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也是最好烧的柴之一。它柔和光滑,手感比较好。从柴窝里搂一捆放在脚边,人安然地坐在灶旁,一把接一把地散入灶里。松针燃烧得充分热烈,只有淡淡的青烟升向上空,柴房里到处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四围里安静得很,仿佛又置身于深山老林里。
松球烧起来火焰微弱,不适合煮饭。但它经久耐烧,是冬天烤火的最好材料。老人血气渐衰,阳气不足,必备手提烤火笼,烤火笼里常用的就是松球。她们提着烤火笼,东家西家地串门。村头村尾,都飘着松脂的清香。
洣水河那边的群山里,到处长有那种南方常见的马尾松。针叶密密匝匝地簇在枝头树梢,一串串地,像鸡毛掸子。在我的家乡,称头发为毛,而把松针称为松毛,真是再生动不过了,远远望去,松树就像一个个随意披散着浓密绿发的长者,静静地等着我们的到来。
老去的松针呈红黄色,脱下来了,挂在树枝上,掉在黄泥土、鹅卵石上,或者尖草和荆棘丛间。时间久了,四围就铺了厚厚的一层褐红,踩上去,好象踩在松软光滑的红毛毡子上。
捞松毛有专门的工具——捞耙。它的制作很简单,把长竹竿的一端劈成七八片,向一个平面伸展开,再平行弯曲,用竹片缠绕固定就成。竹制捞耙轻轻巧巧,像一把长柄梳子。高高举起捞耙,如同梳头一般,梳过树枝、荆棘丛、黄泥土面,就聚成一大堆松针。然后集在土箕里,塞紧,用竹耙当扁担,挑上肩回家。松针没有生柴重,挑起来不用迈着急而碎的步子。大伙挑着一担担的赫红,悠哉悠哉地从山里走出来,很有点隐居者的味道。
松针不断地生长,不断地老去,一年四季,都有松针可捞。
比较起来,秋冬季节更适合捞松针。
春天,雨水多,地面潮湿,落下的松针容易腐烂。初夏,松树枝端吐满了鲜绿的松针,显得朝气蓬勃。但松针上爬有大大小小的毛毛虫,令人恐惧。地面掉满了被咬断的松针,有时“啪”地一声毛毛虫会随着松针一起掉在地面,落在身上,不幸钻入脖子里,脖子上就会红肿一块。男孩子喜欢恶作剧,用木棍点着,在女孩子面前闪着,吓得她们尖声直叫。土箕里的松针难免藏有毛毛虫,随时会沿着捞耙爬到人身上。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大家从这山跑到那山,去采摘映山红,选几朵最大的吃,又酸又甜,吃得满嘴都是红的了。松树根部有许多深褐色的松菇,颜色和松树皮相似,还带有麻点子,不好看,但采摘回来,与五花肉一起炒,简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秋冬季节就好多了,天气大多晴朗。松针掉在地面,时间再久,也干燥净洁。松子也长成了松球,嵌在枝桠间,像一朵朵盛开的花。熟了的松球掉在地面,还张开笑脸,静静地等着我们去拣。
许多个阳光烂漫的下午,我们带了捞耙,挑了一对土箕,渡过河来到群山里,仿佛来到世外桃源里。大家雀跃不止,采下一把松针扇着玩。有人恶作剧,称对方不注意,用针头往他脖子上一撩,被撩者脖子猛然一缩,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打仗是少不了的,大伙分两路人马,各据战壕,捞一堆松球做作战武器。干松球轻飘飘的,在天空中飞一段再跌落下来,落在身上,一点也不疼。战争激烈的时候,松球像雨点般落下来,在地面上圆溜溜地转。大伙匍匐着,用松枝掩护,等到对方投完,这方又发起进攻。累了,就躺在红毛毯子一样的松针上,惬意地打几个滚。
饿了,就剥松仁吃。松仁躲在松球里,敲出来,滋味香甜可口。山里空气清晰,四处弥漫着松脂香。总有松鼠偷偷地溜过来,大家故意不做声,等它到了身边,突然大呵一声,吓得松鼠亡命般地逃,大伙惬意极了。微风吹过,满山满坳的树枝迅速地弯向同一个方向,发出阵阵松涛声,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松树的博大遒劲和山林的深邃旷远,这种声音令人忘记人世间的一切,到达一个无物无我的永恒境界中。
灶旁读书
年少时,家里没有专门的书房,读书没有固定的地点。饭桌边、床上、卧室的梳妆台前、堂屋里、屋后的竹林里,只要有坐的地方,而且坐得比较舒适,就是我的临时书房。如今,印象最深的,还是暑假里在灶旁读书的情景。
那时的灶房,是在正屋的旁边盖成的一间屋,有一层半楼高。那是我在小学教书的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利用假期,一块砖一块砖砌上去、一片瓦一片瓦盖成的。灶房里陈设很简单,只有用黄泥打成的大小二灶,没有木板的二楼,堆积着一些干柴。
暑假里,正是农忙时节,父母每天都要外出劳作,烧柴火煮猪饲料的事情就落在我头上了。其实烧柴火是一种很轻松的事情,看着火候,往灶里适当的位置放上适当的柴,就可以坐在灶旁看书了。有幸的是,父亲爱好文学,家里有一柜子的文学作品,还有一捆捆他每年订的《短篇小说选刊》杂志,平时他是不让我们看的,现在偷偷拿来摊于膝上,添一灶柴,便看几行字。四周里很安静,大人们都外出劳作,孩子们到村头树荫里玩耍,偶尔传来他们的嬉戏声。窗前的树叶被烈日晒得发蔫,蝉儿拉长了它单调的声音。束束阳光从瓦缝间射下来,在泥地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圈。柴一烧起来,灶里时时发出“哔啵”之声,火焰吞吞吐吐,浓烟在束束光里翻滚上升,屋里弥漫着种种柴香。此时读书,感觉静谧而惬意。
那时候,我最不喜欢烧得是晒干的稻梗。它质地松软,放进灶里,只“哄”地一声,火势就软下来了,留下的柴灰又多,来不及看完一行字就得添柴、清空灶里的柴灰,很麻烦。最喜欢烧的是劈成条条的树干树兜,架起一烧,火势很烈,延续十几分钟,可以尽情读书。暑假里烧的最多是我们在河那边砍来的杂柴,杂柴里缠绕着各种荆棘,往灶里一烧,“噼里啪啦”地很是热闹,火焰也灿烂,灶房里散发出好闻的清香。为了不耽误读书时间,我把各种杂柴分成一束束再首尾相连。灶里火势软下来了,只须夹住柴往前送下就可以了。但有时看得入迷了,火焰沿着杂柴烧到了脚边才惊觉。有时灶里漆黑一团了,只得重新点燃柴火。
记得有年暑假,父亲从同事那里借来一本厚厚的小说,遮遮掩掩地躲着读,读后藏好。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在父亲外出劳作后,我在衣柜里折好的第三件衣服里终于找到了这本书,那时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露出它漂亮的封面,原来是张恨水的《啼笑姻缘》,我小心捧起它,如获至宝。为了不让父亲发现蛛丝马迹,我记好放书的位置和书的朝向,看完后,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好。父亲在他看完的地方折起纸张做记号,我不敢做记号,只有记住页码。每天短短的时间里只能看几十页字,看得正入迷时,父母回来了,只得万分不舍地把书放回原地。整个人便恍惚在小说的情节里,盼望着第二天烧柴火的时候快点到来。那时,在我眼里,烧柴火成了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后来,我超过了父亲,并先他看完。而父亲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就在灶旁看完了那本他不想让我看的书,而且比他还先看完。那本书给我的印象很深,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书中的故事情节,书中各个人物的名字。
如今,我有了自己专门的书房。从桌椅的搭配,到窗帘桌布的颜色,我都精心设计好,并随着四季的变化而变化。在书房里读书,舒适而随意。但是,在灶旁读书,已成了一种习惯,并一直延续下来了。在等待饭熟的空隙里,只要听到厨房里高压锅发出“噗噗”的声音,整个人便坐立不安,自觉不自觉间,来到书房里、卧室里找来一本书或杂志,随便翻到哪篇文章,一坐在炉子旁,全身心就投入进去。此时文字极易入目入心,读书效率是最高的。一篇文章看完了,待回过神来,厨房里已飘满了饭香。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个散发出清香的灶房里。
夏日长长好读书
夏日长长,宜于读书。
好比人之中年,去了浮躁,多了沉稳,人生渐趋佳境。夏天也是如此,暗了“簇人狂”之春色,远了“迷人眼”之乱花,有的只是沉静、淡定和从容。这正是静心读书的最好时光。
夏天,书房的颜色宜简不宜繁,宜冷不宜暖。“绿满晴窗草不除”,周边环境得自然之景为最佳。倘使地面无草,窗前有树也行。参天高树,几根树枝,披一身丛丛簇簇的碎叶,于窗前探头偷窥;或挂几片宽大的叶儿,于窗前轻轻摇曳。这样,夏日阴阴,屋内凉凉,想想真是醉人。如果身处闹市,不幸房前无绿,可换上深蓝墨绿的窗帘。阳光透过窗帘,屋内映满蓝幽幽之光,同样使人沉静安然。
书房最好不用冷气,冷气使得空气失却自然,失却夏天本来的味道。可将吊扇调至低档,节奏平和,不疾不徐。微风习习,仅能吹动纸角和鬓边发丝;扇叶轻轻地摇晃、摇晃,永远的旋转、旋转,似在述说着古老的故事,又似在记载着夏日的悠悠长长。书房里宜茶不宜抽烟,烟味同样破坏了夏天太阳的味道,甚至将蓝幽幽的色彩贮入了浮躁与闷热。书房里也可设简陋之床,铺上凉席。可坐着读,躺着读,或蹲着读,怎样舒服就怎样读。
“蝉噪屋愈静”。没有任何声音的自然接近于寂灭,反而不宜读书。静,是要有声音的静。在我看来,除却人声,只要是自然中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即使是像剪刀般的乌鸦声、锯子般的鹳鸟声,也都会被大自然厚重的寂静所吸收融化,成为一种有声音的寂静。就像这蝉鸣,不管它如何悦耳,如何千篇一律的枯燥,久而久之,也成为了长长夏季中不可缺少的有声音的寂静。况这声音无限拉长,与这长长夏日配合得如此默契,算是为读书添香了。
“阴雨绵绵懒出门,炎炎夏日好读书”,在连绵的雨天里和炎炎夏日里读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人们都蛰居屋里懒于出门,用不着担心有人打扰。屋外也无人声喧闹,层层叠叠的雨声与长长短短的蝉鸣,无意间给心灵敷上了一层镇静剂,可静心静意读书了。
夏日读书与冬夜读书,其趣都在一“长”字,但又不尽相同。冬夜读书,着眼于一“冷”字,适合钻研学习,纵向深入。夏日读书,则着眼于一“闲”字。清晨,太阳开始了它一天漫长的旅程。它从从容容,慢慢悠悠,在天庭里踱着方步。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了,光阴被无限拉长,窗前映入的幽幽之光似乎走向永恒。一切外界人事上的干扰都可从心灵中摈弃,此时的心绪,也悠闲散漫。漫无目的性的读书,可从名著中旁征博引,顺藤摸瓜,横向发展。这种不带功利性的轻松阅读常常给人以惊喜,原来一直懵懂无知的内容,会在一瞬间豁然开朗。许多不相宜的东西却能找到骨子里的契合点,许多近似的内容也能找到本质上的区别。读得累了,倦了,懒卷诗书,自然入梦乡。“日长与睡也相宜”,“睡起芭蕉叶上好题诗”,可谓是尽享夏季读书之妙了。
大抵冬夜读书显深邃,秋天读书显清幽,春阳中读书有奋进。而夏日的悠悠长长、宽延绵远的特点,读书就显得随意与闲适。
冬夜读书
冬天,最美的事情,莫过于寒夜读书。
一直以为,读书是个仪式感很强的事情,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就像孩时过年,必须准备好鞭炮、毽子,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以无比激动的心情迎接新年的第一天。冬至前后,六点入夜,有长达六小时的读书时间。没有辅导的晚上,对我来说,不亚于盛大的节日。晚饭后,夜幕低垂,先到校园里溜达几圈,白天里留在头脑里的紧张与浮躁,让寒冷的风吹拂平息。或是泡个热水澡,让僵硬的身体舒展开来,以空灵的姿态投入漫漫长夜里读书的境界中。
冬天的书房,最好换上暖色的窗帘。桌布,沙发椅垫,床罩的颜色要协调。当然,书房的摆设应该简陋,除了书柜,一桌一椅而已。椅子是长条形的,配上松软被褥,可坐着读,躺着读。读着读着,书本从手中滑落,人便自然进入梦乡。这个时候的睡眠像棉花糖一般,蓬松、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