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怎样听一首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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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高级的炫技是在中规中矩中弹出个性

2014年6月7日晚7点15分,我到达上海音乐厅的时候,约尔格·德穆斯的巨幅照片在门头随风摆动。他的照片下,包括我在内的乐迷焦躁地等待前面的人能够快速走动好让我们进场——其实,距离开场还有一刻钟呢。而我们左右,全是等待退票的乐迷,一位老者见人便问:“有多余的票吗?一张就可以。”问着问着,竟然带上了哭腔。是的,我的心有点软了,但,我无法割爱。

比起照片来,走上舞台的约尔格·德穆斯更老,驼着背步履蹒跚地移向钢琴,让人怀疑庞大的钢琴还能臣服于他嘛。可是,一坐到钢琴面前,他就是王,这让我想起了布伦德尔离去的背影以及霍洛维茨在舞台上忘情地弹琴时鼻尖上挂着欲滴未滴的清水鼻涕。

演出开始了。

上半场的曲目,是舒伯特的《降B大调即兴曲,“罗莎蒙德变奏曲”》和。两部舒伯特的作品,前者创作于1827年后者创作于1828年,那一年舒伯特在贫病交加中离世。《罗莎蒙德变奏曲》轻捷活泼,《降B大调奏鸣曲,作品第960》不无哀伤。舒伯特怎能不哀恸呢?上帝给了他天赋却不给他施展才华的可能,他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还在抑制不住的哀伤中通过《降B大调奏鸣曲》表达对人世的不离不弃不怨不悔。在音乐的世界里,有的作曲家春风得意若有烦恼也是硬说愁,比如瓦格纳和马勒;有的作曲家却是终身郁郁不得志,比如舒伯特、舒曼,要命的是上帝还让他们那么清晰地触感到天赋无处安放的疼痛。舒伯特有太多理由在他生命最后一年的作品中表达怨怒和愤懑,他没有,而是平和、平静地记录他的感怀。约尔格·德穆斯就是将舒伯特作品中一股清气完满地表达了出来,不随波逐流,只把他理解的舒伯特奉献给大家——音乐会结束后,在上海音乐厅的门厅里遇到我的大学同学,他劈头就感慨:“他把舒伯特弹成了这样!”这个同学,喜欢古典音乐30多年,还给学生开过欣赏课,他听过太多版本的舒伯特了,我懂得他的感慨,觉得约尔格·德穆斯用不动声色的方式表达只属于他的舒伯特,所以,约尔格·德穆斯是钢琴大师。

下半场的曲目,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不同于舒伯特,巴赫是被俗务纠缠了一辈子的高产作曲家,也是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作曲家。一个人怎么可以刚刚跟人锱铢必较过作品的价格一转身就进入到远离凡尘音乐世界里呢?巴赫,做到了。《歌德堡变奏曲》,那个耳熟能详的开始曲一响起,全场静穆,相信他们跟我一样又一次被巴赫的音乐击打得只有瘫在座位里聆听的力气了。《歌德堡变奏曲》,是巴赫为他的学生写的一部练习曲,作品用他的一首萨拉班德舞曲为主题,发展成30段变奏,以高难度的演奏技巧和炫技性而著称——说到炫技,眼前就会出现这样的镜头:钢琴家把手抬得高高的,然后准确地砸向琴键。本地年轻的钢琴家宋思衡曾说:这样对位其实很难。是难,更难的是约尔格·德穆斯的技巧,手指离开琴键始终很近,几乎不用距离来增添手指的力量,可就是每一个琴音出来,都那么有力!《歌德堡变奏曲》,30段变奏,每一段又有2个技巧性变奏和一个卡农变奏构成,就我这样刚刚开始学着领略变奏的妙境的初听者,几乎所有的变奏都听明白了——我想到了格伦·古尔德的《哥德堡变奏曲》,现在,听约尔格·德穆斯在中规中矩中弹出自己的风格,很佩服。

一场音乐会,两部大作品,一个86岁高龄的钢琴家,本已不指望加演,他却给了我们三次惊喜,德彪西的和萧邦的,都是他别具一格的演绎,难怪,疯了的乐迷会在音乐会结束后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旁久久不可离去,他们说,约尔格·德穆斯弹起钢琴像是在抚古琴,他处理的萧邦,有《广陵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