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因为张越对王健极其成功的采访,我对中央电视台的“音乐人生”栏目充满了好感,期期追,追到了李传韵访谈,追到了李传韵在上海音乐厅的音乐会。
2009年11月28日,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李传韵在上海音乐厅开过一场独奏音乐会,音乐会被命名为“琴思意蕴”。
“琴思意蕴”,这是一个非常宁静的词组,给我的意象是竹林深处一张石桌旁,闲坐着几位冥想中的中年人,桌上的清茶正氤氲着茶香——略知李传韵的乐迷一定哑然失笑:你说的是李传韵小提琴独奏音乐会吗?我也是欣赏过李传韵整整两个小时的演奏后才明白,起名字的人用的是反衬法。
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组合而成的一场音乐会,因为主角是李传韵,就不需要暖场。
事实也如此,才进入演奏会的第一首曲子、理查·施特劳斯的《降E大调小提琴奏鸣曲》,李传韵已经深深沉浸在音乐里,不理会我们,甚至不理会弹着钢琴的他的伴奏。这股情绪感染到我,对理查德·施特劳斯这位作曲家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曾经以为凡是姓施特劳斯的作曲家,都是写圆舞曲的,于是可笑地不太待见他们。直到偶然得到一张唱片杰奎琳·杜普蕾演奏的《唐·吉诃德》,才知道理查·施特劳斯不是写圆舞曲的施特劳斯家的,就开始找他的作品听,《最后四首歌》、《查拉图斯拉如是说》……渐渐地,在我心中,一个理查盖过了约翰加小约翰加约瑟夫加爱德华。李传韵为我们选择的这首小提琴奏鸣曲,与我已经听过的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作品有一个共同之处:他站在高处俯瞰正处于美好年代的人世间,没有喜悦,只有悲悯。在德国,把音乐学位归类到哲学,大概是因为音乐家与哲学家一样有着多看几步的先知?因为懂得,所以伤怀,我想,理查德·施特劳斯喜欢把自己的思想用音符借助名著来体现,一定是幽思深重得难以释怀吧。
竟然是,这么严谨的作品,经由李传韵的处理,照样带热了现场。 当上半场的最后一曲维尼亚夫斯基的《诙谐曲—塔兰泰拉》的旋律渐渐远去的刹那,李传韵又是挥拳又是跺脚,与台下已经沸腾了的气氛遥相呼应。
全场12首曲子中,我觉得李传韵处理得最恰如其分的是两首中国乐曲《丰收渔歌》和《满怀深情望北京》。
我们喜欢用流畅来形容琴声,但是我们很清楚,音节与音节处总有停顿的片刻,可是,李传韵处理的《丰收渔歌》,仿佛是被驶过的快车拖曳的霓虹,流光异彩,不绝如缕,有梦幻之美。而《满怀深情望北京》呢,李传韵用一把小提琴制作出一个乐队的效果来,气势之雄浑是贴合的乐曲内核的,于是用情到了深处小提琴演奏家不能自持,他大幅度地甩动着脑袋,把音乐厅里的气氛再次点燃。
如果说《满怀深情望北京》是李传韵引领着观众进入到音乐里,那么,《流浪者之歌》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侧幕一打出“萨拉萨蒂《流浪着之歌》”的字样,观众席里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相比安妮·索菲-穆特和埃里克·弗里德曼的版本,李传韵的《流浪者之歌》比当晚观众席里的掌声还要热闹——到底年轻,彼时29岁的李传韵怎么能够懂得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周游世界的吉普赛人内心的惶恐、不安以及对无以为家命运的嗟叹?惟有第三部分稍慢的慢板如内心独白,李传韵用他的技巧,完美地将哀而不伤的情绪几近完美地传达给了乐迷。
说到技巧,李传韵的技巧在界内有共认,我则是通过辛丁的《A小调组曲》得以近距离地见识了为什么李传韵的技巧能够得到行家的首肯。运弓、拨弦、顿弓等等,在李传韵的手指间转换得如此自如。
同理查德·施特劳斯的《小提琴奏鸣曲》一样,辛丁的《A小调组曲》也是在那一次音乐会上第一次聆听,于是惶恐:音乐的海洋真是浩瀚,我在有生之年还有可能将好听的音乐听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