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艺术活动中,和而不同既是创作的艺术哲学又是接受的艺术觉察。“和”既是创作主体追求和谐的理念,又是接受主体寻求的审美感悟;“和”的表征就是表达的表层结构的匀称、适度和心理的深层建构的流畅、暗合。“不同”既是宇宙万事万物存在情态和发展趋势的本质属性,又是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在同一艺术活动场的心理感应。在西方哲学中我们可以找到主体对于“不同”的审美认知的心理基础。胡塞尔在论述接受性的经验时,强调在“外部知觉”中,即在联想、注意、兴趣和趋向中,最简单、最朴素的知觉包含着某种能动的“自我关注”的情绪力量,而“动觉属于知觉的本质”,因此,“自我关注”的情绪力量和知觉的对象都是运动的。这就意味着,包括主体在内的世间万物以及主体内部的“自我关注”都是运动着的,是呈现多元性的。中国的先哲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声一无听,物一无文”。黑格尔在解释音乐是如何把声音调配得妥帖时说:“声音本身是一种有许多差异面的整体,可以分散和结合成为样式最多的紧密协调,本质性的对立与和解。”对音乐来讲,“不同”是通过有规律的、不断变化的音色和旋律来表现声音世界的生命情态和精神内核;对有声语言来讲,“不同”是表述方式所选择的语汇、结构次序和色彩变化,以及声音所承载的精气神的流动;对思想观点来讲,“不同”是看待事物的角度的各异和层面的高低。“不同”意味着主体不同、主旨不同、角度不同、形式不同、趋势不同,但是“不同”是审美客体的变和审美主体知觉的动的紧密谐调。艺术创作的生态系统因“不同”而“和”,“不同”的本质还是“对立与和解”之后的“和”。
人类文化的承继和拓展赋予“信息”这个概念无限的活力和张力。尽管人们对它的具体含义有着不同侧面的理解,但是大家还是在其“消除不确定性”的属性方面取得了共识。在信息高度共享的现代社会,信息特权愈来愈萎缩,换句话说,普通大众拥有更多的方式和渠道满足自己获取各种信息的愿望。在大众传播的竞争日益激烈的局面下,信息的优先、独占和垄断愈来愈丧失优势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传播方式的个性化愈发显露出强势的力量。随着全球化的进展,对话成为世界愈来愈普遍的话语活动主题。无论把全球化解读为“西方化”也好,“文化霸权”也好,全球化发展的趋势是必然的。因此,面对全球化的潮流,我们的关键对策是争取话语权,并且用通行的话语方式表达我们的心声。尽管西方的单边政治、话语霸权表现得异常顽固,尽管东方主义、民族主义不断地觉醒、反弹,东西方的对话和融合还是随着时代发展的召唤而推进着,对于很多现象的价值判断和审美评价的解读,在深层结构中有着惊人的相似趋势,比如,对他者的认识和欣赏,抽象主义和反常合道,象征主义和理的圆融,等等。但是,由于民族心理、文化传统、哲学体系、宗教信仰的立场区别和社会经济发展的巨大差异,东西方的对话依然存在着阶段性的鸿沟。比如,西方的对话更多地体现为一厢情愿的责任,东方的对话更多地表现为亦步亦趋,特别是在大众媒介传播的领域,对话几近克隆。人们都在寻求对话所能带来的共荣和发展,但是由于理解的差异、观念的不同,导致了话语方式上的“众语喧哗”。因此,对话的目标如果转化为求“和”,似乎更能够直接走向艺术和世界的真谛。求“和”绝对排斥克隆、盲目的类仿和“表达无意识”。广播有声语言表达的“大自然”状态和固定腔调与求“和”的理念是根本对立的。广播有声语言表达僵化和固化的深层原因不仅仅是传播活动内部各矛盾要素的相互作用,而且是某些消极的社会文化思潮在大众传播领域全面渗透的结果。世界进入了一个流动性很强的格局,在时间维度上的“更新、更先进”意味着在空间上占据了优势。
空间力量的扩张则意味着权力的坚固和膨胀。权力将属于时间上的“过去”的事物义无反顾地侵占进而将其瓦解,以便建立所谓的新的、先进的、完善的秩序。于是,我们从一个前设的“参考群体”时代走向一个“普遍观照”的时代,换句话说,我们的时代强调横向的观照和未来的“先占”。在经历频繁的、深刻的变化时,人们不敢放心地参照过去的经验,不能自信地设立未来的目标。裹挟在这股现代性的潮流中,人们变得无所适从,不得不将自己视野中的他人的行为模式奉为圭臬,以便获得片刻的、从众的安全感。由此,我们理解了为什么有声语言表达的“播音腔”、“主持调”不是个别现象了。相对的固化和单调是现代性本身固有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产物。大家以一种空间上的趋同流动来应对时间上的差异流动,造成了用微观上的固化和模式对抗宏观上的非结构性变化。流动性对社会思潮的影响和左右是我不敢加以草率批评和干预的,在某种程度上它毕竟反映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但可怕的是,我们暂时看不到这种流动的状态的前途,它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上的稳定性能维持多久,它流向何方,它是否能找到归途,这是我不能回答的问题。更为深邃的“黑洞”是,人类历史是否就按照未知的、不可想象的轨道进入下一个流动的怪圈而不能自控?如果说“产生差异”是大势所趋,那么其结果是多样性的极大丰富还是霸权的单极统治?我期待前者,因为那是因对话而和谐存在的平台。我也坚信,如果坚守流动性中相对恒定的、具有先进性品质的要素,我们的精神家园就不至沦陷。毕竟,人类作为万物灵长,感官快感和精神愉悦之间的层级性跃进能够期待实现。
世界的多样性和多元化鼓励话语方式个性化的成长。首先,独具个性的话语方式都必须遵循一个基本的法则:贴合语境。与电视有声语言不同的是,广播有声语言的语境虚拟性强。比如,电视节目主持人面对几百人的现场主持节目时,虽然主持人需要同时观照现场的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但语境是真实可感的。而广播节目主持人对“众人”播音的语境是设想的,是“目中无人”,但“心中有人”的。即使是同一类型、同一形态、同一题材、同一主题的节目,广播有声语言和电视有声语言的语境也是区别鲜明的。其次,在有声语言表达中,语汇的选择、修辞的特点、语气的分寸、节奏的类型和基调的色彩最先冲击受众的听感。其背后需要有强烈的表达愿望和正确的表达观念支撑,否则,语言表达的方式缺乏说服力、感染力和个性魅力。广播有声语言在听众头脑中形成愉悦的听觉印象,说明表达主体与听众审美心理机制发生主动性对应,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表达主体的有声语言表达观念(语言观、价值观和审美观)和功力。广播有声语言表达中的消极现象各异,但其根源一般惊人地相似。主要在于缺乏对汉语表达特点的深入研究和领悟,认识不到汉语表达对传播中华思想文化传统的重要性;另外就是表达主体语言功力薄弱,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认为,解决问题的切实举措是宣传能够体现主流性和经典性的作品,树立出色的有声语言表达榜样。最后,强调表达主体语言个性的前提是媒体的风格定位。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为柑,江北为枳”,表达主体的语言个性要符合听众的民族、地域和审美的文化心理。比如,同样是专业化的交通广播频率,不同地域的节目语言表达审美感受具有差异性,主要是受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北京交通广播和深圳交通广播都分别有一档以汽车资讯和服务为主题的节目,北京的《1039交通服务热线》,一般通过短信平台与听众即时互动,提供服务性的信息或帮助,语言轻松俏皮、随意热络,绘制出一幅北京市民阶层平实、诙谐的城市风情画;深圳的《安静看车》,语言的主体风格就像版头的广告语“温柔地站在你和汽车之间”,优雅体贴,充满艺术灵性。二者都克服了专业性枯燥、平淡讲述的负面影响,通过不同的表达样态体现语言传播的艺术性和个性化。
广播新闻现场报道是主流的节目形态,讲究有声语言表达的新闻性和艺术性。曾获中国广播奖和中国新闻奖两个一等奖的现场直播节目《“上海五国”元首第六次会晤》显示了表达方式的创新。根据会议日程的安排,会晤之后的签字仪式时间有半个小时,五位元首轮流签字,中间有很长时间的冷场,这种情形很容易令广播现场直播被动、无趣。鉴于新闻事件日程安排的制约,节目放弃了以往一男一女两名播音员播读事先准备好的直播稿的表达方式,启用中央台时政部一名对这个题材了如指掌的记者和一名上海台主持人,另外有一位国际问题专家作为嘉宾主持。主持人掌控直播进度,依靠现场语言灵活调度;嘉宾主持保证现场解说的准确性和权威性,在现场活动“冷场”期间详尽地介绍、分析“上海五国”元首会晤机制形成的原因和意义。特别是节目的片花,将这次会议的宗旨、意义用三言两语提纲挈领地反映出来,配以适当的音乐,在直播的开始、进行中和结束时反复插播,即使长达一小时的节目也不显冗长、平淡,反而很好地烘托和调节了直播现场的气氛。整个节目的话语方式层次分明、一气呵成、丰富多彩,既显示了国家大台的端庄大气、权威感强,又体现了改革开放时期重大新闻时政报道的时代创新特色。这是广播扬独家之优势的话语方式的成功实践。
(四)有声语言表达个性的标记——“声音品牌”
“按照不同的内容来确定不同的体制和风格,这就是定势。”实际上,定势是规律在一定程度上的外在表现形式。当定势开始违背规律时就表现为“去和而取同”,导致“同则不继”的消极影响。定势是主体在经验和对象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思维模式和先在结构。它无影无形地站在那里,主体不行动,定势无意义,一旦主体开始实践就势必在某处与它相遇。在人类实践中,定势不都是前行的阻力,没有定势就没有主体的共感和经验移植;“要定势,还要‘并总群势’,要掌握各种各样的势,才可以按照不同内容选择跟它相应的体制和风格来写”,有声语言表达也是同理,没有定势,哪里有各种各样的“势”呢?定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内容与形式的和谐关系遭到破坏,就会发展成固定的模式,也会改变成新的定势。因此定势并不一定是被动的和静态的,而是一个生成新“势”的起点和产生新的艺术空间的方法。
在有声语言创作中,定势不是自然养成的。表达主体有意识地将自己的内心经验与艺术语言基本规律接触和磨合,当达到一定的平衡时,语言创作的定势开始形成。突破定势的确可以带来听感的新鲜趣味,但它并不一定是形式上的新异。求新求异是大众的普遍心理,但是新异因格调和品位的不同,其存在和流传的时间、范围和深度就不同。大众媒介传播欢迎新异并不意味着对它放任自流,任其蔓生恣肆,而是以新异触动听众、吸引听众,进而对其欣赏趣味和品位进行负责任的引导。定势突破的实质是将定势发挥到最接近规律的境域。规律是先在的,但境域是表达主体的经验和判断与规律的对象化的融合。这个境域在表达主体的不断摸索、认识并且以锤炼语言功力的手段去营造的过程中稳定下来,并渐渐地趋向某种理想化的预设。当我们聆听齐越时,分明感受到的是大气磅礴、豪放激越,当我们倾听夏青时,庄重严谨、规整大气赫然显现,而林如的质朴含蓄、优雅甜美都是由定势升华而成的。我们需要定势养成,定势也不一定阻碍创新,关键在于定势不能成为有声语言活化的羁绊,不能成为习惯势力。一旦定势导致令人生厌的语言形式,即有声无物,有声无气,有声无情,有声无韵,有声无神,可以推测表达主体的思维陷入了机械化或磨蚀了创造性,简单地说,就是“主体话语意识缺席”。从听众感知的角度来说,“主体缺席”的声音形式势必引发注意力分散、兴趣转移和审美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