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听觉想象获得具有画面感的声音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实践。在这个实践中,对有声语言的音声记忆更多地表现为一种文化和审美的沉淀。语言除了具有意义送达功能之外,更多地以创造的功能实现其表现的目的。表现性不仅使语言成为送达意图和思想的手段,而且具有揭示情感、创造意象的功能,更能够体现表达主体“具有某种意味形式”的“姿态”。因此,与其他艺术表现形式不同,有声语言的表达是一种寓意丰富、充满动感的行为“姿态”。这种声音的“姿态”不只是被记忆和理解的,主要是被感知和回味的。换句话说,声音的深层意义并不在于被感知和记忆,而是经过这些路径幻化成审美意象的积淀。表达主体和听众民族文化心理、时代精神的共同背景使积淀成为可能,表达主体和听众经验的视阈融合加强了积淀的分量。当有声语言表达的声音“姿态”与内容意义实现了真诚、默契和美感时,积淀就不仅仅发生在个别、当下之中,而是超越地域和时空,具有了民族性、历史性的宏观内涵。
人同社会、自然和宇宙发生关系的方式多种多样,听觉是较之于视觉、味觉、嗅觉、触觉、运动知觉都更具有可能性、超越性和自由性的感觉方式。通过听觉容易产生“感觉挪移”,由声音的形式和意义获得对世界的联想、想象、思索、感悟。在心理上产生创造和审美的快感和满足感,满足人作为一个“实在”的全面实现的美好愿望。从这个意义上讲,广播是调动人的全面自我的媒介,广播有声语言艺术的魅力在于使“调动”成为直接现实。
第三节个性表达与天人和合——广播语言表达创新的多维审美
“天人和合”追求宇宙和谐的终极理想,是东方哲学的核心和精髓,是中国传统美学的至高境界。在追求理想的路途中,我们有时会以主体和客体二元的思维模式对客观对象进行条分缕析,但这根本区别于西方哲学的“主客二元”、“主客对立”。我们对主体和客体关系的梳理,目的在于寻求主客观世界各种关系的真实内涵,以此为依据发挥主体能动作用,最终实现主客体共生共荣的“主客浑一”境界。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创新的最高境界就是最广泛地体现“天人和合”的审美精神,将内容的观念性、形式的情感性、审美的理趣性完美结合,以激活主体间性经验来调动语言传播活动的全面实现。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创新在广播传播的生态系统中上通下达,在“信息共享、认知共识、愉悦共鸣”的三个境界中不断实践,追求“天人和合”理想的流动性的精神内涵。需要指出的是,我在本书中强调的是有声语言表达创新在追求“天人和合”理想的路途上的科学实践。
首先,有声语言表达的个性鲜明是“天人和合”精神在主体性层面的标志。缺乏个性的有声语言表达是传播者由于身份缺席和精神萎缩所产生的“次品”。其次,“声如其人”的主体精神与表达功力在语感通悟层面碰撞而生成审美标准。语言功力的缺失常常削弱和扭曲主体精神的实质,同时也在消灭语言传播的意义。最后,层级性互动中的整体和谐是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创新的目标,是践行“天人和合”精神的高级形态,是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对弘扬民族精神和传播优秀文化的最大贡献。
一、有声语言表达个性的内涵阐释
(一)有声语言表达的元特征——声如其人
广播传播中,有声语言表达的元特征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声如其人。声如其人包含以下几个层次的含义:
1.“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在广播传播中,能够塑造和展现主体形象的所有视觉效果都掩藏在声音的背后,成为声音表达的辅助手段和技巧。声音取代与表达主体相关联的任何指号而成为表达主体唯一的形象和象征。常有这样的情况,广播节目的语境不能被看到,只能被感觉性地“听到”;而且通过对表达主体的有声语言想象出来的语境与现实语境有时并不一致,这个“不一致”会导致听众对表达主体评价的偏差。某交通广播频率有一档展现人生百态、体现人文关怀的节目《百姓TAXI》,在一次节目中,女主持人报道了发生在一位北京出租车司机身上的酸甜苦辣的故事。这位司机的儿子患了严重的肾病,夫妻俩在为儿子求医问药的治疗过程中,体验了生活的苦痛与艰辛,也得到了社会各界对他们的关心和帮助。这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了社会人生复杂和艰辛、希望与活力的真实相态,节目带给听众的感动、思考和回味应该是深沉而豁达的。但是,由于女主持人的声音带有童声色彩,吐字偏前,气浮声浅,语言表达习惯性的甜美、轻快,在听觉想象中,主持人是一副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表情。尽管语言表达中经常出现感怀、悲悯、反思的语汇,但语气中却洋溢着初春嫩柳般的清浅,人生的蕴藉在她的语言表达中显得单纯而且清澈,节目的多重回味和人文关怀也因此略显轻飘。听得出这位主持人工作认真,细心善良,但她的有声语言表达同节目的风格和分量存在着严重的不和谐,听众的听觉印象不能符合对节目内容的心理期待,因而会产生对主持人形象的消极评价,令人遗憾。
2.“声”的双重构成完成了一个审美客体的形式
前文已经谈到,有声语言表达由两种异质的材料组成,即语音和人声。二者在时间性方面有共通之处,有了时间的流动才生成意义。但明显的不同之处在于语音是单维的,人声是多向度立体的,二者结合而成的有声语言具有提供想象思维和听觉意象的在场性与提供审美意蕴和审美体验的不在场性。作为有声语言艺术的构成材料和表现形式,声音包含着深刻的观念性内在,构筑了表达形式摆脱表现材料的异质束缚又回归感性外在形象的“返璞归真”。
3.“其人”是节目中的“自我”在听众心目中的幻象
“其人”在听众头脑中的形象是“特定的主体”,不一定是表达主体的“本我”,也不一定是节目需要的“自我”。应节目的需要而预设的“自我”和听众认定的“特定主体”之间是否存在差距,对听众来说并不重要,但对表达主体的创作和传播的效果来说却很重要。表达主体的声音创造了一个相对于“自我”的他者,这个“他者”才是听众想象中的表达主体。当表达主体的“自我”与他者的差异比较悬殊时,“自我”有可能失去个性的归属感而在两个“角色”间游离,有的则是形成“自我”与“他者”的分裂。播音员、主持人的职业角色社会化程度非常高,作为节目的表达主体,他必须强化和美化节目需要的那部分自我,弱化和淡化节目不需要的那部分自我。当表达主体缺乏声音形象驾驭的表达功力时,表达主体的“本我”和节目中的“自我”之间就会产生较多的错位。有些播音员、主持人想要在节目里表现自己设计和规划的“个性”,却往往适得其反,根本原因是对“自我”的“不认识”和语言功力的薄弱。当听众头脑中的他者和节目要求的表达主体“自我形象”不和谐时,就像前文所举的例子一样令人遗憾。
4.“声如其人”是表达主体职业角色的全面实现
表达主体的品性和生命体验能够全部体现在声音中,“声如其人”的属性是有声语言对表达主体所有(包括自觉的和下意识的)遮蔽和伪装的全面曝光。由视觉导致的对表达主体的“误读”在广播中为零。因此,优秀的播音员、主持人是真实的生命体验和艺术体验作用下的“自我”与节目表达主体形象最大程度的融合和协同。“声如其人”的属性是有声语言在广播语境下,对人的情感本质对象化和外在形式所做明证性和经验性的整合,是表达主体的声音意象和观念思想的对立统一。“声如其人”作为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元特征,显示出不同于电视有声语言表达的“声画和谐”的典型独特情态——“声情并茂”。与之相悖的现象就是“声欠情足”和“声足情欠”。前者是表达主体的语言功力不够扎实,后者则暴露了其表达观念的偏误和语言悟性的缺乏。广播有声语言表达中的“情”分为四个层次:情绪、感情、情怀和情感。这四个层次逐级升华,“情”从个体的、向内的、特殊的,上升到普遍的、外射的、一般的,愈来愈抽象,愈来愈深广,愈来愈大气。当表达主体的“情”饱和浓度达到感染听众、打动听众的时候,显示了主体间较低层次的融合;当“情”引发听众的幽思,可以产生激情澎湃的效果时,说明主体间发生了最纯粹、最朴素、最伟大的灵性共振并合成交响。“情”源自何方呢?“情”不单是心理机制产生的特殊心理功能,更是宇宙万事万物投射到人的心灵和精神的生命感应物,因此,表达主体除了内省,必须观照他者的存在和感应。同样,在广播媒介中,表达主体的语言个性的理论起点和审美归宿也都应该是对他者的观照和折射。
(二)有声语言表达个性的参照物——他者(otherness)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总有一种东西能够逃离总体性,在同一性体系之外,以“他者”的形态出场。它确立了存在的关系,告诉我们以何种角度看待自我。他者是一个存在者赖以存在的前提,这个前提具有超越性和无限性,它超越的是自身和主体同一性。在广播传播中,他者就是相互独立于各自系统之外的因素,比如表达主体之于接受主体,社会现实之于表达主体,节目之于现实世界,有声语言之于接受主体,等等。对于任何一个存在者来说,他者的存在使其存在具有了主体的意义,连同他者无限性的神秘力量一起,使存在者不得不时时刻刻地观照他者,并且顺应他者的召唤。当我们持这个观念进行语言传播活动时,就发现话语不仅以其述说的对象世界为前提,而且要以参与述说的他者为前提,他者的存在使我们的话语不仅有指示的功能,而且还有一种强制和召唤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因他者的他异性、超越性和无限性而产生的。他者的面孔对于“我”来说是模糊的,因为以“我”的有限性是不能进入他者的无限性中的,换句话说,无法以语言表述全面呈现他者的他异性和无限性,虽然语言和他者的面孔总是同时出现。语言的传承性使我们继承了有限的概念和文化,由于它不能超越自己的属性,所以当我们探讨他者时,面对的仍然是广阔的未知。但这并不是说就此我们只好别无选择地跳进虚无的陷阱,毕竟,从“过去”我们隐约触摸到他者的脉搏,只是在触摸的一瞬间,它又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在“自我”领域中的个性不是相对于自我而言的,而是相对于与他者的关系而言的。不同个体的“自我”对他者的追求、理解和感悟形成了“这个”个体的个性。这样的观点将对表达主体自我标榜和自我炫耀的传播意识进行本质性打击。目前,在广播节目中有这样一种怪现象,主持人借宣读互动信息的机会,借听众之口夸耀自己,有的语句言辞过分夸张、直露。这完全是忽略他者的自作聪明。我相信只要在广播中“出声”的主持人都有可能不止一次地被听众夸奖,但这应该被看做继续努力完善自我的动力,而不是借国家大众传播机器在节目中树立个人“一己”的形象,节目是大众传播的公共资源,不是个人造势的“自留地”。商品经济发达的社会注重品牌的宣传,但若要起到正面加强效果,一定要讲究原则性、艺术性和分寸感。归根结底,如果不能意识到他者的性质和权威,作为语言表达主体的个性是无从显露的。
所以,如果一谈到个性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虚妄的怪异、与众不同或是类似的东西,就大错特错了。在现代性中,总体性占领了时间维度上的庞大空间,使人们不得不以个性的方式试图僭越总体性带给生命的窒息,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所以,把个性理解为——对现代性的嘲讽和反抗,是挣脱复制的工业化本质走向人的生命本质的不懈努力——并不为过,但最根本的是找到个性的本原,即“我”对他者的应答和责任。“我”和他者处于同一个社会共同体中,民族的“经验史”在这个共同体中源远流长,渗透到“我”和他者的血脉中,因此,个性得到了被感知、被理解、被接受、被欣赏的精神基础。法国哲学家勒维纳斯认为,面对他者,回答他者的呼唤,承担起对他者的责任,这就是语言。在大众传播语境下,语言更不是内部的自言自语。他者是有声语言表达的前提、依据、背景、对象、目标,它体现出表达主体活跃地处于一个显示其鲜明存在的关系中。对他者的认识程度决定表达的个性到底具有多大的号召力和生命力。在广播有声语言表达活动中,他者包含了接受主体、节目内容和形式中独一无二的性质,但不仅限于此,还包含与之相关联的经得起时间打磨的永恒的、超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