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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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独自逍遥

细想想,自童蒙初开,这二十多年我只是守着一张宁静的书桌过日子。真够简单的了。其间当然也曾出门远游,但最终还是要打道回府,伏案读书或作文,心中才感到熨贴。

近年来,很多同学和朋友都去从政、经商了,各人自立山头,颇有风起云涌之势。待他们已赚得瓢满钵溢,我还在离水很远的地方,鞋都没湿半只。他们便大发慈悲,提点我:“你早就已经满腹诗书,再读下去,就要变成孔乙己了。现代社会中,经济头脑才是最重要的,你若肯走出书斋,换一副身手,有哥们几个罩着,保准没得亏吃。”

他们的好意,我终于只能心领,而不能身受。我并非笨到不知这社会已经唯财是举。平时收到的约稿信中,也常有这类画龙点睛的句子:“……别嫌弃我们小报,请赐大作(千字百元)支持!”云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时,我还真有点脸热心跳。因为这种约稿信后面另有潜台词:“你的文章不过是一件商品,我愿出这个价钱,你要是不傻,肯定乐意卖给我的。”我心里确实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若仿照京剧旦角西皮二黄的口吻,就是:“你为何撩开那片遮羞布?叫我这厢好个难为情。”约稿就约稿,何必赤裸裸地标明价码?这样做颇有点调戏良家妇女的意思。然而多读几封这样的信,就像人体模特儿多上了几堂美术课,对那一双双铜铃似的大眼睛适应了一般,也变得处之泰然了。

文人真是很可悲的。他们瘪瘪的腰包通常比山村里的小姑娘还要羞涩,但他们的求道之心并不因此而衰减。真所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无疑,他们仍然维系着这个社会的良知。试想想,在这个世界上,若只晃动着商人和政客狡猾的笑容,该是多么单调。

钱钱钱!

虎虎虎!

人之有钱,如刀之加钢,如虎之添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就并非难事了。真正的文人也有高飞远集的愿望,但在现实主义者眼里,那些都是虚的,都是没影儿的东西。

朋友陈君从书店里买回一幅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准备装饰一下萧萧然的墙壁,却不料遭到娘子的痛骂:“你还不够糊涂啊?瞧瞧我们这家,家具全是旧的,电视是黑白的,洗衣机是单缸的。你还要糊涂到哪一步田地呢?别人都在搞第二职业、第三职业,你又不比别人蠢,就不能想法子多挣点钱?”

这并非河东狮吼,不过触发心病,大吐苦水而已。陈君虽被骂得蔫头蔫脑,但自己也承认是罪有应得。他说:“我并非冬烘先生,也不信钱多了我就招架不住。但物欲极度膨胀之后,还能给精神留下多少余地呢?”

前几天,翻检书籍,在一本留言册上,我看到谢君所录的刘长卿的诗,“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便不禁怀念大学的时光,那时我们很单纯很快乐,意气风发,而现在很多人都自甘平庸了。

我十分清楚自己并不属于身外的世界,尽管那里好戏连台,很热闹很精彩。我这一生注定只能听从上帝的安排,做个死心踏地的文人,不再觊觎别处的风景。

我也有我的沙场,我也有我的天地,在那里,我自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