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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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人的孤单,两个人的等待(4)

只是一杯茶水的温度

原来一份来自于爱人以外的男人的温暖,常常不如一杯茶水,可以持久地蕴藉暗夜中的灵魂。

她一直希望有个大哥,在还是一个坐在草地上孤单仰头看天的孩子的时候。

那时她需要照顾弟弟妹妹,才七八岁同样需要人来疼爱的孩子,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在大人外出干活的时候,背着两岁的弟弟,拉着四岁的妹妹,在街上游逛。遇到大人怜爱地拍拍她小小的脑袋,夸一句“真能干”,她总是觉得委屈,希望那只大手可以在她的脑袋上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这样她便可以觉得温暖,如一只蜗牛,在安全的壳里,不理外面风雨飘摇的天地。但很多时候,她只是被人夸赞,尔后继续在父母的呵斥里,做那个需要独自承担一切烦恼,并要努力照顾弟弟妹妹的姐姐。

她一直在父母设定好的路上无声无息地走着,像暗夜里的一个幽魂,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影子。她做了什么,是理所应当的责任;而她未做什么,换来的却是一通训斥和抱怨。她走在前面,是弟弟妹妹的榜样,她不能逃避,不能中途到路旁的小树林里坐下看一眼闪亮的溪水。她要一直一直不停歇地前进,在别人的审视与拷问之下。

在她二十五岁那年,遇到一个年长自己十五岁的男人。她叫他大哥,她喜欢他深沉又洪亮的声音;喜欢他走在身边时,自己突然觉得世界宽广而且美好的感觉;喜欢每次相见离开时,他用力地握一下她的手,那种力量与温度,她从懂得探知世界的那天起,就开始寻觅。但这样的温度,又与爱人给予的完全不同。至少,在她是不同的。她跟他在一起,觉得一切都纯净美好,她又重新回到儿时,那个小小的孩子可以不必忧虑,不用牵着需要她来保护的弟弟妹妹的手,而是被一只稳妥的大手握着,在寂静阔大的天地中走。

他们相识的最初,他很愿意倾听她的烦恼与喜悦。事实上,她那么珍惜这样的缘分,以至于她很少将自己内心的纠结倾诉给他,怕他会觉得厌烦,并很快地远离自己。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情谊,希望这样一个年长的兄长,可以陪伴自己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她常常给他写信,将日常生活中那些琐碎但却有趣的细节,细细讲述给他。二十多年一直存在的一个空缺,突然被他给填补上,她觉得好像一颗乳牙脱落后,被更旺盛的恒牙代替,那种有风吹进来的空茫,瞬间消失殆尽。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悦与温情。

她确信自己从未有过更多的奢望,她只是希望他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大哥一样,可以与她聊一会儿天,或者回复一封她的信,哪怕信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她也不想如周围的其他女子们一样,找一个蓝颜知己。她只是想要一个大哥,就像同一个母亲所生的那样,两个人即便是手握着手,心底也是纯净的湖蓝。

但是很快,她便生出了失望。他不再对她的来信每封都回。有时候,会隔上很久,似乎突然想了起来,而且总是说忙碌,忘记回复。甚至,明明他是在线的、空闲的,对她的一句素常的问候,也没有回音。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她确信自己未曾给过他任何压力。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大哥一样的朋友,可以在空闲的时候,坐下来喝一杯热茶,聊聊天,或者什么也不聊,就静静地坐着,但却彼此懂得。

是后来他慢慢疏远了她,她也终于不再对他怀有希望,才从外人的口中,得知他之所以淡漠,不过是因为她不能给予他想要的一切。她想要一个大哥,亲生的大哥,是温热的一个热水袋,或者一缕落在肩头的春日的阳光。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偶尔暧昧的红颜知己,或者一个家外的港湾。

原来他们在最初就走错了方向,他要向北,她却南行。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以为可以长久,却原来,这般短暂。

她将所有写给他的信彻底删除。忧伤中她找到一个杯子,为自己泡上一杯冒着丝丝热气的绿茶。茶喝到凉掉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原来一份来自于爱人以外的男人的温暖,常常不如一杯茶水,可以持久地蕴藉暗夜中的灵魂。

瞥见一段爱情的忧伤

她原不过是个敏感柔弱的女孩,外表的一切强大与冷漠,其实是一种伪装。

一直都没有过富人的奢侈的欢愉,所以每次出行,选择的无一例外,皆是最廉价的方式:乘坐没有空调的客车,车票便宜一半的绿皮火车,人在其中摇来晃去了无重心的公交,或者几乎可以将肠胃颠簸出来的出租三轮。

是一种想要逃避却别无选择的行走,但一样窥得见人生的隐忍、尖锐、拼抢、自私、善良,与执着向前的坚韧。

初恋的时候一个人去上海,不是看望喜欢的人,而是与他吵了架,负气出走。兜里只有二百元钱,于是用学生证,花四十元,买了最便宜的车票,没有座,要站9个小时。那是一趟拥满了民工的火车,还有劣质烟酒和浓重葱蒜的味道。厕所的旁边横七竖八地坐着睡姿不雅的男人,他们硕大的旅行包将过道塞得近乎窒息。有人要过去,像是逾越一座一个山头,还没有过,便蹙了眉头。

那是深秋的夜晚,车内白亮的灯刺着人的眼睛,我在哐当哐当的声音里,了无睡意。视线疲倦地逡巡,便看到那个在一群男人中间,夹一根烟,散漫吸着的女孩。她的手腕上,带着重重叠叠的饰品,银镯、编织的彩色丝线、用来简单束起头发的一个皮套。她显然没有注意周围人带着好奇与探寻的视线。“一个内心冷漠的不良少女”,这定是许多人的猜测,也包括我。

有那么片刻,我很想在一些人的窃窃私语里,走到她的身边,与她说几句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并肩站在一起,为她抵挡外人的揣度与窥视。我想她定是某个大学里落魄的学生,但内心对自己又充满了不肯轻易改变的叛逆与坚定。她因此在这样困窘的车厢过道里,一样特立独行,有外人不易改变的柔韧。这就像天地间那些兀自绽放的花儿,不在乎有无人看到它的优雅与热烈,只寂淡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生长。

她站在烟雾缭绕的过道里,将一根烟一直吸到没了光亮。尔后顺着晃动的车厢,蹲坐在一张报纸上,将头发蓬松芜杂的脑袋,靠在膝盖上。但她并没有睡去,而是不停歇地翻转着手机,又时不时地打开来,翻看着里面的短信。我终于从她混杂着忧伤与焦灼的眼中,窥到了她的秘密。这是一个与我一样,负气出走的恋爱中的女孩。上海,对于我和她,都只是一个站台,我们的双脚,抵达那里,心,却依然留在来处。而丢了心的身体,又如何能够安睡,或者关注其他?

坐在女孩旁边的,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一脸的痞相,看她的时候,带着意味深长又自以为是的坏笑。他一直在试探着,想要寻找机会,与她聊天,但却发现无处下手。她的心,是个封闭起来的堡垒,外人刚柔并济,却始终无法进入。就像那一刻的我,带着一股子怨怒,将一个试图搭讪的陌生人,视作虚无。

小痞子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很突兀地将头靠过去,问她:“在哪儿下车?”女孩过了许久,才扭头瞥一眼他,散漫回道:“下一站。”小痞子失望地“哦”一声,又随即嬉笑道:“能不能借根烟吸。”女孩这次没有将心内的厌烦止住,直截了当地起身,跨过几个大腿横陈的人,到与他相距几米的门口站定,并将视线冷漠地投入漆黑的夜色中去。

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下一站抵达的时候,她果真没有下车,依然站在门口,被人推来撞去,不知疼痛与疲倦。

凌晨车即将抵达上海的时候,她的手机一次次响起,她固执地挂断,但眼中却渐有无法抵御的脆弱与感伤。她原不过是个敏感柔弱的女孩,外表的一切强大与冷漠,其实是一种伪装。在这样吵嚷、脏乱、劣质且让人倦怠的环境里,她的柔韧,如一朵清冷的莲花,在寂寞的水面,浮出一抹只有她自己才能懂得的忧伤。而如我一样的外人,不过是——恰好路过。

路过的这一段爱情里的忧伤,尽管它活在廉价的泥土之中,可是却一样可以因为它的纯美与洁净,而在瞬间,以无比坚韧的力量,抵达你的内心。

平凡的爱,满满的幸福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那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在校园里,看到两个后勤工人,刚刚拉完一平板推车货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神情里也是疲惫,但却有着许多青春学生都不曾有的快乐。其中的一个,像一头嚼着草的老牛,在傍晚温柔的光线里,拉着他最后的一点担负——他的同伴,悠闲前行。而在与地面几乎平行的四轮平板车上的同伴,则时而轻松地吹一支愉悦的小曲,时而伸展开双臂,又向后踢出一条腿,做出鸟儿飞翔的姿势;时而像校园里时尚旱冰队的学生,单脚不断地踩踏着地面,嘴里哼唱着的,亦改成了快节奏的hip-hop。

这样的两个衣着满是泥灰浆的年轻工人,在朝气蓬勃的校园里,有些不搭调的另类。像是光鲜的鸡尾酒会上,突然挤入两个灰扑扑的清洁工人。可是他们那种流光溢彩的怡然与快乐,在一本正经的人群中间,还是如此快地成为路人瞩目的焦点。但他们却是一副与任何人都不相干的样子,哨声悠扬,轻快的脚步中带着一点慵懒,周围的亮丽与喧嚣,在此刻,都成为无关紧要的风景。他们放任一颗心,在这不多的自由时光里,自寻一点快乐,收集起来,放进灯笼里,提着信步走回居住的巢穴。

又想起一对年轻的情侣,刚刚结婚,手头没有钱租住环境幽雅靠近公园的房子,只好在火车站旁找一处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作为婚后暂时的栖息地。周末的时候,单身的我常常被他们邀去共吃一顿午餐。房子小得只能让我坐在床边上,闲闲坐着看他们两个人热情地忙碌。我想插手,却无空可以插入。电饭锅放在门口,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书桌上是满满的书,床底下也塞得全都是箱子。地板是铺上的蓝白格子的硬皮纸,因为与地面之间存有空隙,踩在上面,常会扑簌扑簌地响。闭眼细听,像是行在铺满落叶的山林之中。

窗外是一座没有多少草木生长的大山,山脚下便是这个省会城市最大的火车站。几乎每隔十几分钟,便会听到火车呼啸开来的声音。而当两辆火车擦肩而过的时候,那样巨大的声响,常常会让房间里的床与地板都跟着晃动起来。我站在床上,看外面高远天空下吐着烟雾的巨大烟囱,还有长虫一样蜿蜒远去或者前来的火车,站旁高高低低的楼房,常会感慨,进而问一句说了许多遍的话:“你们在火车的轰鸣中,都会做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如果让我蜗居在这样小的房子里,听轰隆的火车声,神经定会衰弱到夜夜失眠,并对一切静寂之下的风景视而不见。

可是他们的回答却总是让我的心里生出温暖与柔软,并伴随着对同为女子的她的微微的嫉妒。周末闲暇的时候,她会站在床上,远眺窗外的风景。他在她的身后环拥着,每次听到火车轰隆轰隆地疾驰而来,他便让她闭上眼睛,尔后像泰坦尼克号里的男女主人公,她伸展开双臂,迎着窗外吹进来的的风,听他这个导游讲解他们现在正在抵达的风景。有时他会带她去山水秀丽的云南,有时他会将她领至牛羊成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时他又会带她坐老式的绿皮火车,周游陌生的边疆。还有时候,他会将那轰鸣的声音想象成飞机,说:“亲爱的宝贝,飞机正飞翔在无边的大西洋上,我想将蔚蓝色的海洋,化成一颗宝蓝色的玛瑙,捧来送给我的公主。”

这样的浪漫,他们乐此不疲,就像那每日乐此不疲穿梭来往的火车。大山上吹过来的风,将淡绿色的窗帘呼啦啦地吹起,犹如大鸟的翼翅,载他们飞翔。而这样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飞越千山万水的快乐,这让他们的爱情,一日日地,在小小的房子里,酝酿、发酵,最后成为一坛让过往行人嫉妒的美酒。

想起曾在旅行中看到的那些火车站旁的楼房,从高高的楼顶上飘下来巨大的横幅,上面写满了抱怨与愤懑,希望能够有人给他们一个安静的没有喧嚣的环境。也曾走过高雅的写字间,穿着时尚的高级白领,在照得见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蹙眉急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

我们在这个充斥了喧嚣的城市里,常常无处可躲,而那些小小的快乐,也总是被密集的烦恼挤压着,无法像水壶里的沸水,冒出幸福的泡泡。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我们急吼前行的时候,静心寻找,并执着地制造一些微小但却真实可以触摸的快乐。

烦恼是庸人自扰,而快乐与幸福,则藏在隐匿的枝叶之间,等着那有心的人路过时,像采摘野果一样,欣喜地将它们寻找出来,并放入背后的行囊。

谢谢你一直守护在我身后,让我一转身就能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