的故事,真不知要上演到什么时候。1931年夏天,在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无线电专业攻读硕士之前,密尔顿再次准备好满满的行囊,第三次北上加拿大,直奔南北铁路网最后一个未去的终点城市海里弗。密尔顿明白书越往深里念越苦、学越往上读越难的道理,他的个人规划不仅是硕士,还要继续攻读博士。他这一生,一定要为人类和平与正义的事业做一点贡献,这也是山子哥哥寄希望于他的。但他必须先弄清小山子的下落,才可能安下心来专注于他志向所在的无线电事业。
密尔顿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奔赴加拿大寻兄,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种将会迎来不好消息的预感,一颗心日夜忐忑不安。
海里弗,加拿大西部铁路能通达的最北的城市,一个出产黄金的小城市,常年气候严寒,是一个并不广为人知的地方,这里不光聚集过修建铁路的华工,还有开挖金矿的华工。
密尔顿到达海里弗的时间是傍晚,需要先找一处安身之地住下来,他找了一个市中心的旅店,人比较多,便于他问萍寻踪。为解旅途困乏,进了房间密尔顿先洗了个热水澡,看看窗外还有行人,就决定出去走一走,像上次在威廉斯莱克火车站广场碰到断臂人那样,碰一碰一向还不错的运气。
海里弗常年寒冷,当地的居民每年都会被持续大半年的雪封困住难以出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喝酒。下酒菜仅有牛肉和土豆,这两样东西也算是大自然对海里弗人的恩宠,一个地上跑的动物,一个地下长的植物,都能够顽强地抗拒严寒。
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曾一度被人们误以为代表马克思描绘的那个天堂,其实大相径庭,此处,这两样东西恰恰代表极寒地带食物的单调和匮乏。
海里弗为迎合市民的嗜好,除了这两样东西,还有比比皆是的大小酒馆与酒吧。
密尔顿漫无目的地闲走在海里弗的街头,和偶然碰到的每个夜行人都点头,他要把南加州的绅士风度带到这个民风随意的地方。他很喜欢这里夜晚幽凉甚至带些寒意的空气,这在相对温热的加州是享受不到的,那里正是流火的七月。
一个像海里弗街道一般歪歪斜斜的行走着的人过来了,他敞着衣领露出浓密的棕色胸毛,牛仔裤显然是长时间没有换洗过,本该发白的石磨蓝,已成发黑的藏青蓝。他手上拿着一瓶啤酒,一边对着嘴喝,一边扭动那北加拿大人为抗拒严寒而生成的庞大身躯,头几乎快顶到窄窄人行道旁酒吧门口的户外灯。从密尔顿身旁经过的时候,密尔顿礼貌地侧身,可因为他重心不稳,直接擦碰到密尔顿的手臂,还不怀好意地绕着密尔顿晃了大半圈,眼神是迷离而僵化的。在看清了密尔顿的脸是一张男人的脸后,他不感兴趣地挥了一下长满长毛的手,带着大大的一股酒气,径自往后走过去了。密尔顿摇着头看着这个不修边幅的路人,很绅士地微笑着耸耸肩膀,继续前行。
还不到半分钟,密尔顿身后传来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帮帮我!”那份刺激神经的尖利,撕开了海里弗夜晚的宁静,密尔顿本能地回身看了过去。惊叫的是一个刚在橱窗玻璃上张贴告示的酒吧女招待,眼下正被那个男人抱着扯着,直拿酒瓶往女孩子的嘴里灌去。突如其来的骚扰,施暴者邪恶的狂笑,把那个女孩惊吓得一阵乱喊。
密尔顿此刻想起了丝蕊,想起了贝比西特,更想起了无时不在他心里的山子哥哥,他的心被愤怒和正义的火点燃,他快步迎身上前,一把把女孩拉到自己身后,声调不高,但一字一顿地说:“请不要碰她!”
猥亵的醉鬼看了一下矮自己一个头的密尔顿,不以为意,又来撕扯女孩,女孩子躲之不及,拼命挣扎。密尔顿气愤已极,奋力把他猛一推。醉鬼踉跄一退,靠在街边的路灯柱上,女孩儿趁机跑进了酒吧。
转眼间不见了调戏发泄的目标,醉鬼暴怒了,十二分的怒气全转移到密尔顿身上,他挥起左手上的酒瓶砸向密尔顿的头,久经摔跤训练的密尔顿灵活地一闪而过,可接踵而来的右手一拳,却结结实实打在了密尔顿的脸上。密尔顿的左眼立时红肿,鼻子里流出了鲜血。
原以为女孩子跑开事情也就过去了,密尔顿一点没料到会由此引起“海伦之战”。本来他全然没有准备跟对方动武,可这当头迎面的一击,打出了密尔顿·嘎登勒中西合璧的男人的野性,奋力的反击开始了。
此刻的密尔顿,绝非在鼓岭时看孩子们顶牛的密尔顿,他在伯克利分校的田径和摔跤队里是挂头牌的队员,所获金银奖牌成串,曾经摔倒过调教全队的教练。
只见密尔顿把外衣一脱,一个箭步上去,右手扼住醉鬼的左手腕,左手顶住暴徒的左腋下,急速转身以整个肩背和臀部把暴烈的侵犯者一背一顶再一甩。可怜见那个体形庞然的家伙,腾的一下,实打实地砸在了人行道上,痛苦又狼狈地撑肘屈膝,却一时没能站立起来。
密尔顿用手背擦去鼻孔流出的血,捡起丢在路边的上衣,片刻工夫,女孩儿打电话叫来的警车已到跟前。爬不起来的醉鬼被赶到的警察客客气气地请进警车,密尔顿被酒吧的老板客客气气地请进酒吧。
女孩儿拿来了暖暖的毛巾,密尔顿擦洗干净脸上的血迹灰尘,酒吧老板拿来了淡香的茉莉花茶,请密尔顿聊坐片刻,以示诚心感谢。
密尔顿看那老板,可喜竟是华人,而且柜台里面的墙上也供有观世音菩萨的神龛,菩萨正以赞许的目光,对着密尔顿微笑。密尔顿的第一反应是,这酒吧老板必是鼓岭同乡。为什么密尔顿敢这么肯定,因有前两次北上寻兄的经历,他知道鼓岭华工的行踪走向是从温哥华到麦克伦南,随铁路一路向前,最后才到达海里弗,曲终人散。密尔顿熟知,鼓岭人都有供奉敬拜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传统。
果不出密尔顿所料,一番寒暄谈话后得知,这小酒吧老板正是当年和小山子他们一批从鼓岭乡出来的华工,而且和小山子的好兄弟郭茂福是一个村子里的。这个老板修完铁路并无积蓄做盘缠,回不了福州,滞留海里弗,辛苦经营十余年,才打拼出自己的小店,站稳了脚跟,成为第一代加拿大华人移民。老板说其实是加拿大当局有意让这么多华工回不去,因为加拿大地广人稀,需要吃得了苦又干得出活的勤劳华工,以便满足加拿大各种苦差事之需。
今夜既是悲剧的结尾,也是悲剧的高潮。小山子的大结局在酒吧老板热泪盈眶的叙述里慢慢展开。加拿大南北铁路修建到临近海里弗的那天下午,酒吧老板也是和郭茂福一起紧道钉的一员。小山子如何导引铺轨机铺轨,铺轨机如何失控,他如何飞身救弟兄和受伤不治……二十年来密尔顿最害怕的场景,从酒吧老板的口里一一陈述出来。他还把全体工友停工开追悼大会,小山子最后被火化,铁路资方委托同是鼓岭来的小山子的密友郭茂福保存小山子的骨灰,在铁路竣工后带着小山子骨灰返回鼓岭安葬的所有事情,声泪俱下原原本本地倾诉出来。
酒吧老板情绪凝重又激昂地告诉密尔顿,小山子,他是全体鼓岭华工的骄傲,他也是全体鼓岭华工的守护神:他以凛然之气,折服蔑视华人的工头;他以华佗之心,力保乡亲免遭伤病涂炭;他以舍身之义,挽救工友弟兄们的生命。太平洋为之洒泪,落基山为之默哀。小山子,一个纯纯正正的鼓岭人,他是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的弟子,他的名字永留加拿大的南北铁路网,他的英魂世代镇守东海鼓岭的绿水青山。
听闻这些,密尔顿悲痛难当,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尽管他早已猜到可能有此结局,可只要没亲眼所见亲耳听闻,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怎么也不愿相信,他万能的山子哥哥,竟会如此抛下他,离他而去。
密尔顿讷讷地向老板要酒,他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老板有求必应,陪着密尔顿,一中一西两个鼓岭故人,直喝到愁绪麻木,哀伤熏熏。
被密尔顿救下的女招待也一夜没有离去,她觉得不应该在打退恶徒救了她的好男人告别之前先行离开,密尔顿为保护她而负伤,她还不曾好好地谢过恩人,于是她陪伴着两个悲伤的男人,一个是刚刚营救过她的英雄,一个是常常关心她的老板。海里弗的天就要亮了,见两人都已喝醉,昏昏沉沉,她费尽力气安顿他们在沙发上躺下。
这两个都能说中国话的男人为什么今夜一见面就要喝那么多酒,还都喝得大醉,她一点也不明白,她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只能通过表情观察他们,她的雇主很激动,救她的男人很痛苦。她永远不会明白,这两个“中国男人”的内心,共同有着如天的怀念和忧伤。
正是:悲欢离合二十年,回回梦里手相牵。
心有慈兄日光紫,忽闻噩耗暗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