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听觉的不确定性使想象成为收听广播的主导性心理活动。一般心理学认为,联想人皆有之,但深度、广度、强度、层次都不一样。在联想的类型中,象征联想是最具灵性和蕴含的方式,是一种“半透明式的反映”,外层与所联想到的内层同时双重显现。正因为外层清晰可睹,内层的显现便有些模糊,这种模糊给人一种泛泛理解的可能。联想可以丰富想象的内容,让想象的触角更敏感、更强壮。与想象相比,联想是手段,不是目的,而想象是联想目的性的结果。想象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难以测量统计,只能依赖于描述性语言和个人化感受。在收听节目时,不拘一格而且合理切中的想象是为听众的现实生活和思想贮藏提供资源的重要方式。但在收听广播行为中,听众想象的目的性较弱,而且与真实性、合理性、规律性没有必然的联系。想象一般分无意想象和有意想象。无意想象的激活始于自发性心理倾向,其发展走向取决于“文本”依据的刺激。有意想象是听众在自觉的、能动的思维意识支配下,按照一定的目标,在原有的表象的基础上,进行深入的分析、综合、加工、改造,从而使原有的表象分离、组合、溶化、演变,进行创造性的构想,形成新的表象。有意想象的激发受到主体的感性、理性双重制约,譬如,天赋的生理和心理素质以及经验、思维、情绪、情感等方面对想象的素质有综合的制约作用。有意想象中的创造想象是最富有生长能力的类型。创造想象能力需要具备一些基础性条件,譬如,个人创造新事物的愿望和要求;创造者积极的思维状态;实践要求与个人的创造需要相结合。同时,激发创造性的举足轻重的因素是原型启发的质量和灵感。
听众一般是凭借联想和想象去获得鲜明的有声语言内容意义,凭借生命经验的共同感去心领神会“言外之意”、“意外之旨”,体会有声语言深层的情感观照和心灵际会。想象的拓展性、灵活性和变异性的个体特征依赖于听众已有的差异性素质和心态养成。有某种表象引发的联想总是在显意识和潜意识的明示或暗示下,朝一个有目的的方向聚拢。虽然聚合而成的想象因个体的差异而呈现万千姿态,但与“元表象”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听感觉世界中的许多信息和能量在心理认知过程中会有一定程度和数量的衰减。衰减的另一个方面是精致化,即联结信息。衰减和精致化功能对想象的影响是意味深远的,并且使人感觉到想象世界和现实具体世界之间的鸿沟产生的真正神秘根源。有声语言的细腻体贴是促使听众听觉认知精致化的主要动因。通过听觉,大脑中形成了有声语言中某个具体表象,并把它与较具体的或较一般的表象联结起来。其结果是,精致化可能为当前表象增加了更多的信息。那更多的信息为当前联想和想象的表象建立了背景,背景中包括其他一些永久或暂时的表象,用来标识或解释将来的表象。表象的精致化不仅作用于联想和想象,而且与最后所理解和记住的东西也有很大关系。其一,表象较好的精致化比不进行精致化对材料的理解会更透彻。其二,背景的精致化可能对今后的学习和提取极其重要。认知精致化功能和联想、想象功能是广播与听众建立独有的、“疏而不断”的关系的起点。
最后,听众的听觉想象不是脱缰的野马,受制于表达主体有声语言的碰触、推动、牵引和阻止。而对听众的想象发生实在影响的因素必定存在于表达主体和听众的视阈融合中。换句话说,有声语言蕴含的意味与听众的“过去的经验”——“所知”关系紧密,二者必须能够成为参与听众想象的一个参照系。否则,想象无从展开或者受到梗阻,使听众失去继续收听的兴趣和耐性。事实证明,对听众实施“枪弹论”式的绝对控制无法实现。表达主体对听众想象的驾驭体现在维度、空间和细腻深永的程度上,总的说来是取决于有声语言能够在听觉美感意义的路上走多远。听觉想象为表达主体提供了很大的创作空间,但是这个空间边界模糊,尺度不详,难以琢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市频率有一档读书节目,体现了难能可贵的节目设置观念。读书节目在广播中的存在价值和感召力应该体现在颇具艺术含量的语言表达形式美和意蕴美中。主持人和书籍的作者跨越时空在节目中形成“合力”为听众奉献精神食粮,作者的艺术创造性更多地依靠主持人的有声语言表现出来。有一期节目的主题是“名人的情书”。主持人朗读贝多芬的《写给不朽的爱人》、郁达夫的《给王映霞》、徐志摩的《爱眉小札》、王小波的《给李银河》等,文字何其优美,情感何其真挚,文思何其遥缈!但听过主持人的播读,只能冷静地评价一句“写得真好”,有声语言“二度创作”的价值被淹没在平淡、浮浅的声音表达中。这分明是有声语言的失败和悲哀。听众感受不到这许多来自不同国度、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才情、不同性格的名人们对他们的爱人倾诉时,是怎样的一幅图景,是怎样的一张面容,是怎样的情意缠绵、肝肠寸断。连“情景再现”都不能复原,何况是想象的更深一层——“爱人间无限情怀”的意象更是荡然无存。表达主体对听众想象的驾驭必须是建立在主体本身有目的、有预设、有反馈的想象之上的。于是,目的不同、表象各异的想象成为表达主体创建预期传受关系的“点金术”,能使感受活化,创造出生动新颖的新意象、新视阈。没有想象,语言将缺乏生气、灵气、才气;有声语言表达艺术将失去光彩,失去魅力,失去魂魄。表达主体的想象一定是有意想象,其想象的结果是直接指向并作用于听众听觉的。对于表达主体来说,想象映射到有声语言中是为了调动听众产生丰富的新意象,所以想象不是结果,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过程,是介质。
四、流动性声音意象是广播有声语言的永恒艺术内核
虚幻空灵、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流动性是有声语言审美意象的特点,是广播引人入胜的关键原因。
广播有声语言的审美意象在概念和直觉之间、在现实和本原之间、在主体间自由地流动。流动性的含义可以具体解释为:首先,只有表达主体和听众在审美心理活动中发生接触,产生无声的互动时,某种意象才可能产生。其次,广播有声语言的意象是表达主体、接受主体和节目内容、形式三者发挥主动性形成的、在主体间“心像”(不是现实存在物)的流动。再次,听众脑海中的意象来源于同时对表达内容和表达主体的想象,并且难解难分,分不出谁是主要、谁是次要,谁是目标、谁是载体,它们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表达的继续而有规律地流动。最后,广播有声语言的意象是听众主动自由选择下的现实的“类似物”。很多艺术作品可以把接受主体完全带入一个空灵、超现实的世界,接受主体的想象可以在上下五千年的无疆界的时空中任意驰骋,但广播语言的意象更贴近现实化的情境,虽然可以超越在场,超越时间,但总是徜徉在“现实”的周围,即使听众清楚地意识到那些意象并不是现实本身。综上所述,流动性主要表现为声音审美意象在概念认知和审美直觉间、现实与想象间、主体间呈现的有规律可循的动态趋势。
广播语言流动的声音意象需要“审美的耳朵”和“审美的心灵”去聆听、去感悟。广播有声语言表达艺术创造的“现实模拟物”,在现实的、非日常生活状态的大众传播环境中不是真实地再现生活。广播语境下的再现是通过现实生活图景折射世界的本原。有声语言表达主体以真实身份再现真实的生活,但是有声语言中的意象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也不是头脑中“所知”的,而是努力接近世界本原的内心经验。
广播有声语言的审美“场阈”与其他艺术部类不同。当人们欣赏艺术作品时,不管它是音乐、绘画还是电影,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将其抽离出客观实在的环境,并自己随之一同进入超现实的时空。但广播有声语言审美的起点是不完全脱离现实的,收听的环境、时间、表达的内容都存在于现实中。另一方面,虽然听众感知的有声语言表达是现实存在物,但那实际上是表达主体对象化的世界的模拟物,又具有超实在的性质。其审美的终点是超越性产物。所以,广播有声语言的美感是现实与想象结合的美,同真和善等价值观问题紧密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美的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追求“生活化”、“自然”的论调是自我绑缚的徒劳挣扎,因为它从根本上是违背人的审美观照的规律的。
在中华民族审美文化中,非常强调神思的奇妙和美感。刘勰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神思之致乎!”“神与物游”、“神用象通”是心驰神往的方式,其结果是融大千世界风云际会而成共感,再驰往更加辽远和悠长的时空。我们暂且搁置神思与想象的关系不论,有声语言赋予听觉的不仅有“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神思,还充满了概念性语言和声音意象杂糅的奇幻填充物,这是有声语言审美的独特之处。声音的线性传播方式使有声语言在听众的头脑中有一段时间的延迟,它可能在来不及“消化”的情况下成为听众想象的材料和结果的一部分。因此,有声语言的意象之美中有逻辑的踪迹,同其他艺术部类有本质表现的不同。
五、音声记忆是广播有声语言传播的审美沉淀
广播语言的传播是“口耳之学”。心理学研究表明,单纯从听觉获得的信息,一般只能记住15%左右,如果把视觉和听觉结合起来,一般可以提高到65%。因而有人推导出听觉具有无法克服的、天生的弱势。但具体到广播有声语言传播中考察听觉意义,就不能那么简单地下结论了。深入追问收获以下思考:
第一,听众收听广播获得信息的“音声记忆”与一般情况下的“记住”在心理过程上有很大差别。听是为了交流,一般情况下,听众收听广播的行为处于自发的、无注意收听状态,所以听众的内部交流是主要的意识活动。借助听觉感知,形成声音表象,进而产生内部交流的方式一般是联想、想象和感悟。除了与自己、与自然的交流,即内部交流,听众由听而延展出的交流方式还有与他人的交流,即收听过程中与他人交流、收听行为结束后与他人交流。交流的内容大致有交换信息、消闲娱乐、抒发感触、发表议论、联想、想象和感悟等。交流的范围大致有就节目本身内容的谈论、与节目内容相关但目的不明或偏移的评价。出于交流的目的,听众收听广播的主要诉求是获取信息、娱乐身心、寻求互动甚至只是单纯的消闲。消闲的动机往往使听众处于无注意收听状态,而获取信息、娱乐身心、寻求互动的诉求使听众收听状态在注意和无注意之间流动。获取信息的目的不仅仅是满足于成为“15%的知道分子”,更多的是为了通过信息交换的方式在组织、个人、内部传播的交流和沟通中产生心理快感、满足感和认同感。所以,收听过程中有声语言表达者所有重音、语气和基调的暗示都会引发听众的联想和思索,思考的成果同有声语言的内容本身一起成为受众“二次传播”的素材。如此处理信息的效果往往大于15%。收听广播的复杂诉求和收听时的心理流动状态使我们不能简单根据15%就判决声音传播有难以克服的先天弱势。
第二,15%的数据是值得探讨的,实验数据变量导致结论的变动,普通实验条件下得出的数据变量不能作为衡量大众传播效果的结论。本书认为,在广播传播中,考察听众获取信息的实效更大程度上依赖于传播的内容、方式和策略。
第三,西方语言学家在研究言语链时,采用了分析的方法,从语言学、生理学和物理学三个平面分别对言语活动进行科学梳理。他们所得出的结论对于说明有声语言的时间性是很好的佐证。语言的时间性导致语言记忆的难度很大。在借鉴西方科学研究成果的同时,我们又发现汉语的言语链不仅具有时间性,还具有想象的空间性。由此,有声语言表达使画面感,即空间性的审美维度得以成立。如果说中国诗歌的魅力在于汉字、表现手法、审美倾向三者的结合,那么,广播有声语言的魅力就在于汉民族共同语(即普通话)、表达形式和审美理想的共建。汉语普通话中音节是表意的最小语言单位,用声调来辨析字的异同,在音节内部元音清晰、响亮、饱满,同时汉语普通话的表情功能细致、鲜明、丰富。这些都是汉语普通话有声语言表达与西方语言表达不能相提并论的现实依据。汉语和西方语言在语法结构上的差异,使得西方语言重视逻辑,汉语在表意的基础上重视表情和意象。听觉中存在神奇的“第三只眼”,这种联觉能力使听觉能够“看到”有声语言中的画面,这个想象的画面比视觉感知到的现实的图像更富于想象力和超越感。汉语有声语言的画面感使语言记忆成为审美活动,表现为审美感受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