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己不如求人
这是一个分工愈来精细的世界。像链。你只是其中一环。
不管你有如何出色,不管你的位置有多重要,你仍然是其中一环。你代替不了任何人。环环相扣才构成链的本身。我指的不仅是你的工作。
总会有你解决不好或者解决不了的事情。小到往墙上挂一幅画,大到一场战役的统领。这时候需要什么?求人。
求人是合作的一种方式。求人时,你与对方结成暂时的团队,这是双方甚至多方能量的补充。刘备的三顾茅庐是一种求人,比尔·盖茨最初劝说史蒂夫·鲍尔默与其合作是一种求人,你为自己的房子办贷是一种求人,甚至,你周末去看牙医,也是一种求人--求人并不卑下。从某些角度来说,求人构成我们的生活,从而构成我们的世界--所以有了三国的鼎立与抗衡,所以有了伟大的微软世界,所以你住上了宽敞的房子,所以你的牙齿重新变得坚固。求人与天才无关,与智慧无关,与时代无关,与机缘无关,甚至,求人与实力无关。有关的是你的态度。
独立是一种品质。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做到真正的独立。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修建出自己的木屋,蒲松龄在淄川西蒲村的老树下铺满了草席,他们看似过起一种完全隐居的“独立”的生活,但是,假如他们真正做到“独立”,世界上就绝不可能出现《瓦尔登湖》和《聊斋志异》。我们不仅在生活上做不到完全真正的独立,思想上同样做不到。
“求人不如求己”是对独立的褒赏和认同,却不是教导人们诸事只靠自己的微薄力量;“求己不如求人”是对合作的鼓励和肯定,却绝非是对独立自主完全的彻底的否定。“求己”更多表现为被动,“求人”更多表现为主动;“求己”是一种品质,“求人”则是一种智慧。
“求己”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求人”也是;“求己”是相对的,“求人”也是。我的意思是:迷信任何一种方式都是人生大忌;我的建议是,诸事先求己,再求人。先给自己以信心,再给别人以信任。而当己所不能,不妨求人。
一切豁然开朗。
让客套变得真诚
那天我的文章进展很不顺利。先是被煤气刷卡员打扰,然后接到两个打错的电话,紧接着又有邮递员上门送挂号信,思路被一次次打断,我烦不胜烦。是交稿的最后期限,编辑那边催得火急,说整本杂志就差你的专栏了。可是没有办法,那天我的思维,变得异常迟钝。
一个小时过去,思路终于变得顺畅和清晰,可是刚刚敲下两行字,就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那是陌生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节奏感强烈,小心谨慎却韧劲十足。
怒气冲冲地去开门,见门外站一位背一个大布包的男孩。男孩戴着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扎一条银灰色领带。天气酷热,可是男孩的领带却打着漂亮并且结实的结。他一只手擦着汗,一只手把那个大布包往肩上颠了颠。他拘谨地冲我笑笑,说,对不起打扰您了。
我问他,有什么事吗?满脸不耐烦,身体把防盗门堵得很紧。
他说,是这样,我是某某公司的推销员,我们公司新推出一款剃须刀,价格很便宜……
可是我已经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剃须刀了。我打断他的话,我不再需要任何剃须刀。
可是我们的剃须刀很便宜……男孩满脸窘迫,他重复着他的话,脸上的汗不停地淌。我怀疑他刚做推销员不久,此刻他肯定非常紧张。
要不这样,你留下名片,我需要的话,会打电话给你。我抱着双臂,下了逐客令。
对不起我没有名片。男孩肯定听出我的推脱之辞,红着脸说,您听我说,我们的剃须刀,真得很便宜……
可是我不需要!我冲男孩咆哮一声,声音大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想那一刻我终于爆发,整个下午积压到一起的怒火瞬间找到可以发泄的对象。随后我“嘭”地甩上了门,再也不肯理睬仍然站得笔直的男孩,一个人回到了屋子。
文章终在傍晚前完成。尽管很不理想,可是毕竟按时交上稿子,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很多。
去小区花园散步,再一次碰到那个男孩。男孩正坐在一个石凳上休息,看到我,急忙站起来,冲我尴尬地笑。
卖出剃须刀了吗?我问。想起刚才对他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些自责。
卖掉一个。男孩的脸再一次红起来,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您……刚才我还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去您家……
还去卖剃须刀?
不,我想给您道个歉。
给我道歉?
是,给您道歉。男孩说,我知道一个人心情烦躁又被打扰的滋味……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烦躁?
我注意过您的表情。
可是道歉的应该是我啊!我说,我有什么资格对你大喊大叫呢?我心情不好,又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推销员,你一点过错也没有……
可是我打扰了您。男孩说,这一切,只因为我敲开了您的门……所以,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歉意。
男孩说话时,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表情郑重并且诚恳,他站得很直,两手贴紧裤缝,脖子上的领带依然打着漂亮的结。显然这是一位刚刚走出校园的男孩,他没有花哨的推销手段,可是他真诚的态度霎时打动了我。是的,真诚。此时的男孩,绝不是客套。他说话很慢,却感觉每一个字都踏踏实实,份量很重。他的表情诚挚,让人不忍拒绝;客套却不是这样。客套时,所有人说出来的话都是轻飘飘的,如同鸿毛掠过脸颊,不会有任何感觉。--我想信这世上有一种表情是不能够伪装的,那就是真诚。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多,最后,我主动买下一只剃须刀。我想可以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朋友,我相信剃须刀的质量和价格都没有任保问题--因为男孩的笨嘴笨舌,以及镜片后面那双真诚的眼睛。
生活中我们会遇到太多客套,生活中我们也会给别人太多客套。问别人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祝别人健康祝别人快乐,向别人致谢跟别人道歉,等等。我们当然不是虚情假意,但太多时候,我们并不真诚。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们表情随意,心不在焉。可是我们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因为我们并不指望对方相信我们的态度。
我在想,假如能让生活里的客套多出一分真诚,那么这世界,也许就会多出几分美好吧?
饶过喷嚏
世上三件事无法掩饰:一是喷嚏,一是贫穷,一是爱上一个人。将喷嚏排在第一,足以说明喷嚏之无足轻重。喷嚏之事,既不会像贫穷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也不会像爱上一个人那样令人茶饭不思--无所谓掩不掩饰,至多有些不雅罢了。
然喷嚏毕竟突如其来,所以从古至今说法众多,最常见的,便是“说我”之说。宋洪迈《容斋随笔》中说:“今人喷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说我’,妇人尤甚。”宋马永卿《懒真子》中说:“俗说以人嚏喷为人说。”此背后“说我”,绝非赞赏,而是“说我坏话”。至于延续及今,“说我坏话”变成“想我念我”,则多是喷嚏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另有打喷嚏是吉兆一说。《燕北录》中记载:“戎主太后喷嚏,近侍臣僚齐声呼‘治夔离’,犹汉人呼‘万岁’也。”打个喷嚏,便“万岁”了,可见喷嚏之妙喷嚏之可遇而不可求。讨一个好口彩是必然的,至于“戎主太后”或者“汉人”心里有没有当成一回事情,则无法考证。惟一可以考证的是,至少在先秦或者更往前,就已经有以打喷嚏为吉兆的习俗,所以大伙跟着“执行”便是了。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把喷嚏一事弄得这样复杂。打个喷嚏,无非两种可能:或感冒,或鼻炎。都是帮忙清洁鼻腔,绝不是什么坏事,也绝不会有什么凶兆或者吉兆。如果打个喷嚏一定要说明些什么,那就是:或要感冒,或已鼻炎。
然很多时候,喷嚏还是让人战胆心惊,比如甲流之时。当喷嚏响起,立刻有旁人捂了嘴巴,遮了鼻子,如同躲避瘟神般逃之夭夭。
甲流不常见,可是喷嚏却常常让我们尴尬。正吃着饭,一个毫无防备的喷嚏,就可能坏了大事。若是躲得急,尚有避过身子又掏了餐纸的可能,若躲避不及,面对一桌生猛海鲜,这喷嚏就会让这顿饭到此为至。当然菜可以换,可是胃口不能换,面对迎面扑来一堆唾星,纵是神仙也不会视而不见。我就有这样一位朋友,只因在饭桌上打一个喷嚏,就断送了一段美好姻缘。虽然事后女友原谅了他,可是女友父母坚决反对,理由是他的素质太低。这跟素质有什么关系?后来朋友苦丧着脸对我说,控制不了的玩艺啊!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过因一个喷嚏丢掉工作的,失去合同的,等等。不就一个喷嚏,至于?也许在对方看来,至于;也许,对方用意不在喷嚏。人复杂了,喷嚏就跟着复杂,看似社会发展了,喷嚏所代表的“说我坏话”或者“想念我”已成为一句笑谈,可是想在人前打一个喷嚏,仍然得小心翼翼,丝毫放肆不得。
喷嚏无非生理现象,就像出汗,就像饱嗝,就像寒战,就像打鼾,却为何这般难缠?
身体接触
古有美妇,只因被陌生男人碰了一下,便挥刀砍掉自己的手臂。想这女子真是“烈”得可以“幸运”得可以,万一被碰触的不是手臂而是脑袋,这女子想要锯掉她的头颅,想必会有些难度。
帝王后宫三千,贵族妻妾成群,到处花街柳巷、脂艳粉香,可怜的女子却连被陌生男子摸一下手的权利都没有。想这男人再脏乱差,回家多用些皂角粉洗洗便可,剁之何为?猜想烈女之“烈”,不在其性情,而在那时社会的道德约束、价值取向、意识形态。然那些道德和价值全为约束女子,以供男人们寻欢作乐。剁了,从此成为女子楷模,良家榜样,受人尊崇,令人爱戴,一只手照样睡觉吃饭,值了。
悲剧啊。
身体接触这种事情,西方人绝对比东方人开放随和。熟人相见,先来个拥抱,然后脸颊相贴,啵地一声。男人间,女人间,男女间,皆可如此。在东方,就行不通。你带老婆出门,朋友们依次上前,对准她的脸蛋子啵啵啵一通乱啃,你受得了?当然受不了。受不了,就别去乱啃别人老婆。
但是东方人接受了握手--握手该是最轻微最平常最直接的身体接触吧。据说握手最初是古人为证明手中没有藏有武器,不会伤害于你,历经千年,便成为表示友好的礼节。这礼节妙,不管跟谁,握握手绝不会引起对方反感以及他人反感。当然握住不放,特别是握住女性的玉手不放,再加上直勾勾的眼神,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手的接触,当然不仅蜻蜓点水般的相握,延伸开来,比如手指相勾,挽臂而行,都是身体接触的一部分。并且,从手、肘弯以及臂膀的接触程度,大致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关系程度。
一对青年男女牵手而行,那么这对年轻人,便该是情侣了;如果女子挽了男子的臂,那么他们,该处于热恋或者新婚状态了;如果两女子牵手或是一女子挽了另一女子的臂,那么她们该是无话不谈的闺密;如果两男人勾肩搭背,又说又笑,则必是好兄弟无疑。
身体接触,多发生在情人间,夫妻间,朋友间,家人间,同事间,同学间,战友间,伙伴间……如果两个陌生人突然发生身体接触,则多是起了争端,或又抓又挠,或拳脚相交,总之一定要靠强烈的身体接触方解心头之气。
当然,还有另一种陌生人之间的身体接触。这接触即使没什么恶意,也让人极不舒服。
比如你去取款机取钱,后面那人偏偏紧贴着你。他(她)当然不是强盗,不是盗贼,不会对你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造成威胁,然这行为还是令你浑身不自在。你扭头给他(她暗示),他(她)却大度地冲你笑笑:我没事,你忙你的。乖乖!似乎你正在将他(她)打扰,甚至接受他(她)的恩泽。
类似情景,还会出现在公交车上,候车室里,超市里,广场上,等等。我想说的是,就算那种接触不会导致剁掉两手的结果,但至少,给人一个看似安全的距离不那么难吧?挤啊挤啊挤,不由得让人怀疑到他(她)的动机。
尽管我知道,他(她)其实并没有动机。
香气飘处是厨房
厨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墙上贴着雪白的瓷砖,地上铺满了带着凹纹的防滑地砖,你站在落日余晖中,身体被镶上一圈美妙的金边。你听着音乐,看淡蓝的火苗轻舔着黑的锅底。锅里也许炖着排骨或牛肉,也许熬着八味粥或者莲子羹。你等待着它们冒出热气,好让愉快的心情在浓郁的香气里荡漾。你听着家人在客厅里嬉笑或者交谈,一抹笑容爬上你的嘴角。我知道你是快乐的,你对生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也许,墙上糊着沾满油烟的旧报纸。你所面对的,只是一个简宜的液化气瓶和放在水泥案上的一个简宜锅灶。你围着陈旧的围裙,拿锅铲胡乱翻动着锅里的内容。你的房子是租来的,工作是暂时的。这时也是黄昏,夕阳如美人的脸庞般耀眼,可是这一切被你忽略。锅里的香气渐渐开始在空气中流淌,你闻着,心情慢慢地好起来。你想应该饱餐一顿,吃饱,一切难题终究会解决。
我还见过鲁西南某些城镇的厨房。说是城镇,大多人居住的,却是类似北京四合院的平房。他们会在院子的一角,用一堆破砖,和几棵枯木,象堆积木般胡乱堆积,上面再铺层防水的油毡纸,便是一家人的厨房。天棚上挂着糊满油烟的扯了丝线的灰尘,随着风,轻轻地抖动;逢下雨,院子里的污水流进来,使厨房的地面和院子一样泥泞。却没有人计较。每到黄昏,诱人的香气会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我的鼻孔,平生我对家的思念。也许还有女人在唱歌,那歌是甜美的,欢快的,知足的,伴着香味,飘得城市里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