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非常自然地牵了我的手走。我很想哭,但忍住了。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郭大先生打电话来说吃饭,约在我们家附近的鱼馆,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他送我回家,我为了多跟他走一会儿,特意耍了诈,把他领上了一条绕远的路。走了一半他就觉得不对,但也没什么法子好想了。那是一个所谓高尚社区的外围,我们俩沿着围墙走,连个路灯都没有,漆黑漆黑的。他始终说着他的工作变动,我跟他有问有答,但心里一直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呢?
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我们俩计划穿过高尚社区。在跟社区的门卫套磁的时候,郭大先生突然碰了我的手一下,但我的注意力被旁边几条萨摩耶、金毛吸引去了,终于回过神来,他却没有再动作。
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当街自掌嘴,虽然表情还是很淡定。内心戏是:成了,我明白了,错过了,即使见面吃饭也是分了,完蛋了,不能在一起了,什么灵魂伴侣都成了美丽的扯淡了,所谓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大河没盖我跳下去得了,谁让你丫的眼睛都长狗身上了!老天爷你玩我!这关键时刻你安排俩狗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以后他奶奶个狗熊的老娘我也不嫁了,就让我烂家里吧谁也别理我,我在真命天子面前输给狗了……后来套磁未果——保安也找不着钥匙了。我还在原地天然呆地继续演绎无数内心戏,顺带下决心实在不成就别玩矜持古典了,解放天性把丫手拽过来不就结了?!但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说时迟那时快,郭大先生突然拉起我的手:“走,三儿!”
后来我们俩终于穿过了高尚社区,他送我到我家楼下,一直牵着手。刹那间,我觉得整个伊通河都美得跟西湖似的,月亮有脸盆那么大,月光像三鹿牛奶一样皎洁。我真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天使大姐还给我这口气。
上次见面,我们俩一起逛书店,郭大先生把我的背包接过去:“来,三儿,我给你背。死沉死沉的。”说完牵起我的手,两人走在书架跟书架之间,他自自然然地用手指弯出十指相扣的弧度,那种温暖,让我觉得自己戴着全世界最大的那颗钻石。
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某人的称呼成了一个符号。
不止一次两次,已婚的朋友这样跟我说:“我很想念我的郭大。”
或是认识很久的网友:“我一个朋友想加你QQ,女的,她是我的郭大。”
我问:“哦?要结婚了?”
他说:“不能结婚。”
我:“为什么?”
他:“说不清,就是不能。”
几天前,郭大喝多了酒,来办公室给我送山野菜,恰好这网友在QQ上晃我:“我要结婚了,新娘不是郭大。”
每每看见这样的话,心都像偷停了一秒,好像受了诅咒,一语成谶。
过去那么热衷于算命、星座、塔罗、称骨、求签……现在一样都不想理。这或可解释为内心有了笃定,不再依赖于各种各样唯心的预测。也或者可以解释为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对现状有了掌握。当然更可能只是累了,不想再心怀莫须有的希望。预测说好,就高兴一番;预测说不好,事先就委顿了。何苦呢?等真不得不委顿的时候再委顿也不迟。
郭大恃酒而骄,占着我的位置不起来,胡乱打了些字发过去。我制止他,虽然知道制止不住。趁他走开,赶紧向那网友道歉。对方学郭大的语气:“无妨无妨。”
我问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姑娘。他说:“一个不纠结、爱做鬼脸、肯全心全意依靠我的姑娘。”
李师师真的跟燕青走了?西施从此跟范蠡泛舟湖上,聊度余生?没能生生世世相守的人,依然在传说中并肩穿越了窘迫、疾病和世间的凉薄,后续如此叵测,大家猜来猜去,自此后世永久盘桓着他们一生相爱的传闻。
这从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我最害怕的事,是我最终没有嫁给你
我在家复习职称考试,郭大打电话跟我说晚上和几个朋友聚聚。傍晚打扮停当走出门,风比我想象的要冷一些。
昨晚给一个左右为难的姑娘打电话,她问我跟郭大先生是怎样在一起的。我讲给她听,同时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别人的故事。她说:“你们现在很好啊。”
是啊,是很好啊。“可是也真的付出了很多。”
现在身边任是谁一脚跌进爱河,我都仿佛迟暮的名媛,千帆过尽,见怪不怪,只那么静静地看着,没什么波澜。付出,是我自己,也是他。我们都变了很多。
平时我绝不是爱煽情的人,我喜欢打哈哈。郭大也很少说什么动情的话。有一次吃饭,他起了个头儿:“我半生漂泊,自由惯了,没想到这个岁数认识你了,就稳定……”我赶紧说了句什么,打断了他的话。
不喜欢酒桌上的掏心掏肺,因为说得不好,显得轻佻;说得太好,我鼻子一酸,就要掉眼泪。
进了饭店是他在对我招手,笑起来还挺萌的。我坐到他身边抢他的手机玩,两人打闹起来。手机终于被我抢过来,没有半分钟就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不过我还是看到了手机壁纸,是我的照片。
席间,一位一年前丧偶的先生说了几句煽情的话,表达对过去的追悔跟对未来的憧憬。当时我正跟身边的某嫂子聊天,听得不很真切,但也听到一些。回家的路上,我逗郭大:“要是我死了,你不能像他那么伤心吧?”
“不能。”被暴打了一顿之后,又更正,“我是说不能不伤心!”
“伤心也憋着,别在酒桌上跟人家晒,我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
“我那哥们儿人挺好的。”
“我没说他不好啊,就是不喜欢那种表达方式。”
“放心吧……我表达能力这么差,没人家那么会说。”
“嗯,也是。”我点点头。
先前大家从饭店出来,说要去K歌,路上前后走起来。郭大一直跟一个朋友谈工作上的事,我走在他们身后。这一幕让我想起过去那许多年,饭局结束,我都是这样默默随着几个聊着天的男人走出来。此时的我最保有一双警醒的眼睛,默默不语地端详某个可能成为我终身伴侣的男人:就是他了吗?就是这个人了吗?
过去许多年里的我,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句肯定的回答。搞不好还会莫名就心有不甘,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马上谈谈分手的事;有时候又突然感到这人很陌生,似乎自己完全可以回身冲另外的方向走。女人的决断往往果断而冷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某嫂子大概以为我落寞难当,停下来等我,一起向前走。斑马线,郭大跟他的朋友走在前头,我们几个被隔在红灯的这一边。我用眼睛去找他,看到他也回头在找我。
喝了啤酒走肾,在路上无处可寻,就去路边的网吧找卫生间。我走出来,看到他已经站在网吧的玻璃门外面晃膀子。网吧大厅的地砖很滑,我穿了高跟鞋,走得慢。郭大笑起来,伸出手臂冲我做奇怪的姿势和鬼脸,很开心的样子。我想起刚才跟某嫂子吐槽他总是嬉皮笑脸,让人心里没底。某嫂子说:“你别看他这样,他心里有数……我们多少年都没看他这么认真地对哪个女人了。”
当下这个男人,隔着一扇通透的玻璃门对着我挤眉弄眼。他那么开心,即使心里压着很多东西;他想让我也开心,而我只消看到他,就会开心。突然涌出的情感亲切多过激越: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烟花再不寂寞
见了赵小姐的Mr.Right,是大好不是小好,各种靠谱。赵妹夫去4S店取车,顺便送我回去跟郭大会合。路上看到卖烟花的,突发奇想买了一盒。
郭大打电话说在书店等我,顺便在外头吃饭。我问他怎么又想起来去书店了,他说给老钟头儿买书。
“你不是早买了吗?”
“我边吃饭边看,肉掉书上了……给整油了。”
“嘿,没事儿,我爹没那么矫情。”
“我都买完了。那本已经拿不出手了,成红烧味的了。”
晚上吃麻辣香锅。我让郭大带我去放烟花,他说现在没到春节,点烟花会被抓去拘留,“等过年哥哥带你去放。”回家赶上交通高峰,我们俩从出租车上下来,为赶一个只剩几秒的绿灯一路狂奔,包甩到了地上,只好又跑回去捡……他紧紧拽着我的手:“三儿,还有7秒钟!7、6、5……”
终于跑到街对面的绿化带,气儿还没喘匀,他突然伸手跟我讨:“烟花呢?”
背包都扔在冻硬的草丛和灌木上,我掏出几支烟花来,他掏出zippo。北风凛冽,半天才点燃一支。我从小就怕烟花爆竹,不曾靠前,此刻也略后退了半步看着他耍。郭大擎着烟花画圈:“三儿,看,多圆!”我忍不住贬损他:“切,一点儿都不圆!”他突然原地顿了一下,远远地跑去了。跑出几十米,又迅速折回我身边,口中模仿着风声……我看得心痒痒,终于顾不得害怕,问他:“还可以再点几支吗?”“当然啦!”
我又从盒子里拿出几支,郭大把它们跟已经点燃的那一支凑在一起,很快就着了。“这样最快……三儿,给!”他递过两支在我手里,我一左一右拿了,瞬间忘却了恐惧,又是蹦又是跳又是转圈,美得不行。郭大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唱着唱着,突然想起什么:“三儿,包呢?”
我压根儿不找:“扔了!”
“要是警察来了,你就赶紧跟着我跑哈!”
“唔……那包咋办?书咋办?”
“不要了!咋说也比被拘留强啊!”
“包要是留这儿跑也白跑!”
“为啥?”
“因为包里有身份证!”
不知不觉手里的几支都灭了。我委屈地望着郭大:“我还想玩儿……”郭大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蹍:“玩儿啊!赶紧拿出来,不然这几个都灭了!快!一分钟!”我欢天喜地地把剩下的都捧在手里排排坐着要点燃,郭大笑:“留几支过年点嘛!”我不肯:“啊呀啊呀过年再买嘛!”
我将点燃的烟花高高举在空中,似乎只要奋力伸展双臂,那光亮便能比天还要高。我冲着光亮大声发愿:“操蛋的2011年已经过去啦!!再也不会回来啦!!”郭大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爆粗口。我只管继续说下去:“新年……明天……会更加、更加……美好!”
好吧,我确实不会做领导式的光明总结,但又无论如何想对过去的这一年说一句扬眉吐气的话。还有什么比“你已经过去了”更释然呢?你设置了那么多道关卡,却没有击败我;你已经过去,而我还是我。
我用烟花围猎了郭大先生,“亲一下!”郭大向远处跑,我一路追,不依不饶,“亲一下!”他站定了,把脸凑过来,我在他冻得冰凉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那一刻,幸福湮没了我的痕迹,化作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泡沫,消弭在满心希望、无所畏惧的此刻。
我很想对身边的男人说一句感谢——感谢他的坚持和改变,感谢他终于直面责任,感谢他许我的现在和未来,感谢他对我的每一声问候、每一次眷顾。感谢即使我们之间发生过那许多琐碎,他待我依然是一天好似一天。感谢在我一次次伶牙俐齿的催逼下,他从不曾失态或反击,只是淡淡笑对。感谢他将一个曾经那样戾气悲观的我,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温存乐天的我。感谢他让我看到日子细水长流,天高高地扛在他肩上,没有塌下来……
满满一腔感谢,却一句也没有出口,只是笑着闹着,放完了手中的烟花。我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我从来没放过烟花……好开心。”
“有啥难?以后哥哥带你放。”
有一个人,给过你完完整整的爱情
天快黑了,我们在沙漠里找了一块避风的洼地,拿出自带的煤气罐、锅灶和吃食,开始做饭。起风了,我披上棉衣,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备胎推上坡地,渐渐推不动,喘口气,啪地跳到一边。它骨碌碌滚回去。再推再滚,我像个女西西弗斯。
这样玩了几次,腻了,又向坡上跑,想看更远的景致。可沙漠的天突然就黑了,到处都是一色儿,回头看,只有炉火在闪动。
我对着黑的天和黑的地发呆。又想起《情书》里的喊话:“你好吗?我很好。”营地里星罗棋布的帐篷和歌曲已经很远了,远处有车灯沿着沙丘的弧线交会又错过。洼地的另一侧开来三辆越野车,齐刷刷停下,大灯晃得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开车门关车门的声响之后,“你们没事吧?!车坏了吗?!”他喊回去:“没事儿哥们儿!我们在做饭!”
车开走了,画面重又单调安静。我深吸一口气,大叫着跑下去。
到半山腰,背后突然传来砰砰的声响,我惊得几乎摔倒。转身一看,是烟火。
我站在原处看烟火开了又谢,保持着别扭的姿势,脖子都要抻断了。这一朵与下一朵烟火的间隙,炉灶上的水传来嗞嗞的声响,我听见他打了几个鸡蛋在水里,又撕开了面条的包装。
那是5月。到达沙漠的那天起了风,赤地千里,戴上太阳镜也要眯着眼睛。返程那天沿途的桃花开了,树木抽出嫩枝,阳光饱满,春风和煦。
我们揣着渴望到达一个陌生之地,可惜远方常常“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所以渐渐习惯不抱希望,不怀目的,像一段空白格。我一直怀念那个夜晚突如其来的烟火,连同沙漠中骑马的爱人和空中飞过的动力伞,是此行的意外之喜。
周末我们上了大顶山,我一个人走下浅草覆着的山坡,回头看见一人一车一白塔逆着光的剪影,你站在那儿,望着很远的地方。刚刚下过雨,阴晴交替,青草的气味远近播散开来,云层的空隙中透出的阳光一束束投在群山之间,温柔地穿透了氤氲的雾气。我突然很想大声问你:你爱我吗?
后来我走回你身边,把脸埋进你的胸前。我最终没有提问,就像你也没问我为什么哭了。
昨晚翻看沙漠归来发的微信朋友圈,原来我曾写下这样一段话:“如果你没有尝试过焦灼的生活,可以去沙漠,那里有全部的热忱和对热忱的消磨。”
灯火阑珊处有你
吃了晚饭,跟郭大先生手挽手从火锅店里走出来,烟火的光映红了他微微扬起的脸。“三儿……真好啊。”他笑得像个小娃娃,我也开心起来。
“月亮好圆!”我抬手指给他看。
“也不咋圆。”
“你顺着我说一句话能死啊?”
“哈哈哈哈哈,”他看看月亮又看看我,“细看还是挺圆的哈。”
“德行。”
去烟火晚会的路堵得死死的,郭大跟我只好提前下车,一路向河边跑去。身前身后都是声声炸响的烟火,天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是红色,一会儿又是金色……我说:“真有过年的气氛啊!”
郭大点点头:“过年就应该这样!”
绕过层层高楼,冲破重重人墙,我们终于走到河边站下,对岸就是回忆岛了。烟火晚会已经开始了五分钟,硕大的烟火一朵朵在头顶绽放,离我们近极了,又像在很高的天上。河边人头攒动,大家都雀跃而专注地仰望着,好像绽开又降落的是一种神秘的福祉,会应验在我们卑微又美好的人生里。我很想对身边的男人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在静默中,我想到一些关于上元节和烟火的词句,散落在段落和篇章之间,很多已经模糊了。
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写道:“而我的心,却是悲伤的,在一个新年刚刚来临的第一个时辰里,因为幸福满溢,我怕得悲伤。”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好像如果太过快乐,这快乐就必将失落得更快;如果碰巧此刻幸福,下一刻就要被这幸福丢弃……这样的性格和情绪陪伴了我快30年,但现在的我,打算不再理会它。
我抱着郭大的胳膊,发现他自顾自笑得很开心。“许个愿吧,”我逗他,“哈哈哈,许个愿吧。”一朵盛大的烟火应声绽开,郭大故意做出跌落在我怀中的姿态,两人都笑起来。
爱默生说:“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我们内心的,皆为微末。”即使一切美好的停驻都如此短暂,我并不曾真的在心里埋怨过什么。如果不经历那些颠沛,你我如何成为现在的你我?当然,现在的你我也不见得有多完美,但毕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