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摆在木桌上，凯文·赫米特忙着打磨一张野猪皮。他答应艾尔文和弗里斯特，要给两个孩子各做一件有龙纹雕饰的野猪皮胸甲。想做出漂亮的皮甲，第一步就是把生皮抛光去味。
艾尔文正在翻阅一本封皮剥落、纸张泛黄的古书。这是一本关于魔法的笔记，讲元素魔法和妖术的区别。水风土火四元素法术艾尔文略微了解一些，使用这些法术的人被统称为法师；而妖术则是闻所未闻——书上说妖术师要信奉一个叫做赫克斯的上古神祇，要接受“万物有衡”的理念。
万物有衡？到底是指什么呢？算了，懒得去想，反正我也不打算成为一名法师或者妖术师。
“听，什么声音？”凯文放下野猪皮，突然说道。
艾尔文凝神静气，侧耳倾听。
近处，晚风先是爬上窗棂，轻声叹气，再越过山麓，呜呜作响地吹过林地；远处，山猫在觅食，低沉深远的嚎叫声在山中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是了，还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嘚嘚嘚嘚”，像数十个打谷场的脱粒槌同时敲击地面的声音。“嘚嘚嘚嘚”的声音穿过密林，由远及近，停在村口……
“是马队！”艾尔文恍然大悟，他学习过骑术，但众马奔腾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到。
凯文赞许地点点头。
“过来看看，艾尔文。”凯文放下野猪皮，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把蒙着兽皮的木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村口亮起了许多火把，十多个骑士端坐在马上，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们闪亮的盔甲和锋利的剑刃上。
“看到了什么，艾尔文？”
“约30人，没有任何旗帜，铠甲和头盔上也没有徽章。”艾尔文一心想成为骑士，对王国内主要家族的标志、纹章了然于胸。家里专门有一本书介绍各个家族的历史，他经常翻看。
“不错，看到了重点。但我相信，林地里还有更多的人。”凯文又转到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后山坡上的密林里，也点亮了数不清的火把。
“他们包围了村子。”凯文静静地说。
“是山中部落么？”艾尔文问。来者不善，他从墙上摘下长剑，握在手中。
书上说，在迈塔尼王国边境的群山和密林中，生活着众多不服从国王意志的野蛮人部落。他们残忍成性，生吃活人，没有信仰，蔑视法律，靠当雇佣兵和打家劫舍为生。
“用的你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但最总要的，是学会洞察。我教过你，艾尔文。”凯文的语气中的透着一股严厉劲。他轻轻关上门，走到桌前拿起油灯。“跟我来。”
艾尔文脸色一红。不仅仅是看到，而是洞察。我倒忘了。
是了，外面的队伍甲胄鲜明，刀枪锋利，山中部落不会有这么统一精良的装备，也不会有这么多战马。
“难道是正规军？可正规军为什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恐怕是为我们而来，艾尔文。”凯文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不起一丝波澜，好像他每天都会被手持刀剑、穷凶极恶的敌人包围一样。
艾尔文跟着凯文来到厨房。厨房地面正中间，铺着一张鹿皮，下面是用来储藏冻肉和土豆的小型地窖。
凯文掀开鹿皮，揭开铺在地窖上面的木板，跳进地窖。他把油灯放在脚边，推倒靠墙壁摆放的甘蓝，然后在泥土墙壁上摸索着，潮湿松软的泥土扑簌扑簌地掉落下来。
昏暗的灯影中，就听“吱呀”一声，凯文拉开了一扇木门，一个圆形的通道，出现在地窖墙壁上。
艾尔文吃惊得长大了嘴巴。张这么大，从来没听父亲说过家里还有一个通向外面的秘密通道。
凯文示意艾尔文也下到地窖。艾尔文跳下来，弯腰朝通道里面看，一团漆黑，有泥土的湿润气息，黏糊糊的。他很好奇，密道有多长，会通向哪里。
凯文把艾尔文拉到身前：“孩子，一会他们会攻进村子，我要你从这个通道逃出去。通道的出口，是林间的一条小溪，你沿着小溪顺流而上，就会到达北地镇，北地镇有出租的马车通往王国各地。记住这个名字——艾里耶塞尔·夜影，我要你找到他，他是反叛军的领袖，有可能在西部边境的密林里活动。如果一时间找不到这个人，你就去奔马平原，找斯沃德爵士。给他看你的剑，还有这个——”
凯文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项链。一匹全身披挂战甲、只露出双眼和四蹄的冲锋战马，拴在银色的链子上。让人好奇的是，奔马上背着一把巨剑，剑身几乎和马身一样长。
凯文把银色项链挂在艾尔文脖子上，“别弄丢了。他看到剑和银色奔马，就会收留你，并帮你找到艾里耶塞尔·夜影。记住了么？”
“我记得住，但我不走，父亲。”艾尔文急切地说。“我接受过训练，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而且，说不定他们并不是敌人，只是路过村子呢！”
凯文笑了笑：“谁会大半夜的明火执仗地‘路过’村子啊。”
他把艾尔文搂到怀里。“艾尔文，你还是个孩子啊。你不了解敌人，他们摘掉甲胄上的家族纹章，好把自己变成残暴的野兽。他们战斗不再为了荣誉，而是为了杀戮。他们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对你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既然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逃走啊？”
凯文把艾尔文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说：“我不能走，艾尔文。有些事情，本来想选择个更好的机会告诉你……”
凯文停顿了一下，以掩饰自己声音中的咝咝颤抖。“看来现在不得不说了。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虽然我像亲生父亲一样爱你。”
艾尔文吃惊极了，他抬起头看父亲，凯文深邃的黑色眼睛充满爱意，但有泪水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父亲是认真的，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凯文强挤出一丝微笑，继续说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我至死也不能说出。十五年来，十三户村民躲在这个小村子里，其实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
艾尔文的泪水流满了脸庞，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他试了几次，言语都哽在喉咙里。
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断断续续地说道：“父亲……你撒谎……我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他摇着凯文的胳膊，像小时候在父亲面前撒娇一样。“父亲，你是为了让我离开，故意骗我的……”
凯文把艾尔文楼得更紧了：“艾尔文，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这十五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你从小就聪明，学东西很快。你是个机灵鬼淘气包，人前却随时随地讲礼貌，人见人爱。你最喜欢听英勇的骑士故事，我多么希望亲眼看着你，成为一名传奇的骑士……我没法说得更详细了，但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身上背负着一个古老的咒语，阻止我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咒语？”
“是啊，一个古老的戏法。不过现在没时间说这个。艾尔文，还记得么？骑士最重要的是什么？”
艾尔文把头埋在凯文怀里，泪水打湿了凯文的衣襟。“荣誉。荣誉比生死更重要。”
“我曾立下誓言，我必须践行，才能得到荣誉。所以我要你活下来，去找到艾里耶塞尔·夜影，告诉他我完成了承诺，好么？”
“难道荣誉真比活着更重要么？该死的荣誉，我宁可不当骑士，也要你活着！”
“是的，艾尔文，谁又愿意去死呢？地下世界那么黑暗，即使像父亲这样勇敢的人，说不定也会感到孤独和恐惧啊。但有些时候，你必须得做出选择，是忍辱偷生还是慷慨赴死。”凯文轻轻地抚摸着艾尔文的棕色头发。“这是我的选择，你能理解么？”
“我不能理解，你死了，我怎么办呢？”艾尔文尖叫着。
“记得我给你讲过鼹鼠和雄鹰的故事么？艾尔文，你命中注定就是一头雄鹰，你将在绝壁上筑巢，在峡谷中捕猎，你将不知疲倦地张开雄健的翅膀，在蓝天白云之上翱翔。而鼹鼠呢，只能在地面上，仰视老鹰的雄姿。现在，是你起飞的时候了。”
“我不走，我宁可在地下打洞，当一辈子鼹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艾尔文擦去泪水，从凯文怀里挣脱出来，抽出长剑。“你不是说，握剑在手，即已成人么？我不是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吗？我选择留下来战斗！”
凯文叹了一口气，说：“艾尔文，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不好，敌人攻进来了！”凯文用手指着地窖上面，突然喊道。艾尔文忙扭头观看。刚转过头，他就觉得自己的颈部侧面受到了重重一击。
不好，上了父亲的当。这是艾尔文晕倒前，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