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你……”他终于无法再假装淡然和冷漠,这么多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正常地,叫范仲的名字,可是,叫完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他傻吗?他不忍……只是,心头的抽痛,狠狠鞭打着……
“小二……”范仲的声音更加小了,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不要难过……什么都不要多想……那时候是我站得最近……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换成是你,你也一样……一切……都是宿命罢了……”
“额……”萧伊庭吸了口气,鼻子堵得死死的,呼吸都无法进行了……“范仲……你不要再说了……赶紧出山,赶紧去医院……不会有事的……我还要和你喝酒呢!等我找到清禾,我们再一起……我们四兄弟……有多久没聚了……你说……你还记得吗?”
范仲凝视着他,深深的,“好啊……四兄弟……小二……你终于不恨我了吗?”
“我……”萧伊庭的脸扭向一边,眼中晶亮晶亮的,“范仲……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即便知道了他深爱的人是自己,即便范仲自己把自己看得低到了尘埃里,他也从来没有恨过……
他凶,他吼。他咆哮,他躁怒。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愿意看到他这么痛苦……他多么希望,他也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范仲的眉间骤然间放宽了,“真的吗?”
“嗯……”萧伊庭用力点头,微张了嘴,用力呼吸,感受着窒息的痛楚,将他的六腑淹没……
“小二……”虚弱的呼唤如云般飘渺,“我范仲……今天和萧伊庭……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生……也不求同年同月……死……”
一个死字说完,如巨大冰凌重重击在萧伊庭头顶,他迅速抬头看范仲,只见他眸光有些乱,顿时急躁地催促,“宋子衡,赶紧背他走!赶紧!”
宋子衡不敢再耽搁,却深深看了萧伊庭一眼,背着范仲急忙走了,临走,还听见范仲轻轻说了句,“小二,我们是兄弟……记住……兄弟……”
萧伊庭望着快步离开的宋子衡,耳边一直回荡着范仲的话:我们是兄弟……只是兄弟……
那种窒息般闷涨的痛持续高涨,范仲这是在告诉他,不要再为那段感情而有负担了么?他们,从来只是兄弟?
他倒吸一口气,望着远去的两人,暗暗祈祷,范仲,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说好的,我们四兄弟重聚,我们是四少,不能少了你一个……
而宋子衡背着范仲快步急走的时候,却听见范仲在他背上说,“子衡,对不起……”
那声音,便如在云端一般……
宋子衡听得心中剧痛,眼泪早已掉落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什么对不起?”
范仲却轻轻地笑了,“子衡,对不起……”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小二……对不起他的前妻……也对不起宋子衡,这个忧郁的阳光男孩……
“我早说过!你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己自愿的!你没有利用我!你还是闭上嘴,省点力气吧!”宋子衡一边掉泪,一边大声呵斥他。
人人说他冷血,就连他亲爹也这么说。可他一生掉过两次泪,一次是妈妈去世时,一次,就是现在……
没有人会明白范仲对他的意义,在独自成长的艰苦心酸历程里,在没有人疼爱的日子里,和范仲相遇后的时光,是母亲去世后最温暖的记忆。
初遇,范仲并不知道他是宋成徽的儿子,他只记得,如此干净明亮的一个男人,在初见自己第一眼,眼睛便如星光般闪亮……
而后,便对他百般宠爱,没错,的确是宠爱,像父亲对孩子,像哥哥对弟弟,像他孤独的人生里,所有应该出现却在他成长的半途中全部失去的角色……
后来,他终于明白,这样的宠爱源于什么,最初的那如惊鸿般的眼眸一亮也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和某个人少年时期是如此相像……
可是,尽管这样,他也没有怨尤,因为,他喜欢这段日子,依恋这段日子,这段母亲去世后最阳光灿烂的日子……
他曾经忧郁、曾经冷漠,可是,只有在和他一起的日子里,变得阳光,变得温暖,懂得怎样被一个爱着,也怎样去爱一个人……
所以,他不需要对不起……
想到这里,他忍住眼泪,扭头对背上的人说,“你要觉得对不起也可以,你不是要还我吗?我们说好的,等这里的一切都结束,就去荷兰,你说,要给我建一座有风车的房子,我们在那里开牧场,种郁金香,也许几年以后,爸爸妈妈原谅我们了,我们就把他们也接去,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你说过的,现在终于该兑现了!”
“好……”身后传来微弱的应答……
宋子衡眼泪再度掉下来,范仲的爸爸妈妈,他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他想叫他们爸爸妈妈,私底下,在范仲面前,他都是这么叫的,范仲自己说的啊,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身后的人渐渐没了声息,他害怕起来。
他说话,他会担心他浪费力气,他不说话,他更害怕他就此睡去!
“范!”他叫他。
没有声音……
“范!”他再叫。
“嗯?”他模模糊糊地,回应他。
他松了一口气,“你别睡着啊!会感冒的!”
宋子衡想起了自己感冒的那次,发着高烧,是范仲整晚整晚地守在他身边,像照顾孩子一般照顾着他,给他冷敷,给他擦汗,每时每刻关注着他的体温……
鼻尖再度一酸,“范,别睡觉……等出去了,我给你买你上次买给我吃的糕点,还给你……”上次他感冒,不想吃东西,范仲就去给他买他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糕点,结果被他故意捣蛋全吃了,一点也没给范仲留,范仲却只是温柔地对他笑……
“嗯……这次……我全……吃……”
听着他还能断断续续地回答,宋子衡放下心来,一路和他说着话:
“范,去了荷兰,我会煮饭给你吃的,我不会,我可以学,你可以养老休息了,不要因为自己姓范而懊恼。”
他想起范仲每次煮饭的时候,总是一边温柔地笑,一边说是他姓错了姓,所以才会有煮饭的命,觉得好笑……
“我们自己养很多奶牛,我每天去挤奶给你喝。”
“我们要种玉米吗?晚上坐在牧场的草地上,架个烧烤炉,一边看星星一边烤玉米吃好不好?”
“范,我以后会很乖的,再也不喝酒,不赌博,不淘气,什么都听你的,我会陪着你变老的,你不用担心你比我老啊……”
他一路说着,终于看见迎面开过来的车了……
他惊喜不已,对着身后的他说,“范!车来了!我们上车吧!你还真有点重啊!”
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上的人以及和他们走在一起往回撤的警察,帮着他把范仲搬上车,却发现,范仲的双眼紧闭,双唇上扬,眉间恬静,极是安详……
“范!范!”
疾驰的车里,宋子衡大声地呼喊着对他的昵称,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应答,不会有人笑着回身,摸着他的头发轻斥他调皮……
他涕泪交加,斥责他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从此以后不让我一个人,答应过的……”
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那个所谓的父亲,就在刚才,在悬崖边被警察抬走,是生是死,他已不敢上前去看。
妈妈在临终交给他玉的时候,告诉他的其实是:不要恨他……
可是,他怎能做到不恨?他恨了很多年,恨得很深很深!他甚至以为,只要让这个人渣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他心中这份恨才会释然,然而,如今,这个人真的有报应了,而且,还是他自己亲手送的,他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原以为,还有一个范是他最后的归属,他可以向范倾吐这份沉重,可是,更大的打击却临空而来……
范总是喜欢叫他孩子,调皮的,爱犯错的孩子,总喜欢像老人家一样叫他不这样不要那样,然后又纵然着他这样那样……
他总是说,不要睡懒觉,傻孩子,早点起来锻炼!可是,每次他睡得很香的时候,他却不忍心叫醒他,而后陪着他一块睡……
他总是说,小孩子不要喝酒,然而,兴致来了,却陪他一起在阳台上小酌两杯……
他总是说,小孩子别去学人打牌赌博,跟着他学做生意,因为范担心,他比他老那么多,如果有一天比他先走了,他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办?
宋子衡流着泪,呆呆地坐在车上,他终于,还是先走了……还来不及教他怎么做生意,也来不及照顾他一辈子……
其实,他不是小孩子了,他都大学毕业了,可是,他那么地喜欢范叫自己小孩子,他就是一个忘记了宠爱是什么滋味的小孩子而已……
范,你只是睡着了是吗?你回答我……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而后大声对开车的警察说,“快!快点好吗?为什么急救车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
河岸边,萧伊庭席地而坐,盯着水面,以及水面上的两条船,如被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姜渔晚心疼地用自己的围巾给他擦着头发,哭着劝他,“伊庭,我们出山去,先把身体暖过来好不好?伊庭……”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那一刻,他的心,他的思维,他的灵魂,都冻结在那条河里了,和清禾在一起,如果清禾不被救起来,他的生命也就从此冻结了……
姜渔晚拿他没办法,可又心疼,只好绕到他身前来,把他赤着的脚用棉被包紧,自己伸了手进去,用手给他捂着,而萧伊庭,对此毫无反应……
“伊庭!伊庭!渔晚!”另几声呼唤响起,却是萧城兴和萧伊庭的舅舅们都来了。
萧伊庭依然呆滞地看着河面,对于诸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怎样?你一个人就这么着急地来了,没事吧?”萧城兴首先便急奔至姜渔晚身边,见她一切都好,才看着萧伊庭问,“你呢?清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