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小菲前阵子学人做篆刻,拿一块长形胶擦、一把剪刀、一片小刀片,左雕右磨地弄出一个狗头印章来。
之后每完成一幅画,或者做了个故事,末了,就拿来这个胶擦印章和红印台,印一个狗头做记号。她又把这个自制篆刻拿回学校给同学“观赏”,如此粗劣A货,竟换回来同学啧啧称奇兼预订,甲要刻一只猫、乙要刻一头虎,几块旧胶擦,是“定金”。
“好多订单,这个假期我有得忙了!”小女儿像大商家一样口吻,“下次我真想试试刻石头,妈妈你懂不懂?”
“你妈我年轻时都玩过篆刻的……”
“啊,那你教我!”小女儿兴奋。
“都忘了……”
“那么你先教我学书法?”
“好的,等放假吧……”我说。
谁说中国文化好老土,孩子一定不喜欢?我家孩子,每次写毛笔功课都很雀跃,意不在那要交的几页摹描,而是做完功课后用剩墨在报纸上大笔乱挥的痛快。
只是,打消她们雅兴的通常是父母,“收起来啦,明天的默写都没有复习!”“不要画啦,搞到周围乱七八糟的!”“手上黑乎乎的,快点去洗手,洗完不要再玩啦!”或者我常说那句“等放假啦!”
篆刻就更难了,谁家家长见孩子动刀拿锉,不会喝令“危险,放下”?
水墨文化,是中国的千年艺术,包含的是水墨画、篆刻、书法,奇怪的是,今天的学校课程里,半点痕迹都找不到。小学有视觉艺术课,教的是西洋艺术,画的是水彩画。有孩子的家里,?随时可以找到三四百元一盒的德国颜料,却容不下一瓶几块钱的墨汁!
书法从前是一个科目,一星期一次让老师敲你天灵盖开你窍,今天书法只是一项课外活动,好多家长都说因孩子“坐不住”而“监督”他学书法学耐性。
从前念书,一星期至少有一节书法课,美术课学的画,除了水彩,还有水墨。最记得老师拿来韩美林的水墨动物画展示给我们看,几笔圈画出一头胖猪,又几笔勾勒出一只顽猴,全凭水墨比例,或者下笔力度,令我们叹为观止。
下笔摹描,工多艺熟,很容易就绘出几只兔、几头牛,满足感大增,对那瓶墨汁带出的魔法效果,心悦诚服。
书法课更是每周的期待,小学至初中都是由同一位李老师教,他是典型严师,好凶,执笔有误,或者笔顺写错,他真的会敲你的天灵盖。今天我的字见得人,笔顺无误,多亏他。
高中时受教于另一位刘成湘老师,他的书法美得不得了,王羲之颜真卿之外,我最常临摹刘老师的墨宝。进大学了,我仍自掏腰包到老师家学艺,在那里学了篆隶行草,又自学了篆刻,后来更胆大得在大学搞书法展。
踏足职场后,毛笔丢下。在外打拼,用的是计算机,现在几乎连笔都不会拿了。直至那回,看到女儿书架上的丁衍庸画册,才蓦然想起这水墨缘。
书是上回到大学老师家拜年时的赠物,孩子一直珍重收藏,还对简洁的几笔水墨着了迷。
丁衍庸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的日子,相信是现代水墨在香港的高峰期,20世纪50-70年代,中国大陆闭关锁国,殖民地成了文化避难所,大师云集香江,是文化艺术的全盛期。
几十年过去了,看女儿的学业,咦,连书法课都没有了,别说水墨画!这才惊觉,原来水墨文化发展至今,已出现一个大断层。
在一片保育潮流中,我相信,抢救一种丢失的文化,跟留住一栋一级建筑,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