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那年那月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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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冬练三伏,夏练三九

至今,我仍然记得在西北民族舞蹈学院学舞时一些有趣的事情。那时在学校里,我和四个同学是老师认定具有可塑性的好苗苗。老师对我们几个的要求,自然要比其他同学的高。如果别的同学每天做20个踢腿的话,那我们几个则要做到30个甚至40个。“冬练三伏,夏练三九”,这是我们当时学习的写照。

由于我们每天清晨5时30分就得起床晨练,这么早起如果在夏天倒还是可以坚持,但是到了冬天那就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了。所以,后来很多的同学并不能够坚持下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而我们这五个被老师看好的同学,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兰州的冬天冰天雪地,很冷,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像刀刮一样的刺痛。这样的天气对每个人来说,躲在被窝里睡觉都是美美的的享受,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对此更是求之不得,有时明明是听到吹号声响了,我们也假装着没听到,赖在被窝里不起来。这时,班主任会来到我们的宿舍,掀开我们的被子,喊道:“到时间了,快点起床了!”把我们一个个从被窝里拽起来,然后陪我们一起去晨练。我们想赖床也赖不了,每天还得准点起床锻炼去。

但是,即便是有老师陪着,我们也有办法偷懒。一般我们都得沿着校园跑上一两圈,老师会骑着自行车在我们起跑点等着我们。这就为我们偷懒创造了条件,在老师的视线里我们还是有模有样地跑着。可当我们消失在老师的视线时,我们就不会绕着校园跑,而是从中间穿过去,找个避风的地方温暖身子。算计着时间,然后装着气喘息息的样子出现在老师的面前。但是这样的小伎俩我们不常用,只是偶尔偷偷懒,因为做了,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负罪感,觉得对不起老师,也对不起自己。总而言之,我还是每天都坚持着早跑,从不间断。这种持之以恒的早跑,健身强体,同时也锻炼了我的意志力,培养了我做事认真的态度,更为我的持久的耐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我也为人师,想起老师那时对我们的“苛求”,其实那是一种高尚而伟大的责任感。想想,冰天雪地的寒冬,谁不想在温室做个美梦。但老师却要起得比我们还早,还要监督着我们把功课做好。我想,这点恐怕连我们的父母都不能做到,但是老师可以,他们有时候表现得比我们的父母还“父母”。

学舞蹈是件十分辛苦的事,但苦中有乐,这就是舞蹈的魅力。我从12岁开始学舞蹈,至今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舞步。在这几十年的舞蹈生涯中,我一直颇感自豪的是,跳了几十年的舞,我竟然没有崴过一次脚。但流血的事情还是常有的,那是在练习《小番提》的技巧动作中,膝盖磕碰到了鼻子,血流不止,人也从空中摔倒在了地上。当时可把老师吓坏了,赶紧把我送到校医院救治。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当然也不会影响到我学舞蹈的热情,只是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照常去上课了。

在西北民族学院虽然只上了一年多的学,但那一年多的日子,给我留下弥足珍贵的记忆。在这段日子里,自立、自强、奋斗这些优良的品质在潜移默化地“侵染”着我,这为我后来的学习舞蹈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初次远出家门到西北民族舞蹈学院上学,年纪又小,学舞也辛苦,很多同学都忍不住地给家里写信,诉说在学校的情况。家长们收到信后,陆陆续续地来到学校探望孩子。有的家长跑得比较勤,一个学期下来,几乎每半个月都来一次,来得不勤的家长,一个学期也能来个两三次。而我的父母并没有像其他同学的家长那样来学校看我。我的班主任田胜玉老师很纳闷、也很关心地问我:“金锋,想家吗?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来学校看你呢?”

“我没事的,也许是我爸妈工作太忙了,没空来。”我回答道。

其实,长期出门在外,哪个孩子不想家人来看呢?但我知道,以前父母上班并不像现在每个星期有两天的休息,那时一个星期最多也就是一天休息日。我的家离兰州远,来返一次不容易,再说家里还有姐姐和弟妹们都要顾及,父母哪有空闲呀?这个道理我懂,所以当时我并不埋怨我的父母。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水土不服,或是学舞让我身体极度的透支,那一次,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是班主任田胜玉老师和同学像亲人一样的照顾。田胜玉老师还给我熬粥喝,安慰和鼓励我,并背着我给我的父母写信,告诉他们我在学校的情况,希望我的父母能抽空到学校来一趟,像其他孩子的父母一样探望我。

在我生病康复的那个周末,父亲到学校看我来了。那天,当田胜玉老师把父亲领到排练室里时,喊我:“金锋,你看谁来了。”

我回头一看,哦,是爸爸“从天而降”,我高兴地奔跑过去,幸福得就差点没落泪了。那天,父亲给我带来母亲做的,我最喜欢吃的“千层饼”。父亲临走时,和我做了一次长谈。至今,我仍依稀记得大致的内容。父亲告诉我,因为工作的原因,父母不能像其他的同学家长那样经常来看我,要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照顾好自己,并语重心长地说:“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老师和家长只能是引导和启萌,更多的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父亲的话,我一直牢记在心里,一直伴着我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从西北民族舞蹈学院到北京舞蹈学院,读了六年书,只有那一次,父亲在老师的要求下来学校看我,以后就再也没来学校看过我。而且,父母也从没过问我的学习情况。我不知道,父母的大度和放心是缘自对我的信任,还是因为他们工作都太忙根本就无暇顾及我的教育。也许,在教育我的方式上,父母希望给我广阔天地,让我学会独立和自主,但不管怎么说,这对我以后的自我意识的成长和发展都有一定的帮助。

我前面说过,我并不是特别勤奋的孩子,但有一点,那就是我上课时从不缺课,而且学习极其的认真,由于我的模仿和记忆力都特别的好,所以在学校几年里,技术、芭蕾基础训练,我一直都是第一名,文化课在班里也名列前茅。也就是在西北舞蹈学院那时起我学会了独立,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那时,我不但学会了洗衣服,还会给自己和帮助同学缝补练功弄破了的衣服和裤子。

我是1979年8月底离开家到兰州上的学,时隔半年,也就是到了第二年寒假时才回家,这期间父亲来看过我一次,其他时间我都是在校园里度过的。记得要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想起在家时的林林总总,真恨不得马上天亮好早点回到家中。

第二天早上,学校派人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当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已经飞回到家中了……

回到家的感觉真的很好,心似乎也找到了归宿,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知道我回来了,亲戚、朋友、同学们都陆续地到家中串门,询问我在学校的情况。那时我并不是个善于言词的孩子,而且还有些羞涩。对于他人的问话,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还好了,就是有些辛苦。”不过这种辛苦的感觉,很快就随着在家的日子淡忘在我的脑后。在家里我每天不必早上五点半就爬起床跑步,我可以恶补睡眠,然后随心所欲地看我喜欢的“小人书”。但有时还会压压腿什么的,活动一下身体,有时也跑到歌舞团和其他学校的同行一起练功。

寒假慵懒的日子,慢慢在消磨我的青春时光。在家享受着久违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亲情,让我对家的眷恋更为深刻。在学校时的想家,只因为学习和离家的距离,可以让我把这份情感搁浅起来,时而让它散发出淡淡玉兰花般的幽香。然而,但当这种思念完全地释放开来的时候,对家的那份依恋似乎禁锢着我的脚步,让我极不情愿地走出这温馨的天空。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就到了春节,春节一过,离家上学的日子就近在眼前。随着这种日子的逼近,我的心开始变得有些烦燥不安。虽然我喜欢跳舞蹈,但我更喜欢家的温馨。而且这种对家的爱恋似乎超乎我对舞蹈的热爱,可我却找不到说服自己不去跳舞的理由。这个寒假的最后日子,我被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有些忧郁。母亲毕竟是当教师的,对我的举动,甚至我的思想,似乎有种明察秋毫的洞穿力。

那晚,母亲把我叫到炉火旁,柔声地问我:“锋啊,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不想去学舞了?”

看着被炉火映红着母亲的脸,看着才三十岁出头眼角就有着细密皱纹的母亲,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是的,妈妈,我并不是不想学舞蹈了,只是我觉得在家好开心的。”说实话,我并没想过要放弃跳舞,从我报考舞蹈学院的那天起我就立志好好跳舞,更何况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已经能熟练地掌握了擦地、蹲、划圈、小踢腿、跨掖蹲、朝天蹬、下叉、大踢腿、转、翻身、跳、圆场步等基本功了,并且能够将这些基本功糅合在舞蹈动作中,一些优美的舞蹈动作已经能够通过我的肢体语言表达出来了。再说,学这么长时间的舞蹈,我还从没上台表演过,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爱惜地说:“锋,记住妈妈的话,恋家的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迟早有一天,你的姐姐和弟妹也要像你一样离开家,离开父母到外面工作、生活。”顿了顿,母亲接着说:“你还小,想家是很正常的事,再坚持一些日子就会习惯的。”

母亲的话,似乎打开了我的心结。懵懵懂懂的我似乎瞬间明白了人世间很多的道理,但似乎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但我却坚定了一点,我必须走出家去,我才能有所作为。

开学了,父母把我送到火车站,背着行囊,我独自一人坐火车去兰州上学。跨过站台,回望父母,料峭寒风中,父母期盼与不舍的目光,伴我一路同行。

回家的这个假期,我似乎荒疏了学舞蹈。幸福而轻松的生活,让我暂且忘记了我的理想,有些贪恋这样没有压力,也没有没完没了地训练的日子。但渐渐地,这种没有目标和希望的生活让我感觉有点颓废、无聊和空虚。那是因为我一时迷失了自己的向往和方向,挣扎、徘徊、迷茫,在经历了这样一种心路历程,返回学校,我倒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心历使人变得成熟,经历使人变得丰富。人生的意义,也许就是在赶路过程中的酸甜苦辣……

我开始积极地投入到学习中,有意识地读一些舞蹈方面的书籍。渐渐地,我知道一些关于舞蹈的人物和趣事,知道裕容龄冲破世俗,面对重重压力,成为我国学习外国舞蹈的第一人,一开中国近代舞蹈受欧美舞蹈影响之先河。此外,我还知道老一代舞蹈艺术家吴晓邦、戴爱莲他们的传奇故事,以及新中国的第一只“白天鹅”——白淑湘老师学舞蹈的故事……白淑湘老师练习芭蕾舞“白天鹅”时,有一段经典故事一直被老师们做为活教材教育我们。

白淑湘老师在芭蕾舞剧《天鹅湖》中扮演白天鹅时还是北京舞蹈学院五年级的学员,当时她排练的时间比较紧张,她在短短几个月内克服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出色地闯过技术的难关,完成了塑造两个不同性格——白天鹅奥杰塔和黑天鹅奥吉丽娅的舞蹈形象的创造任务。最为感动我的是,她为了掌握单足“挥鞭转”在原地连续转32圈这个高难度技巧,她一遍又一遍地苦练,但是她的重心老往左偏,为了克服这个毛病,她用许多凳子把自己围起来,留下的空间刚好是正确幅度,如有偏离,她就会立即撞到凳子上。她就是用这个笨办法,硬是纠正了重心左偏的毛病,但是她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在她苦练的那些日子里,她的腿几乎每天都是青肿的,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停留旋转的舞步。

正是这些老艺术家对舞蹈艺术的孜孜以求,影响和感动着我,并且坚定了我对学舞蹈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