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天边,没有灯火也没有星月的夜晚就这样愈来愈沉重地压迫他的肩头。
骤然间,他听见某处凉台上仍有风铃叮叮作响,屋子里亮着灯,窗户上贴着通红崭新的“囍”字。人们正在建造自己的暖巢。
他要去山野中构筑一间茅寮,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取充足的食物。“一定要让冬天变得温暖,夏日变得清凉。我可以捕鱼打猎,也可以采蜜酿酒。谁还能支使我?谁还能侮弄我?”
他远远地望见一个扳罾的老太婆,每隔五分钟左右,她就收获几条小鱼小虾,且死守一处,不曾挪移。
他走过去,看老太婆安闲地作业,犹如采摘园中的豆荚一般。几颗饭粒,对鱼虾来说,就是最大的诱惑了。它们纷纷投入罗网而不自知。更奇怪的是,老太婆是一个盲人,干这种活计,一点也没表现出她的热情。
他悄然走开去,心想,让世间的鱼虾都奔赴她的网底吧!就是上帝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让那些迷途的子民归入他的羊劳。
“所有的人都将在坟墓中找到安全。”
多么强烈的讽刺,就是死了,也没人肯将他葬入墓室。只有火葬,天葬、水葬和棺葬都不加考虑。他不能往下细想自己惨淡的结局了,他在旷野中奔走时,大声疾呼——
“谁与我同仇!”
所谓仇恨,总有一个目标,就像箭矢奔向靶子,不该落空的。然而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该仇恨谁的时候,他将会被这份无法排解的郁愤毁掉灵魂。他将如一只落入陷阱的猛兽,咆哮而死。
孤独的漂泊者在冻土上行走,衣不足以蔽体,食不足以果腹,感觉自己正日渐衰竭。他想,这样是不行的,会冻死在荒野里。远处的火光将半壁天空映得血红,去那火中取暖,或去那火中就死,究竟有何不同?
他总算在深山中找到了一个岩洞,很暖和,如果晚上烧一堆篝火,纵然满耳狼号,也很安全。但他并非那种老死于林泉之下的隐士,他实在耐不住山中的寂寥。
他知道自己还要漂泊,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