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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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秋天没有童话

秋天是该有很多很多落叶的,撒在地上,你就觉得各种各样的心情都值得怀疑。已经有了一个“秋高气爽”,偏又生出另一个“秋风萧瑟”。你认为哪一个才说中了你的感受呢?

这些其实并不重要,你不止一次遭受季节的愚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李后主的这阙《虞美人》已将我们一网打尽。

往事不就是一些落叶吗?在枝头时,你不觉得如何可爱,掉在地上,你就觉得十分可惜了。

最初,我是在春天认识你的,不经意的笑容描满了彼时彼刻。我暗暗地对自己说:这并不重要。往前走,走得越远,遇见的人就越多。千万不要停留啊!她就终于落在了视野的尽头,变成一个凝固的点,犹如草尖上那颗露珠,轻风一摇,就滚落了。我们似乎从未有过相识,如果没有这些信和照片提示自己,一切就恍若隔世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一笔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感情。这是没有账目可查的。女人不该让男人轻易地闯入自己的领地。他们现在靠得越近,将来就会离得越远。我的错误就是以为你专程而来,必定肯牧马南山,满足于恬静的生活。我早该明白,我这儿只是你旅途中的一个驿站,你略事休整便急着赶赴前程。我无法挽留你的去意。你说,这世上除了死神,就没有谁能令你放弃流浪。你喜欢独自一人面对落日,不肯与我一同享受清晨。你生就一副秋天的性情,不懂得如何珍惜。但鲜花凋谢,绿叶飘零,岂不是太惨淡了一些?”

我看着她走向山之阿。

我看着她走向水之湄。

她有一百副面孔,那上面的愁云喜气、泪光笑影真是变幻万千。她不仅仅是她,而是她们。在她身上集中了女人所有的长处和弱点。

爱与恨为什么就不能水乳交融呢?

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个女人,却对这份爱缺少信心,你有必要让她懂得恨。爱是熔铸锻造,而恨是淬火加钢。太炽热的情往往会陷入迷狂,难保不自掘坟墓;反复锻造的爱则必然产生裂痕。倘若她的眼流泪了,这三千弱水,我不取一勺。倘若她的心流血了,我就成了负债人和囚徒。她将操纵我的意志,去生,去死,去进天堂,去下地狱。

她们只是一片落叶,风雨霜雪将造成各自不同的因缘。

爱是难以忘记的。

恨也是不能磨灭的。

春的萌蘖,夏的葳蕤,秋的萧瑟,冬的凄清,季节的递嬗正是爱情要走的旅程。

如果在春天就被扼杀,这是可歌可泣的。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落在这样的窠臼里,总有人要拆散两心相许的爱侣。若以悲剧告终,肯定能够赚到观众廉价的同情;若以喜剧结尾,则可以博取观众的欢心。

倘若在夏天被砍伐,这是可悲可叹的。或者因为他人的阴谋,或者因为自己的过错,使爱情遭到致命的打击。莎剧《奥赛罗》中的埃丝苔梦娜冰清玉洁,却因为埃古用奸计蛊惑了她生性多疑的丈夫而无辜被害,爱情的天敌便是猜忌。

秋天只有寒鸦几声,落叶无数。无论是爱情的零落成泥,还是婚姻的自然解体,都再没有可歌可泣可悲可叹的成分了。如美国电影《克莱默夫妇》,你看过之后,脑袋里似乎是空空荡荡的,然而现实生活会展示出更为残酷的一面,你不忍走近它,像走近一片凄凉的墓地。

那时,你像巫女一样,没有一点娇媚的神采,只恶狠狠地说:“我要是知道你的背叛行为,我就亲手杀了你!”

背叛——这说法太不确切。我选择了新的起点,那么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结局摆在眼前,我们只能分开,切割原有的关系,彼此没有许诺和承诺,没有镣铐和绳索。我仍是你的一个息息相关的朋友。我曾一度参与你的过去,而且将一直祝福你的未来。我们之间没有仇恨,那些小小的伤害都是微不足道的。

爱过,就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它证明了生命的价值,证明了灵与欲最美好的一种交融方式。

寂寥的秋夜,我们忧伤满怀。

你相信宿命,已预到我们之间无言的结局。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曾争吵,也没有什么非要分手的理由。也许平和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犹如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空迫使我们分头逃出。

“我们的遇合是天意,分手也是天意。情感的列车已抵达最后一站。在终点下车,我们结束了旅程,今后各有各的目的地。”

秋夜凉风袭人,我们不堪久坐。以往的柔情蜜意呢?以往的软语温存呢?都没有了。过程就像江河一般,奔流不息,不会出现片刻的停顿。许多人事交集,就这样分分合合,聚散各有定数。不要去眷恋什么,真正肯陪你走到最后的,唯有你的影子。它说:“走吧,前面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等待你去辨识,在新地方,你将建立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交圈子。”每个人的心都是孤独的,它们总是需要一些意外的机缘,获得陌生的惊喜。你必须擦净那些蒙尘的窗户,才能看见月光的脚步正踏着落叶翩跹而去。一旦你变得懒散了,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起来,即使听见一阵阵敲门声,也不予理睬。这时,你不再投入一局假面舞会,怀着好奇心,打量眼前的每一个人。你忽然觉得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你便将一本本日记和一张张照片丢入火中,你急于处置这些记忆中的断片。你会说,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存在,它们既然带着时间的烙印,就该随之一同消亡。偶尔怀一怀旧,没什么不好,但岁月总是向前的,你掉头去看被列车甩在身后的风景,只会扭伤自己的脖子。

在冬天莅临之前,她又要远行了。去追赶一个永难圆满的梦想。这是流浪的历程。她说:“这一次就真要抓着了,却又被它从手中滑脱。你这么快就让我出了局。我很伤心,但绝不会怨天尤人。”

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一个独行者。我的心灵并不褊狭,之所以不肯给感情留下更大的余地,是因为我早已厌倦了那些热热闹闹的故事。她要是真爱我,就得乐意在这间小房子里一天又一天祈祷和苦修,面对寂寞如沙的日子。

你不能羁绊我。我常常要自我放逐,更寥廓的苍穹,更广袤的大地,才能够收留我的心。你何必等待呢?既然我不再归来。

我又看见雁阵南飞了。它们知道远方有一片温暖的水草,可以寄居到明年春天。我特别羡慕这些长途迁徙的鸟儿,年年踏上南来北去的航程,对于远方的向往,每次都充满了激情。

我必须经历很多很多,才不会在暮晚时分懊悔自己不曾过一种更接近俗世的生活。我盼望着那样的一个日子,我走完了自己全部的行程,在最后一个驿站,守着火炉,翻开叶芝的诗集,为你朗诵那首诗《当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