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某一天，菲林与宋闵闵告别。
为期三年的这段恋爱若是决然放弃，说不心痛一定是假话。
但是他还是在说完了那一串如赞美诗般平静的告别语后，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应，他便让自己灌了钻的腿及时拔开。
他似乎听到宋闵闵在身后无限嗫嚅地喊着他的名字，细碎而又悲悯，他强制自己没有回头。
只消一个迟疑，好不容易的坚持就会溃塌，他不想有什么奇迹再次出现在自己单薄的生命里。
那一个晚上，他第一次感受到绝望是什么滋味。
与宋闵闵恋爱的这近一千个日夜里，每天晚上，无论白天他们发生了什么，他总是宽厚地将手臂铺展开，以适应她蜷缩的身体，给予她黑夜里无限的温暖，他几乎掉下眼泪，
就这样空落落地吸着烟，忍受失去爱人的撕裂的痛，并将之降到最小化，是菲林要做的功课。
作为一个回忆的奴隶，他不得不忍受着身体的辛酸之外的灵魂的鞭笞。
他曾经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宋闵闵。
尽管她一再反复地伤害他。
在这样一个失去爱人的夜里，菲林不能入睡，每每想到宋闵闵熟悉的气息和面目，他都要哭了。
他终于没有盼来她夜半敲门的声音。
说实话他是有一些遗憾的，上一次分手，也是差不多的情景，菲林转身离开，宋闵闵当街怒吼：菲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
他的脚步就是这样被她给震慑住的。
真的，他不能保证一辈子不想再见她。可是，总要为自己的伤害做一些什么的吧，除了离开，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对于宋闵闵来说，菲林在这一场关系里，是没有任何决策权的。他也乐于接受这样的事实。不是已经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吗？
第一年，宋闵闵属于旷野。第二年，宋闵闵属于星空，终于轮到了他，他却一次一次地怀念撤退。
宋闵闵啊，爱情不是施舍，爱情不是恩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然而宋闵闵真有操控的魔力，令他在那些屈辱的岁月里，不断地安抚着自己即将夭折的灵魂，逐渐告诉自己，她一定是我的天使。
那个夜里，宋闵闵突然闯入，脸上泛着不均匀的红，他惊讶地开了门，她几乎是奔向了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然后跌坐在马桶旁边放肆地哭。
旷野给了她无尽的伤害，他以她的感情为要挟，几乎所有能够想到的伤害他都给予她。
那天菲林一直倚在门框边，看着无助的她，他想，若她那一刻突然忘记前尘，他一定可以给她一个单纯的怀抱，从次为她疗伤止痛，从此天上人间。
可是醒来后再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些年，宋闵闵受伤后唯一的去向，就是他。
旷野给宋闵闵的承诺并不多。就像他对任何女人的一样，菲林所见过的他的女人，无一不是与旷野达成了惊人的一致：要么快乐到死，要么醒后分手。
菲林也几乎可以猜到宋闵闵给所有女人一样。一开始快乐地接受了他的蛊惑后来又全情到难以自拔。
那时候的他，正经历一场家庭变革，弱龄女子搅乱了他的家庭。父母开始晚年不宁，本来打算一直陪伴父母的他，出离愤怒地搬出了那个生活了26年的家，从此在城市旁边过起了独居生活，宋闵闵是他唯一的客。
那天聚会结束，旷野将宋闵闵一个人扔在凌晨的马路上，正好菲林驱车偶遇，他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钻进他的车里，盘上他的身体，以迷乱的姿态混淆着他的思维，他带她回家，他们坐在落地窗户的墙边，喝了更多的酒，后来他们纠缠在一起，似乎寻找安慰一样地，无限渴望地度过了第一场夜。
成为庇护所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她永远拿着别人给她的伤害来从他这里找温暖，他是不忍揭穿的，就让她当自己是一名投入情色不能自拔的混蛋吧。
宋闵闵那时候经常会不情自来，把菲林的家弄乱，甚至躺在乱七八糟的地上。
他抱她起来，到他原本很私人的卧室，在那张阔大的床上，他抱着她，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总是在为自己寻找伤害的契机，无论她看穿了还是懵懂无知，她总是要努力去摧毁平静，她不是能够安稳下来的人，他抱着她的头，希望她就此安定下来，如果可以，如果能够，他愿意不计较一切的回忆，一切的丧失。
但是，宋闵闵似乎只属于迷醉时候的施舍。一旦清晨醒来，她一定不知去向。他自以为是敏感的人，竟然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整理好自己，什么时候出门。
她的电话永远是关机的状态，偶然响几下也会转到通话中，后来干脆就超出服务范围。菲林知道她是在躲避他，他甚至怀疑她也许有两个手机号码，给他的那一个，只是万分之一偶然才会用到的神秘稻草。
他几次要删除，都敌不过她的任性造访。
她在旷野那里不得善始，她必定要为他铺就不得善终的路。他看透她的。
有一天，宋闵闵斜着眼睛问菲林：你爱我吗？
菲林想很慎重地回答，却听到宋闵闵放肆的笑声：爱我还是爱我的身体？
他似乎很想在她需要的环节里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却觉得话出口那样可笑，还不如像个傻瓜，沉浸在不必问究竟的枉然里，在她那里，他是要不到什么结果的，也许他们认识的契机不对，也许她从来没有明白他也是有感情的，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与她达成共识，互相做寂寞的陪伴，可是事实是这样的吗？
菲林亲眼看到过宋闵闵拉着旷野的胳膊，拼命地摇晃，一个乞爱的孩童。那一刻，几乎大地万物都在菲林面前都失去了颜色，所有的鲜艳在他看来变成了灰白。他站在里他们不远的一个角落，看着他熟悉的女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为他熟悉的男人苦苦哀求，他几乎心都碎了，但是晚上他可以看到她，也许只有不属于任何人的夜晚，她才愿意让自己属于他，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安静，片刻的安静，他能够给予她的纷繁世事都不敢打扰的安静，可是她却贪恋红尘狰狞的喧躁。
终于旷野的厌恶令到宋闵闵再也没有了哀求的决心，那一天晚上，她吞了药，在他的怀抱。在这刻到来之前他甚至装作耳聋眼盲希望她能够终于悄悄地平复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是不会追问的。
当菲林发现宋闵闵口吐白沫万箭扎心地挣扎的时候，他几乎是抱着她跑向医院，惟恐稍微的耽误就会丧失掉她，后来她没有死，却明显地憔悴了下去，他带她去动物园，去看画展，甚至为她买了一些公仔做陪伴。
他以为，经过旷野，她终于会好起来。甚至他想在适当的时候带她去旅行或者其他的一些项目，他从心底里心疼她，希望她能够感受到。
直到星空打来电话。
那天他正在整理一些资料，星空声音非常挑衅，他说，没什么，就是证实一下这个电话是不是男人的。
他挂了电话，跌坐在沙发上，这些日子的委屈弥漫过来，他开始有些怨恨宋闵闵，他感觉，她快要把他给毁了她难道是一定要看他崩溃掉才肯罢手吗？
不，答案也许很可笑，即使是他崩溃掉，她也不会罢手的，他已经逐渐明白了宋闵闵这样的女子，她不是他的天使，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她的存在就是要他崩溃的，从她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散开了，都投入到了她的身上，为她疗伤给她温暖，可是他收获到了什么。
他第一次对她说了不。
当她醉熏熏地敲开他的门，他说：不。
以为就这样，能够缓复一下自己撕裂的心赃。他睡在沙发上，之前他是一直沉思的，后来他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给叫醒，睁开眼睛，开始洗漱。一切都打理完毕之后他准备出门，门一开，宋闵闵倒了下来——她竟然一夜都守在他的门口吗。
那一刻，先前对她的仇恨和诅咒全部都烟消云散。宋闵闵啊。菲林把她抱在怀里，宋闵闵也醒了过来，一夜的煎熬令到她唇角苍白，她未说一句话地就紧紧地抓住了菲林的胳膊，紧紧地，似乎陷到肉里去一样地拼命，他感觉到麻木的冷就这样侵袭了过来，他哭了。
爱一个人，真的是这样难吗？
那一次，宋闵闵似乎收敛了很多，她甚至收拾了东西，搬到菲林的住处。再不是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再也不是困顿时需求一个场所，那一次，他们的关系有了紧密的改观。
菲林再一次原谅了她的恍惚，再一次决定重新开始，宋闵闵也似乎安静了很多，这一次。她真的安静下来。原来避难所也是有期限的，如果滥用，就会失去。这点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日子，她开始为他煲一些汤，但是他们始终没有什么话题，最多的时候是眼神放肆的注视，对于他们来说，这场关系带给彼此的伤害，实在是太多了。中间虽然也有一些矛盾，但是毕竟宋闵闵是如愿地平静下来。
即使是这样，菲林一样觉得美好。他对感情的需求并不多，父母的突然变故令到他对感情有一种强烈的需求，他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都没有，只要能够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他也觉安心。
那一天下班，他经过繁华的市区，突然想到新年即将来临，于是驱车去为宋闵闵买一件礼物，她最爱的CD香水，真我款，送给最特别的女子，宋闵闵啊，你始终是我最特别的女人，这点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等红灯的时候，菲林还兴高采烈地拿出了那瓶香水，可以想象得到它们后宋闵闵的欢喜，他甚至打算不再与她赌气，只要过了今夜，他就奖赏她一些爱情之外的东西，比如婚姻，他太渴望婚姻了，他的孤独几乎要吞噬掉他，想着这些，他就无比渴望快点回到家，快点见到依旧是他的天使的宋闵闵。
然而，宋闵闵失踪了。
没有消息，没有留言，没有任何讯号的。宋闵闵失踪了。
那瓶香水至分手，菲林也没有送给宋闵闵。因为那似乎是他心破碎的最终证明。宋闵闵终于把他熬到了极限。
三月的某一天，在宋闵闵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回归，彼此冷战了两周后的某一天，菲林提了分手。
一年后，菲林遇到另外一个女子，像太阳一样明媚的性格和稍有些熟悉的眉眼，恋爱不到三个月，菲林决定与她结婚。他很坦白，关于宋闵闵的一些是非，也全盘告诉了鲁珍。鲁珍话没有多说，只是笑了又笑，当然是冷笑。
他有些害怕。
一年后的某一天，与鲁珍一起参加某个朋友在酒吧搞的庆生派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宋闵闵，菲林假装去卫生间，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在鲁珍出现之前，那个影子一直像魔鬼一样纠缠着菲林，令他不得安宁，如果不是遇到鲁珍，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度过没有人陪伴的日子。
真的是宋闵闵。鲜艳的口水，宛如一团怒放的血火。她停住脚步，看到了菲林跟踪过来的身影。沉默了片刻，菲林问：现在过得好吗？
宋闵闵答：很好。你呢？
菲林说：很好。
再说什么也难开口，菲林竟然感觉想哭。宋闵闵有这样的魔力，令到他无法控制自己安稳的情绪。
宋闵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地，决然地离开。留下菲林一个人呆楞在熙熙攘攘的嘈杂里。过了很久，看到鲁珍迎面走来，他赶快调整了一下自己苍白的尴尬，笑着对鲁珍说：刚遇到一个朋友。
鲁珍眼神很诡异地说：是宋闵闵？
菲林吃惊地说：你怎么认识宋闵闵？
鲁珍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认识，一直认识。没有人爱她，她那样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上，除了你。
世界真小，兜兜转转，竟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想想当年宋闵闵为他的朋友旷野肝肠寸断，再为旷野的朋友星空隐瞒失踪，最后与菲林陪伴一生的，竟然是宋闵闵的朋友。这荒唐的人生，他该怎么去整理好心绪，去迎接与他的期待的简单人生完全不同的意外呢。
那一个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卫生间发呆，想着那些年与她有关的往事，想着他始终没有勇气开口问起的背叛，和那些已经不可能再挽回的遗憾，难过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