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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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西湖纪游

游西湖的那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天空中几乎不见云彩,和煦的杨柳风先就吹得我们有了三分醉意,不禁想起林升那首传诵极广的《题临安驿》:“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君臣偏安一隅,意志消磨于美景、美色、美食之中,迷恋歌舞升平,忘怀破国失土,就因为他们稀薄的进取心经不起这暖风一吹,就冰消瓦解了。

一只小船从中山公园载我们去小瀛洲。湖面真是空阔得很,我们便觉自己所乘的是出入江海的扁舟,亲近了波涛,远离了人世,悠游如神仙伴侣。

西湖确实有美女西施一般蚀骨的温柔意态。只可惜天气太好,好到没有一点变化,不能像东坡那样兼得熊掌和鱼翅——刚看过晴湖的潋滟波光,转眼又看到山色空蒙中奇丽的雨景。美丽的西施也是会无可奈何地老去,唯有西湖风韵有增无减,且看她胸怀中的波浪和涟漪,真不知造化之功捉弄了古往今来多少风流人物,让他们吟啸歌哭,却又将他们送入一冢荒丘。

上了小瀛洲,远远地便瞥见一座小亭子,题额是“我心相印”,就近一看,西湖十景中最有名的“三湘印月”即在一箭之遥的地方。三座石塔挺立在碧水中央。皓月当空时,月影、塔影、云影叠合在一起,意境之美令人迷醉。我们大白天来此地凑热闹,真有些不合时宜。我可不敢自称雅士,比普通游客也高明不了多少。

白蛇、许仙的传说跟西湖关联甚大。他们相遇于断桥,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自然而然成为眷属。本是美满婚姻,无奈恩爱日短。法海和尚大义凛然,以为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把这桩闲事管得密不透风。他设计让白素贞喝下雄黄酒,许仙一见白蛇原形,即魂飞魄散,早将夫妻恩爱抛之脑后。历代文人多半诟骂法海,殊不知他是个死心眼的高僧,只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却全然不解世间风情,也不明白“过程即奖励”的道理。许仙是个孱头,顾惜性命而轻视感表,甘心受法海摆布。吃苦头最大的当然是白蛇,被法海镇压于雷峰塔下,与丈夫、儿子永诀,苦无超生之日。在这个传说中,法海自以为主持了正义,铲除了妖孽,结果适得其反,也因此背了骂名。不过,我认为许仙才是最应该被鄙弃的人物。

那位放浪形骸、落拓不羁的风流词客柳永在杭州过得很快活,出入于勾栏酒肆。他甘心做一位白衣卿相,日常亲近西湖,艳词中的感受也并非全是虚的。金主完颜亮听了《望海潮》中的妙句“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垂涎于钱塘的繁华,生出吞灭南宋的雄心。史实也好,传说也罢,词人的彩笔如同魔棒,杭州的风景又何尝不是魔画。南宋诗人谢驿针对此事大发感慨:“莫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岂知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他不去斥责那些苟且偷安的君臣,却怪罪柳永的曲子词,似乎有点不讲道理。由此想来,北宋中后期到南宋初期,是杭州的极盛时期,人文兴旺而经济繁荣。元明清三代虽仍然保存有流风余韵,却已经渐趋式微了。

人世沧桑,唯湖光依旧。无论怎样的感叹,西湖也都听过了,它的沉默却是金石一般不可破解。历史所记载的,诗词所吟咏的,总不能完整地传达它的悲欢。管窥蠡测,更是不得要领。那么我们给它一个微笑,比语言更加意味深长,较人物更加内涵丰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