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这一隅宁静的空间,我久已不识情愁为何物,恰似深山古刹中的僧徒,将那一桩桩红尘往事统统抛诸脑后。竟如禅悟一般,我终于体验到心如止水的妙趣,个中滋味真不可对外人道。这正是我年近而立,依旧孑然一身,人不堪其忧,我不改其乐的缘由所在。朋友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认为我是因为爱情和事业难以两全,才舍鱼而取熊掌。其实大谬不然,先且不说爱情和事业本就没有必然抵触之处,作为一个常人,情爱的缺失总会直接影响到生活的质量。
我在小小的书巢里,心境清朗,却也时不时会触动旁人情感的机括,看着他们心痛神伤,唏嘘泪下,自不免常常为之动容。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踽踽而行,他们又如何赶赴人生的盛宴?
在人心普遍的法则之中,过去是金,将来是银,现在是铜。人们最肯给予认定的乃是曾经拥有过的事物的价值。一个女人无论美丽与否,只要出现在记忆的屏幕上,就往往会平添几分姿色;而一件旧事,不管当时怎样不堪,怎样愁惨,轮到现在一想,也会觉得那实在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体验。这般甘苦如饴的心态最终使人对生活产生了一种宽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问芸芸众生,千口千辞,莫衷一是。然而,情爱欲念对人的种种播弄则如燔焚,如挠搔,凡此种种,皆为同体不二的感受。情之为情,它是一柄双刃剑,挥之不当,且不说先要斫伤了他人,自身也常常不能幸免。
红尘间,多少情侣于无人处暗自弹泪,原本好端端的一颗少年心早已伤痕累累。都为一份力求和谐而无法和谐、力求圆满而无法圆满的情爱,也都为一个久已倾心又屡屡伤心的情人。
谁能平心静气地对自己说:我追求过一份真情,此中有拥有,也有失落,现在已临到向旧情挥别的时刻了,我心中依然怀有感激,这毕竟是人生中的一次盛宴,宴席散了,我们且各奔前程,各自珍重。这样的生活态度会使一个人挣脱往事的羁縻,而在人海中开始新的寻觅、新的皈依。如果说快乐是一只最不肯安定的鸟儿,那么,它决不会长久地栖息在某一根枝条上。人们若把情爱织成樊笼,这只快乐的鸟儿决计不能成为画眉、鹦鹉一类性情温和的玩物,它要么撞破笼子,要么憔悴而死。
情愁之百端最委决不下的就是离合去留之间孰优孰劣,孰是孰非,往往反复迟疑,断而又续,续而又断,若无慧剑斩情丝的果决,待到信誓皆为空言,美感都成死寂,再来清理废墟上的瓦砾,又该叹何如之?
我更喜欢置身局外,冷静地打量过去和现在,我不能不感到惊奇。先前的种种情爱纠葛和诸般的痛苦感受已变得微不足道。时间是一堵移动的墙垣,它想把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完全隔开,我却要在其间打出一条通道,看它们是如何紧紧关连。此中一个“情”字便令我煞费心神,不知该将它置于何地。我现在对它的冷落也实在有些过分了,但这样做也自有好处——情愁的蚂蚁不至于爬满心头。我并非无情,只不过视情爱为畏途,才乐得独善其身。若世间真有一份美丽的机缘,我仍会鼓足余勇,去作一次“极限运动”。
独守宁静的一隅,我有书可读,有事可做,有文章可写,可谓悠哉游哉。再转念一想,那个注定要做我妻子的人早已在世间的某个地方奔走,她不急于来找我,我也不急于去找她,纵然碰见了也未必相识。
人们手中若有一把神斧,将“情愁”二字从中劈开,弃愁而去,挈情而归,世间就真要减少许多悲剧了。可惜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