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按照某种界限可以清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于种种原因,变成了环境的牺牲品;另一种则能够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夏洛特.梅森
两个农家孩子的故事
《乔?尤尔》和《威廉?迈斯特》是每位做父母的两本必读之作。现在同时提及曾经的两本经典力作是需要有一定勇气的,但是从两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迈斯特被动地接受环境施加给他的影响,并又屈服于这种作用力,因而他是环境的产物,尤尔亦然,但环境同时又为他性格的形成提供了一定的动力。就我们所知,迈斯特之所以会高度感性化,也正是因为这种极端的理念压抑了其个性的发展。这个受教育于一所以严厉著称的学校的农家孩子,最终被塑造成一位易屈就于外界影响的人——也许一开始他就是如此。从这两个人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人类按照某种界限可以清晰地分为两种:一种是由于种种原因,变成了环境的牺牲品;另一种则能够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乔?尤尔是施莱斯格?霍尔斯坦一所有300年历史的农场的农场主的儿子。作为父亲,克劳斯?尤尔因其笑声诚恳爽朗,故事幽默风趣,政治、饮酒、玩牌样样精通,在那些耽于逸乐乡村生活的村民之间显得颇有名气。而更让其受关注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是一村之长,因而从他的谈笑中人们总可以捕听到听者似乎早有准备的阿谀之声。克劳斯的妻子,一个倒霉的女人,在生第五个孩子(小女儿)——埃尔斯伯时难产而死(主要是因为她的丈夫不愿去找医生)。在她弥留之际,他黯然垂泪,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他现已忘了她曾是自己的妻子。女人出身于一个荒地农民家庭,嫁为他妻时也随之将自己本族人的品行带到了夫家。三个儿子像他们的父亲,而两个小儿女乔和埃尔斯伯则继承了母亲的血统。乔四岁时,母亲就去世了。临终前,母亲将他们托付给在威滕的一个忠实朋友,一个女佣,希望她在任何情况下都照顾好她的孩子。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开端。这个农民的生活场景和环境好似经过雕刻家的手雕琢出来的一样,无须加上只言片语,读者就会感到这儿就是拥有一头亮发、身躯挺拔、相貌英俊的小乔的问题所在。
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那接下来故事的发展又是怎样的呢?这就是我敢于把乔的故事称为《威廉?迈斯特》的姐妹篇的原因所在。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都有一个男孩必须要面对的两个生活问题:是他改变了环境,还是环境改变了他?这一点很令人深思,它不时地呈现在每一位起身向孩子们道最后晚安的母亲身上,在每一个向聚集在自己周围并具有强烈好奇心的孩子展示其一切的父亲身上。与他们平庸乏味的父母相比,每个孩子在展示自我时都能显示出其更加多姿多彩的一面。小乔的早期生活作品读起来令人赏心悦目。每一样东西都是如此之大——房子、仓库、良田无一不是。大人们走出房门,以一种严肃而又困惑的方式来从事不同的工作。这儿只有斯皮茨这样一个与乔极为相似的人,两人经常在一起做实验。一天,他俩尾随一只老鼠来到水沟边玩耍。之后,被大人们带回家,放进澡盆里。两人互相嬉戏,拍打着水花,随后又被放到床上,叫着、闹着,快乐无比。又有一天,他们想与一个他们自认为是自己同类的小东西交朋友——一个不久将至的小马驹。他们知道健马属于严厉的成人世界,而小马驹就不然。这两个小家伙斗胆靠近它,想与它熟识(当然斯皮茨总是一马当先),但是母马高抬踵部,怒目而视,他们不得不仓皇而逃。还有一次,他俩凝视着地窖——一个黑暗得让他们看不到尽头的世界——只感觉红甜菜、白萝卜仿佛就在眼前晃动,陡地一下子跌落下来,幸好发现自己掉在了农场工人的头上。
这个孩子简直就是另一个鲁滨逊?克鲁索,世界就是他的王国,没有人告诉他事物的意义。威滕太忙了,而别人对他又毫不关心。所以这个小家伙不得不建立起自己的王国,修造自己的武器,寻找自己的食物。小说作者认为这样“太好了”,或许他是对的。孩童也需要沉思。日常生活中,我们很难会意识到即便年幼的孩子也有独立生活的需求。如果劝诱一个孩子一天花上两至三节课的时间去盯着他已开始感兴趣的某些东西,即使看的时间较长,也不是一件难事。但如若叫他去为埃克利斯的雕像或英国国王的肖像命名时,情形则会完全不同。当然,孩子们可以做这些事,他们并不愚笨,但却心存偏见。事实上,长久全神贯注地注视某个对象其本身大有裨益,但来自多方面对孩子注意力的干扰却容易致使孩子在以后的日子里无力表达出自己的正当需求。小乔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和斯皮茨有他们自己的天地。他们经常去看另一件柔软细嫩的小玩物——婴儿。一天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他们发现这个婴儿竟然站在门边。这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们很快就邀婴儿小埃尔斯伯为伍。从那时起他们的研究队伍也变为一行三人。
斯皮茨渐渐地退居为第二位,变成了被玩弄取乐的对象,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孩子们的头儿。孩子们在一起可以互相学习:小妹妹教男孩子温柔和勇气,并能从男孩身上体会信心和爱心,并以他为豪,使男孩感到像个英雄。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在晚上看到三个小家伙围坐在威滕的工作桌旁。菲特?克雷(他的父母亲也在此工作)经常一个人滔滔不绝。克雷大家族在做小生意方面可以说是精明透顶,但在诚信上却不大好。菲特继承了家族的传统,总是胡编捏造,说什么有隐藏在地下装满黄金的金罐子和守护这些财富的地下幽灵。威滕也在一边附和着说一个富商将他所有的钱都扔进了井里,正好被一个头戴三角帽、头发灰白的小矮人给拾到了。她还说,一个叫“西奥多?斯托”的学生还准备把这个故事写成一本书。所有这一切在乔以后的教育中都有所体现。这儿还有一件事有时会使父母亲感到不甚自在,一想到这些随意的环境和偶遇者将会对孩子的性格形成持久影响力时,他们就感到惴惴不安,而唯一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多加留意,却无法施加更多的指点。他们无法知道自己的孩子将要接受什么,或许是长驱直入的邪恶使他无法行善,或许是太过执著的善意也难免使他有作恶的倾向,他们所遇到的坎坷或许也会施加在孩子身上。因此必须牢记的是,孩子不是教育关心的产物,而是精神养育的成品。同时,虽然此时父亲也开始将注意力转到这个据说颇有前途的四儿子身上,但是他更关心的还是他在酒馆里的夸夸其谈。他应是个学者——克劳斯记得他在学校时,拉丁语可是一级棒——或应是土地代理商,或不管怎么样都应是值得父母炫耀的资本。一天乔来到学校——这是一所坐落在椴木下令人愉悦的学校。蜜蜂透过半倚的窗户,嗡嗡地来回穿梭。莱勒?彼得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校长,扫了一眼满头红发的克雷一家和金发碧眼的克劳斯?尤尔一家,就意识到学校对孩子们将来的发展至关重要。一天年轻人纷纷发言。“我们以前听说过戴维国王,那么谁是我们的国王?”彼得斯问道。一个男孩抢先回答说:“是克劳斯?尤尔。”对呀,难道他不是我们的一村之长吗?但此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发生了,乔,这个新来的小男孩,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愤恨地说:“我的爸爸不是国王。”下课后,校长便问乔:“为什么你说你的爸爸不是国王呢?”“他经常站都站不起来。”“什么?他站不起来?”“是的,因为他喝醉了。”这就是孩子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国王至少得能够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且自律也是国王身份的一种象征。所以当邪恶经过这个孩子深思熟虑的小脑瓜时,就会过滤出一些善的知识来,但这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们也许会说:“这是经验授予的。”我们还会说:“经验使傻瓜睿智。”
但事实绝非如此。傻瓜是那些从经验中一无所获的家伙,而且他们也会从所做的事中形成确信无疑的习惯。如果他们做错事了,并受到了痛苦的折磨,以后还会继续犯错并饱受煎熬。如果他们看到别人做错了,就会如法炮制,根本无视其被惩罚的后果,这就是傻瓜的类型:不能从经验中学习到任何东西。乔的大哥就是这样一类人中的一个。正因为小乔不是一个傻瓜,所以他能够从生活经验中得出一个悲剧性的推论——我的父亲不是一个国王。经验真的能够启发那些明智如心的人,不管你是成人还是孩童。但学习者在接受经验教训的过程中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以至于在他以后的若干日子里会感到一无所有。尊敬与代际间的依赖感已远离乔的生活,随之而去的还有他母亲的爱和恬静的教诲,小乔已从代际所容纳的与生俱来的善中完全隔离出来。告诉如此年幼的孩子他的父亲根本不是国王,母亲根本不是皇后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呢?我们成人永远没有安全可言,因为孩子的眼睛无处不在,随时随地都以观察的眼神审视四周,即使在沉思时,孩子也在不断地形成自己的知识理念。可怜的小乔!他也许无数次看到自己父亲的糊涂状态,虽然没有内心的评论,但他却将对国王的认识从一个模糊的概念上升到一个清晰的形象——一个势不可挡但却令人羞耻的形象。正是由于意识到了孩子就像审判员这一事实,上一代的父母亲总是使自己处于一种威严的难以接近的状态。但若真想以这种方式来使这些小法官失去判断力,一切均是徒劳。因为他们最终可以透过表面看到事物原本简约真实的一面,尽管这一过程较为缓慢。他们还会认识到自己父母亲的优点与不足,尽管意识到这一点也许要经过许多年的光景。
如果把乔的早期生活与其他较低阶层的农家孩子的生活比较一下,我们会发现这其中还是很有教育意义的。戴金斯?托伊费尔斯德克是怎样开始他在恩特弗山庄的生活的?按照众人皆知的途径,汤姆斯?卡莱尔又是怎样开始他在尤勒费城的乡村生活的?首先,看看他的父亲:安德烈亚斯?富特雷尔,一个实实在在的勇猛正直并具有高政治素养的人,谙知布希地理,参加过罗斯巴克胜利战,在霍克切的卡米萨德保卫战中不幸牺牲。安德烈亚斯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军士,甚至在伟大的弗雷德里克手下也是一位严厉的教官。他勤奋肯干,自己开垦了一片果园,这样就不无体面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晚上,他会点燃烟,读点书,与邻居谈谈战争,说说弗莱德里克曾经告勉过他的话:“追求和平,就像国王一样。”再回到戴金斯或像别人一样叫他内斯陈,与其让他向那个温顺随和的好人克劳斯?尤尔的儿子学习,还不如让他从正直老人的敛心默祷中学回尊敬,从老士兵身上学会服从。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值得关注的家庭妇女,和善并极具爱心,经常会给年幼的孩子带来一缕柔和的恬爱和无尽的希望。
在她身边,即使生气或睡觉,心头也洋溢着甜蜜的温馨。这样的一对母子住在果树环绕、窗外花儿摇曳的宽敞的农舍里,“迎来一个又一个恬静的黄昏”。一个陌生人看到如此情景,尊敬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带着深深的敬意邂逅了这一对母子,在他们面前放置了一些看上去像是悬挂着绿色波斯绸缎的篮子,只低吟了几句:“善良的克里斯廷人,摆在你面前的是价值连城的借出品,请小心看护它并谨慎使用。当有一天返还它时,带给你的或许是报酬多多,或许是灾难重重。”从这我们感受到了父母亲的真实的特征,在借贷的过程中所拥有的信任感,包含着众多的可能性,同时又隐含着太多的责任。这个神秘的陌生人暗示着庄严的生活天使的出现,他所留下的关于培育孩子的只言片语也许意味着诸如爱心、诚实、尊严以及孩子降临后父母亲的简朴之类,因为这些都是父母亲的所有并将影响孩子将来的成长。不管怎样,这些都与小乔的随便而不负责任的父母亲迥然不同的。同时,年幼的戴金斯像别人一样,对待自己做事的原因、方式以及地点一无所知,他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柔和的灯光,伸开他的小爪爪,运用视、听、嗅等五种感官,甚至加上第六种饥饿感,一句话,就是动用一切内在的精神力量,通过半梦半醒混沌的意识,试图去探求他所到达的这个奇怪的世界,也许这就是他的任务。事实上,他的潜力无穷无尽。于是15个月后,他便开始了他的另一项奇迹——语言。“我一直听说他是一个安静的婴儿,他的大部分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最主要的是他很少甚至几乎不哭,他已经感觉到时间太宝贵了,应该做些别的事情而不仅仅是啜泣。”小内斯陈跟随其父住在农庄里,一个像先知、像神父、像国王并且即使让他顺从也是心甘情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