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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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剧论(33)

喷饭——吃饭时听到可笑的事,不由笑得喷出饭来。形容可笑之至。

藁——通“稿”。

清·侯方域

侯方域(1618-1654)——字朝宗,河南商邱人。与方以智、陈贞慧、冒襄并称明末“四公子”。早年为“复社”重要成员。入清后被迫应乡试,中副榜,后抑郁而死。曾与歌妓李香君相恋,作《李姬传》,为后来孔尚任作《桃花扇》传奇的蓝本。《马伶传》选自作者诗文总集《壮悔堂集》。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

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着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着。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原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曰:“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于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呼!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尔。其志如此,技之工又何须问耶?

——《马伶传》

[注释]

留都——迁都之后称旧都为“留都”。明成祖迁都北京,则以南京为留都。

静女——闲雅女子。《诗·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隔。”

《鸣凤》——传奇剧本《鸣凤记》,据传系明王世贞门客作。写杨继盛等八个谏官同严嵩等奸臣之间的政治斗争。

椒山先生——《鸣凤记》的主角杨继盛号椒山,故称《鸣凤记》为“椒山先生”。

易——胜过,超山。

罗拜——围拜。

回回——明清时对回族或其他信伊斯兰教民族的称呼。

分宜——严嵩。江西分宜人,故以“分宜”代称。

《马伶传》——此剧通过马锦演好《鸣凤记》中奸相严嵩这一角色的经历,说明以歌舞等程式手段表演的戏曲演员也必须注意在生活中观察、体验,充实自己的内心素养,加深对人物的理解能力和外部形体动作的掌握。在体验生活的时候,还要不怕吃苦,持之以恒。只有立“志”如此,才能成“技之工”。

清·洪昇

洪昇(1645-1704)——诗人、剧作家,字昉思,号稗畦,浙江钱塘人。出身名门世家,仕途不达。着有《稗畦集》、《稗畦续集》等。戏剧着作共有九种,今存《长生殿》、《四婵娟》两种。历十多年作传奇《长生殿》,于康熙二十七年脱稿,轰动一时,翌年因于佟皇后丧期演出,触犯禁忌,被革去国子监生,后离京漫游江南,于浙江吴兴醉酒落水而死。

忆与严十定隅坐皋园,谈及开元、天宝间事,偶感李白之遇,作《沉香亭》传奇。寻客燕台,亡友毛玉斯谓排场近熟,因去李白,入李泌辅肃宗中兴,更名《舞霓裳》,优伶皆久习之。后又念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马嵬之变,已违夙誓,而唐人有玉妃归蓬莱仙院、明皇游月宫之说,因合用之,专写钗合情缘,以《长生殿》题名,诸同人颇赏之。乐人请是本演习,遂传于时。盖经十余年,三易稿而始成,予可谓乐此不疲矣。

史载杨妃多污乱事,予撰此剧,止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而中间点染处,多采《天宝遗事》,《杨妃全传》。若一涉秽迹,恐妨风教,绝不阑入,览者有以知予之志也。今载《长恨歌》、《传》,以表所由,其《杨妃本传》、《外传》及《天宝遗事》诸书,既不便删削,故概置不录焉。

棠村相国尝称予是剧乃一部闹热《牡丹亭》,世以为知言。予自惟文采不逮临川,而恪守韵调,罔敢稍有逾越。盖姑苏徐灵昭氏为今之周郎,尝论撰《九宫新谱》,予与之审音协律,无一字不慎也。

曩作《闹高唐》、《孝节坊》诸剧,皆友人吴子舒凫为予评点。今《长生殿》行世,伶人苦于繁长难演,竟为伧辈妄加节改,关目都废。吴子愤之,效《墨憨十四种》,更定二十八折,而以虢国、梅妃别为饶戏两剧,确当不易。且全本得其论文,发予意所涵蕴者实多。分两日唱演殊快。取简便,当觅吴本教习,勿为伧误可耳。

是书义取崇雅,情在写真。近唱演家改换,有必不可从者,如增虢国承宠、杨妃忿争一段,作三家村妇丑态,既失蕴藉,尤不耐观。其《哭像》折,以“哭”题名,如礼之凶奠,非吉祭也。今满场皆用红衣,则情事乖违,不但明皇钟情不能写出,而阿监、宫娥泣涕皆不称矣。至于舞盘及末折演舞,原名《霓裳羽衣》,只须白袄、红裙,便自当行本色。细绎曲中舞节,当一二自具。今有贵妃舞盘学浣纱舞,而末折仙女或舞灯、舞汗巾者,俱属荒唐,全无是处。

——《长生殿例言》

[注释]

严十定隅——严曾槷,字定隅,馀杭监生。有《雨堂诗》。

皋园——在杭州城东隅,系定隅父严沆所筑。

《沉香亭》传奇——沉香亭是李白奉诏写《清平调》的地点。该传奇当以李白为主角。

《舞霓裳》——以剧名推测,剧情当以《霓裳羽衣曲》之事为中心,着重写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的故事。参见章培恒《洪昇传略》。

玉妃归蓬莱仙院——见白居易《长恨歌》及陈鸿《长恨歌传》等。玉妃,即唐玄宗贵妃杨玉环。

明皇游月宫——见郑棨《开天传信记》等唐人小说。明皇,即唐玄宗李隆基。玄宗谥“至道大圣明孝皇帝”,唐人诗文多称为“明皇”。

钗合——钗和钿盒,这是唐玄宗授给杨玉环的定情之物。

陈鸿《长恨歌传》——唐人陈鸿为白居易《长恨歌》所作的“传”,主要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

《天宝遗事》——为元王伯成所作的《天宝遗事诸宫调》。

《杨妃全传》——指“本传”和“外传”。本传,即新、旧《唐书》中的传记。外传,即北宋乐史所作的小说《杨太真外传》。

棠村相国——梁清标,字玉立,又字苍岩,号棠村,明崇祯进士,顺治初降清,累擢至保和殿大学士。与洪昇友善。

徐灵昭氏——名麟,长洲人,身世未详。所作《长生殿序》原载《长生殿》卷首。

《闹高唐》、《孝节坊》——《闹高唐》,《小说考证》卷六引《见山楼丛录》载:“《闹高唐》之本事,盖出于《水浒传》。自序云:观柴进,则当思所以择交;观李逵,则当思所以惩忿;观蔺仁,则当思所以报恩;观宋江等,则当思所以反邪归正;观殷天锡,而知势力之不足倚;观高廉,而知娇术之不可恃;观高俅,而知权奸之误人家国;观罗真人、公孙胜,而知纷争扰攘之中未尝无遗世独立之人也。又谓:文官如柴进则不爱钱,武宫如李逵则不惜死,故独为二人写照。其写皇城夫人之烈,柴大娘子之贞,公孙胜母之节,则以巾帼愧须眉,有《水浒》所未及者。关目亦不尽与《水浒》合,特借以抒写怀抱而已。”《孝节坊》,本事无考。

吴子舒凫——吴人,又名仪一,字符、舒凫,号吴山,浙江钱唐人。有“吴吴山三妇”合评本《牡丹亭》行世。

墨憨十四种——冯梦龙编“墨憨斋定本传奇”,今存传奇十四种。均为改编别人作品。

写出——指表现出来。

《霓裳羽衣》(三句)——《霓裳羽衣》是唐代最着名的乐舞。白居易《霓裳羽衣》诗咏其舞态云:“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宋王谠《唐语林》记其舞容云:“率皆执幡节,被羽衣,飘然有翔云飞鹤之势。”

《长生殿例言》——本《例言》说明《长生殿》的创作动机是有感于“情之所钟,在帝王家罕有”这一历史事实。指出在创作过程中,注意剔除了杨贵妃故事中有涉秽迹的内容。此外,还主张戏剧排场的去旧布新,曲词创作的审音协律,这些都是考虑到为演出服务。惟其如此,《长生殿》成为古典剧作中最有舞台生命力的作品之一。

清·孔尚任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季重,号东塘,自称云亭山人,别署岸堂主人,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世孙。所着传奇作品《桃花扇》系清代最杰出的剧本之一,与洪昇的《长生殿》并称于世。《桃花扇》传奇借复社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来反映南明弘光王朝覆亡的历史。孔尚任尚有诗文集《湖海诗集》、《岸堂文集》等,另与好友顾彩合着传奇《小忽雷》。

一、剧名《桃花扇》,则桃花扇譬则珠也,作《桃花扇》之笔譬则龙也。穿云入雾,或正或侧,而龙睛龙爪,总不离乎珠。观者当用巨眼。

一、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至于儿女钟情,宾客解嘲,虽稍有点染,亦非乌有子虚之比。

一、排场有起伏转折,俱独辟境界。突如而来,倏然而去,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凡局面可拟者,即厌套也。

一、每出脉胳联贯,不可更移,不可减少。非如旧剧,东拽西牵,便凑一出。

一、各本填词,每一长折,例用十曲,短折例用八曲。优人删繁就简,只歌五六曲,往往去留弗当,辜作者之苦心。今于长折,止填八曲,短折或六或四,不令再删故也。

一、曲名不取新奇,其套数皆时流谙习者;无烦探讨,入口成歌。而词必新警,不袭人牙后一字。

一、词曲皆非浪填,凡胸中情不可说,眼前景不能见者,则借词曲以咏之。又一事再述,前已有说白者,此则以词曲代之。若应作说白者,但入词曲,听者不解,而前后间断矣。其已有说白者,又奚必重入词曲哉。

一、制曲必有旨趣,一首成一首之文章,一句成一句之文章。列之案头,歌之场上,可感可兴,令人击节叹赏,所谓歌而善也。若勉强敷衍,全无意味,则唱者听者,皆苦事矣。

一、词曲入宫调,叶平仄,全以词意明亮为主。每见南曲艰涩扭挪,令人不解,虽强合丝竹,止可作工尺字谱,何以谓之填词耶。

一、词中所用典故,信手拈来,不露饾饤堆砌之痕。化腐为新,易板为活。点鬼垛尸,必不取也。

一、说白则抑扬铿锵,语句整练,设科打诨,俱有别趣。宁不通俗,不肯伤雅,颇得风人之旨。

一、旧本说白,止作三分,优人登场,自增七分,俗态恶谑,往往点金成铁,为文笔之累。今说白详备,不容再添一字。篇幅稍长者,职是故耳。

一、设科之嬉笑怒骂,如白描人物,须眉毕现,引人入胜者,全借乎此。今俱细为界出,其面目精神,跳跃纸上,勃勃欲生,况加以优孟摹拟乎。

一、脚色所以分别君子小人,亦有时正色不足,借用丑净者。洁面、花面,若人之妍媸然,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耳。

一、上下场诗,乃一出之始终条理,倘用旧句、俗句,草草塞责,全出削色矣。时本多尚集唐,亦属滥套。今俱创为新诗,起则有端,收则有绪,着往饰归之义,仿佛可追也。

一、全本四十出,其上本首试一出,末闰一出,下本首加一出,末续一出,又全本四十出之始终条理也。有始有卒,气足神完,且脱去离合悲欢之熟径,谓之戏文,不亦可乎?

云亭山人偶拈。

——《桃花扇凡例》

[注释]

乌有子虚——汉司马相如作《子虚赋》,托为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三人问难之辞,用子虚当虚言,乌人先生作乌有此事,亡是公当无这人。后来因称虚无的事情作子虚乌有。

排场——指布局。

局面——指结构。

曲名不取新奇——意谓不别出新的曲牌名,这是针对当时作曲者喜欢新创曲名而言。明清间传奇作家喜欢借宫犯调,割裂曲牌,另标“犯调”或“集曲”新曲名。如割裂[昼锦堂]与[月上海棠]两调而组合为集曲[锦堂月];割裂[春从天上来]、[锦搭絮]、[一江风]、[驻云飞]四支曲子而组合为集曲[春絮一江云]等;甚至有十犯而为[十样锦],十二犯而为[十二红],十六犯而为[一秤金],三十犯而为[三十腔]之类。可参阅王骥德《曲律·论调名第三》。

拾人牙后——即“拾人牙慧”。《世说新语·文学》:“殷中军(殷浩)云:康伯未得我牙后慧。”后称蹈袭别人的言论、见解为“拾人牙慧”。

止可作工尺字谱——意谓止可作乐谱共艺人歌唱。工尺谱是我国传统记谱法之一,常见者用上、尺、工、凡、六、五、乙,依次记写七声。

点鬼垛尸——指在写作中滥用古人、古事。

风人之旨——指诗人的情趣。风人,犹言诗人。

点金成铁——反用“点铁成金”义,比喻将好文章改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