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十大文豪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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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居易传(4)

他想到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他想到他曾生活过两年的地方虽然地处荒蛮,却也四面春色,特别是蜀巴儿女对他的深情眷恋,使他不忍心骤然弃之而去,每想及此,不禁黯然神伤。但对于除命归京还是由衷地高兴。在作好了一切准备后,他带着全家人登上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穿过白狗峡,路过黄牛峡,来到洞庭湖口,折转向北,直奔鄂州,入汉水,逆流而上,到了襄阳,弃舟登岸,走上商于大路。来到这里,他百感交集,六年前贬往江州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而他自己已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

六、再到长安

他又回到帝都长安了,朝廷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宰相萧是进士集团的代表,倾向革新,另一宰相虽属旧官僚集团,但为人开朗正直,所以居易的友人都纷纷重新被启用入朝为官。元稹迁为祠部郎中、知制诰,钱徽、李宗闵、李绅、李德裕、李绛、崔群、韩愈、杨虞卿、杨汝士、张籍等都改官升迁。居易官阶较低,感到不好意思,一度又产生退隐的想法。可是不久,就被授为主客郎中,知制诰。

这是一个比较显赫的职务,可以参与朝廷大事,接近皇帝,实际上就是中书舍人的工作。

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白居易正五十岁,受诏与中书舍人王起,复试礼部侍郎钱徽下及第人郑朗等,这次重试进士,是当时政治上的一件大事。

白居易的许多友人和这个案件有关,而且因为这个案件,使得李宗闵、李德裕党争的壁垒更加分明。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钱徽主持进士考试,事前西川节度使段文昌保荐杨浑之,翰林学士李绅保荐周汉宾,钱徽不理。揭晓后二人榜上无名。中选的是郑朗(郑覃之弟)、裴(裴度之子)、苏巢(李宗闵之婿)、杨盈士(杨汝士之弟)等十四人。段文昌不服,向穆宗诉奏此次考试不公,所取都是权贵子弟,并无实学真才,应该重新考试。穆宗又向李德裕、元稹、李绅等征询意见,李德裕、元稹都和李宗闵有仇隙,李绅也因保荐周汉宾没有中选,很有意见,便一致主张重考。结果钱徽下及第人郑朗、苏巢、杨盈士都考得不好而落选,只有裴因裴度的关系特赐及第。钱徽因此被贬为江州刺史,杨汝士被贬为开江令,李宗闵被贬为剑州刺史。从此李德裕、李宗闵两个官僚集团,各分朋党,互相倾轧,继续了四十多年。

白居易对于两方面的党派私斗,决不参加,奉旨复试,只有秉公处理,虽在《论重考试进士事宜状》中说郑朗等“情有可原”,也是就事论事,他对于这个案件是无所偏袒的。

居易虽然知足保和,但他行在“独善”,对自己的行为品格持正极严,在公务上一贯坚持奉公守法,为人上正直不阿。这一年八月,他奉诏去田布家,宣谕田布拜为魏博节度使,田布赠绢五百匹,居易不受却还。穆宗出面,派中使第五文岑,到府上相劝,居易还是坚决不受,并写了《让绢状》,力矫恶习,坚持廉洁奉公。另外,居易在朝廷上依然敢于坚持正义,决不随波逐流,他的言行,赢得了士林的敬重。

长庆二年,元稹入朝为相,有意解除裴度兵权,怂恿穆宗罢兵。穆宗听信元稹,诏除裴度为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事。居易坚决反对元稹的这种作法,不顾二人友情之私,上《论请不用奸臣表》,揭露元稹之非。

居易在朝的廉洁、正直、不以私害公的品格,深为时人赞许。但是人心叵测,君心易变,他虽然知足保和,不涉党争,并与同朝多数官员关系融洽,但世事难料,七月份,朝廷竟罢去居易的中书舍人,诏除他为杭州刺史。

七、出任杭州刺史

其实,居易内心是十分愿意出任杭州刺史的,这曾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想。

那时他从心底里羡慕韦应物、房孺复为苏杭刺史的风流潇洒,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就任苏杭刺史,领一郡之事,为一方之主。

现在居然去杭州做刺史,可说宿愿已偿,心中自然快慰。因汴、淮有战乱,交通阻塞,取道襄、汉赴任。他有一首五古,自叙求得外任的经过及其心情。后半有云:

……昔予贞元末,羁旅曾游此。甚觉太守尊。亦谙鱼酒美。因生江海兴,每羡沧浪水。尚拟拂衣行,况今兼禄仕。青山峰峦接,白日烟尘起。东道既不通,改辕遂南指。自秦穷楚越,浩荡五千里。闻有贤主人,而多好山水。是行颇为惬,所历良可纪。策马渡蓝溪,胜游从此始。

——《长庆二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路次蓝溪作》

一路上登山临水,写了许多记游即兴的诗篇。到了江州,旧地重游,许多知交排队出郭欢迎,向他询问别后的情况,他很谦虚地说:“又校三年老,何曾一事成。”沿途遇到的老百姓指点着这位以写诗出名的司马,象他诗中所说的“郡民犹认得,司马咏诗声”。他上岸匆匆访问了旧居“遗爱草堂”,只宿了一夜就又去赶路了。路上经过三十昼夜还不能到达杭州。“烟波三十宿,犹未到钱唐。”

可见那时旅行的艰困。

到了杭州,忙于郡政,同时又忙于游览。他徜徉湖上的时间最多,入山游览较少,连天竺、灵隐总计他在任上三年,前后也不过只去了十二回,他自己说:

“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留题天竺灵隐两寺》)别的偏远地方去的更少。

他对于杭州刺史这个官职是十分满意的,可用下面的诗句来证明:

……山林太寂寞,朝阙空喧烟。唯兹郡阁内,嚣静得中间。

——《郡亭》

……郡中起晚听衙鼓,城上行慵倚女墙。公事暂闲身且健,使君殊未厌余杭。

——《腊后岁前遇景咏意》

他认为做京官不好,做隐士也不好,只有做杭州刺史不太闹也不太静,最好。他真愿在杭州多做几年官,可惜“皇恩只许住三年”,未免有些遗憾。

他写了许多歌咏湖山之美的七律,如《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杭州春望》、《余杭形胜》、《春题湖上》等,传诵最广。此外还有下面两首: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钱唐湖春行》

半醉闲行湖岸东,马鞭敲辔珑。万株松树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楼角渐移当路影,潮头欲过满江风。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开蜡烛红。

——《夜归》

前一首用白描手法刻划早春的景象,具有无限生机的喜悦之情,后一首写湖上夜归的情况,历历如绘。我们读了上面这两首诗,还可以证明西湖的白堤并不是白居易开始兴筑的。当他自己在诗中说“白沙堤”和“十里沙堤”的时候,他还到杭未久,可见在他未来之前早已有十里沙堤了。他又有“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杭州春望》)之句,更足以证明白堤不是白居易开始兴筑的,如果是他开始兴筑的,他还要问“谁开”吗?这是因为后人特别爱戴他,所以用“白公堤”来代替“白沙堤”罢了。

唐代的苏州,是东南大郡,版图十万户,周遭四十七里,西有姑苏山,西南有太湖,名胜古迹,遍于境内,物华天宝,湖光山色,居易不胜欣喜,大遂平生之愿。

在苏州任上,居易公务繁忙,不敢稍懈,宵旰勤劳,尽心尽职。他先修建了从门到虎丘的道路,以利游人行走,这就是山塘路,又称白公堤。堤下有一条宽渠,直通运河,又在渠里栽种了桃树、李树、荷花数千棵,红男绿女,游人如云。居易写诗道:“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因为他勤政爱民,政绩卓着,深受苏州百姓爱戴。公余之暇,他便畅游山水,纵情诗酒,与和州刺史刘禹锡唱酬颇多。

居易虽然游兴极高,但身体却日渐虚弱,咳嗽痰多,心绪也开始不佳。一次在游完灵岩寺归家的途中,不幸堕马,摔伤腰脚,伤势不轻,卧床一个多月,才能起来行走,而且他原来就有的眼疾,也愈来愈重,眼前总是雾雾蒙地看不清东西,于是萌发了辞官的念头。他告了一百天的长假,一直休息到八月底,假满之后,因眼病的原因,免去了他的刺史职务。他一面准备北归,一面遍游胜地,凭吊古迹。那灵岩的钟声,太湖的烟水,小西湖的绮丽,白云寺的缥缈,都使他流连忘返。特别是州民对他的深情厚意,更使他感到难以割舍。动身的那一天,属吏、州民抬着酒席,吹奏着乐器随船相送,依依数十里,不肯离去,使他极为感动。他叹道:“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

可喜的是,行到扬州时,与刘禹锡不期而遇,二人都喜出望外,相携在扬州到处游赏,有时对酒联吟,有时引吭高歌,写下了不少动人的诗篇。刘禹锡写了《白太守行》,居易写了《答刘禹锡白太守行》,居易又在一次酒筵上写了《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刘禹锡又写了《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在扬州盘桓半月之久,才离开扬州沿运河北上,经过楚州,来到汴州,二人才依依分手。

文宗大和元年正月底,居易回到洛阳,使他伤心的是,弟弟行简已于去冬逝世了。这时他刚过了五十六岁,许多友人如王质夫、李建、元宗简等都已相继离世,但弟弟的逝世确实使他震惊之余又悲痛万分,心绪更为不佳。加上敬宗为宦官刘克明所杀,文宗即位改元的政局变动,都使他感到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他不想再作官了,只想以诗酒自娱。但新上任的裴度和韦处厚都与他友情深厚,坚决不同意他在家赋闲,于是三月,居易又征拜为三品秘书监,并赐金紫。他只好回到长安新昌坊。

秘书监这个职务既清闲,又远离政治纠纷,居易较为满意。他的许多老友都在长安,如崔群、杨汝士、庾敬休、张籍、王建等,生活并不寂寞。十月份,文宗诞节,诏居易与安国寺沙门怀义、太清宫道士杨弘元,在麟德殿论儒释道三教教义,并写了《三教论衡》之文。在这两年里,他编辑了两本诗集:与元稹唱和的《因继集》和与刘禹锡唱和的《刘白唱和集》。大和一年十一月,他奉使去洛阳,刚过了年,就诏除他为刑部侍郎,三月初,他又动身回长安。刑部侍郎是个权官,正四品下,掌管天下刑法及徒隶、关禁之政令。他也感到高兴,便写信告诉元稹。

任职不到一年,好友宰相韦处厚暴病而亡,他的精神又受到很大的震动,加上身体衰弱,杨夫人和女儿阿罗都劝他分司洛阳,回家休养,他心里也极希望避开朝廷纷争,尽管所任的官职权势颇高,但他对名利已愈来愈没有兴趣,便又一次开始了“百日长告”。假满之后免去刑部侍郎,诏授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他不留恋这显赫的官职,为能离开政治漩涡而暗自庆幸。当然,要永远离开政治舞台,不能说,他没有一点伤感。

如果说在杭州、苏州刺史任上,为老百姓办了一些好事,解除了他们的部分危困,是他早年“兼济天下”之志留下的余光余热的话,那么这一点余光余热所闪现的火花现在已经逐渐冷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