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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最害怕的事,是我最终没有嫁给你(4)

一个小时后,烟火晚会散场,两人都冻得直抖。郭大突然猫在小区广场的矮墙边示意我什么。可惜我没有会意,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三胖子!!烟花啊!!你包里的烟花拿来啊!!”我这才想起,我包里还有他买的三支小烟花,赶紧去掏,嘴里还不服输:“谁知道你突然站到那儿干吗,我还以为你要撒尿呢。”

郭大:“呸呸呸!很粗鄙!”

我把烟花递过去就跑远了,“我害怕!我得躲远点儿!”

郭大不慌不忙地在原地唤我:“跑啥跑,一会儿就放完了!”

因为先前他告诉我,他买的每支烟花都可以放半分钟,我就想还是安全第一,便跑开了一段距离。没想到,那支小烟花10秒钟就放完了,我甚至都来不及跑回来递给他第二支。我自然抱怨个不停,郭大则笑个没完,好像戏弄我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

我兴师问罪:“不是说半分钟吗!!这是半分钟?!你有没有时间观念?!”

“哈哈哈哈哈哈……三支加起来半分钟嘛!你喊啥……”

回家的路上,我不知怎么又开心起来:“那几个小烟花……其实还是不错的,嘿嘿嘿……”

他居然更开心:“是吧,哥哥说得没错吧!对不对?哈哈哈……”

我们继续随着烟火晚会散场的人潮向前走去,跟任何一对在寒冷的冬夜里匆匆赶回家的男女没有什么不同。说到了什么,男人抬了腿作势踢女人的屁股,她就跳到他身前去捶他,毫不示弱。故意逗他“许个愿”的那个女人——我——对着某个时刻火树银花的夜空,默念着:

愿那些纯洁善良不合时宜的内心,都得到最妥善的安放。

我在我最好的时候,爱过最值得我爱的人

吃火锅,郭大特意点了两盘我爱吃的虾滑,而我只顾着玩他的新手机。回家的路上因为什么而起了争执,初夏的黄昏里满是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下班的、买菜的、聊天的、带着孩子的人穿梭而过,我和他却静止在燃烧的情绪里。

他索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我手里,自己则背对着我躺在小区广场的长椅上,“你不是爱玩儿吗,拿去玩儿个够吧。”不一会儿他居然真的睡着了,扯起了鼾声。

那天他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没心没肺地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往他的新手机里用蓝牙发了些东西,又设置了我的来电头像和铃声。翻他手机里的备忘,只有一篇诗词,第一句的前两字是我名字的谐音。我看看他,他正双手环抱在胸前睡得很沉,于是我打消了自作多情的念头。他的睡姿乍看上去十分强硬,又似乎笃定我不会因为赌气而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所以毫不设防。新手机的电话簿只有我一人。收件箱:媳妇、媳妇、媳妇……发件箱:媳妇、媳妇、媳妇……已拨电话:媳妇、媳妇、媳妇……已接来电:媳妇、媳妇、媳妇……

天色一秒比一秒更暗,我不知道他在梦里是否依旧余怒未消,我猜想他内心在对抗的东西比任何人的所见所感都要多得多。后半个小时里我和着他的鼾声轻轻哼着歌,没去叫醒他。后来他醒了,起身牵起我的手就向前走,好像刚刚的对峙只是黄粱一梦。

昨晚赵小姐约我吃晚饭,结果她临时有急事加班,我在单位等了她仨小时。席间她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欲言又止。我想起一个故事,讲给她听。

2009年初我恢复单身,相了一次亲。他请我吃牛排,追忆少年时不上进,大学托了父亲的关系才勉强有得读,因此本科和研究生的七八年时间里卧薪尝胆,立志要把虚度的年华迎头赶上。他说他曾经有每天长跑的习惯,一直坚持到研究生毕业前……一个晚上,他又去校园的操场上跑步,中途突然心有所感,停在路边痛哭失声。

“这七八年,我除了考过很多试,读过很多书,一片空白……要是别人问我:‘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爱,想对我爱的人好,想有爱恨情仇,想回答问我的人:‘我爱过,我爱过她;我在我最好的时候,爱过最值得我爱的人。’”

我对赵小姐说,你过去老是陷在卑怯里,认为这世上不会有男人真心对你,所以你对别人的好意也都敷衍;现在有了两情相悦的他,即使要走一些弯路,总归算是一件好事——你我都不是强大和孤清到可以放弃爱的权利的人,我们的本性都未必乐观,且有女人特有的患得患失——说到底,谁不渴望有这样一个他,让我变得更坚强、更聪慧、更乐观、更无所畏惧;我不再是孤单的一个,这个混沌的世界原来也可以空气清新,充满希望。我不能给好的感情下一个定义,但我趋向于认为,满足上面那些条件的,已经算是好的感情。我愿意为之付出所谓的青春,不与任何琐碎锱铢必较。

我记得的,始终是你的温柔

夏天,我与郭大去往吉林市度周末假期。

坐早上6:50的动车从长春市出发,7:35左右到达吉林市。我们先去江边,顺路看了天主教堂。吉林市小而悠闲,景点紧凑。天主教堂比我想象的还要哥特,砖瓦缝隙里透出安谧和历史感。我穿了拖鞋和背心,不能进去——就算穿着正装,大概我也不大敢踏进如此具有仪式感的地界,何况我并非教徒。门口有几个人跟着唱起圣歌来,一个老人家把歌谱凑到很近才看得见,唱得并不好听,可十分虔诚。

在江南公园,我的本意是玩“海盗船”,但郭大死也不肯,说话间已经各啃了一个雪糕,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玩“激流勇进”。郭大如猛虎细嗅蔷薇一般掏出40块买了票,带我排在等候的队伍后面,待要上船时,我突然有点儿迟疑,让他坐在船头。郭大瞬间石化,小眼睛瞪得老大,“不行!玩‘激流勇进’的前提就是你必须坐在前边!要不我就不玩了!”好吧——上了船,我不一会儿就兴奋起来,大喊大叫,在途经的鬼屋里学聊斋音效呜呜哇哇,郭大坐镇大后方,还没忘了帮我把滑落的衣服提上来,嗔怪我“不正经”……之前试着说服他时,我一再说这个真的特别好玩,他问哪里好玩,我说:“船上升到最高处会‘咯噔’一下,好像要脱轨直接折下去了,那一瞬间你的心也会跟着‘咯噔’一下,就像要死了一样。”郭大满脸惊诧,好像不认识我一样,“那是图啥呢?!”

船一冲而下,那几秒钟的失重感真是过瘾极了,让人把一切都遗忘。最后的浪花汹涌居然几乎没有在我身上体现出什么,我心里正大呼不尽兴——而郭大始终在我身后嘀咕,近乎是咆哮了:“这回你高兴了吧!这回你舒服了吧!……”我回头一看,他满头都是水,像被暴雨淋了一样。“你居然巧妙地躲开了!全都浇在我身上了!”我更加乐不可支,掏出纸巾来让他擦水。再说去坐“海盗船”,他还是死活不肯,说“你咋净整危险的事儿”,我也不再强求他。两人继续朝前走,就有卖什么“鬼屋”门票的,吆喝得很诡异:“你们俩进去,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没人打扰,就你们俩。”我看看郭大,郭大看看我,都说:“这叫什么话!”

我们又到了北山。进山门前去厕所整理一下,水龙头出来的水非常清凉,应该来自地下,我便动员郭大也去洗把脸。他去一趟回来,也觉得山泉令人神清气爽。两人就上山去。进山门的第一个假山瀑布上有乾隆手书所谓“天下第一福”的,郭大给我细细讲了这个“福”字的来龙去脉。加之后来康熙帝手书的《松花江放船歌》的解说等,我觉得这个旅伴真是称职极了,有了他,导游都可省去。山上的庙宇都不大,油漆砖瓦簇新得要命,令人提不起兴味来。郭大带我兜兜转转,在四大天王的神像前都想起郭德纲所谓“刘德华、张学友……”的典故。我觉北山的神像太过卡通,制作粗劣,且供奉得乱七八糟,但不敢造次,也就没有说出来,反倒是转出来的时候郭大说:“神像……很卡通啊。不管什么神仙都放一块儿。”听了这话,我就释然得多。

算命摇卦的极其多,看起来都不甚高明的样子,至少卖相就一般。回来之后我很是查了一番连阔如的《江湖丛谈》,深深觉得跟书里写的比起来,北山上那些也太业余了些。倒好像是药王庙门口一位颇为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最大声地叫我们俩:“小伙子很有气质,姑娘旺夫相,坐下来算一卦吧。”我们当然并没有停留。

下山的时候落雨了,且雨越下越大,我们渐渐加紧步伐。上山途中郭大嫌我走得太快,在身后叫我:“走那么快干啥!照顾一下老同志!”我回头说:“如果这次旅游回去别人问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会说——一定要找个年轻的男朋友。”郭大也笑起来,我放慢些脚步,走在他身边:“恭喜你,找到一个我这么年轻的女朋友。”下山时雨更大了,郭大就要去包里找伞,我说打伞干吗,淋雨多痛快,“看看,年轻同志照顾了老同志的体力,老同志就要照顾年轻同志的情绪,互相照顾嘛。”他果然就不找了。我们一直到在街边叫车的时候,才撑起伞来。

回酒店休整一下,雨停了,我们又出来。郭大带我去找吉林市著名的什么什么烤鸡骨架——当时已经是下午3点,只在凌晨4点钟吃过几块饼干且暴走了一上午的我早就饿得想杀人,郭大却连个麦记的甜筒也不让我吃。一路上默念着“郭××我整死你”找到烧烤店——服务员告知我们鸡骨架要晚上出大排档的时候才有,我赶紧跟在郭大的屁股后头离开。郭大自然也不太开心,两人商议着是不是去吉林市另一家老店——福源馆吃一碗麻辣烫什么的,晚上再出来吃烧烤大排档,或者到江边的啤酒广场畅饮一番。然而福源馆大概是店大欺客,毫不把我们两个省城人民放在眼里,点餐的地方不能坐,能坐下的地方不给点餐……郭大愤而离席,瞬间爆发出“死也不在你家吃饭”的男子气概,拽着我就出了门。

回来就有些怏怏,两人都饿得没了精神。绕回酒店又走了一会儿,迎头终于有一家海鲜自助。我像看见失散多年的亲爹娘一样两眼放出绿光来,郭大也非常心有灵犀地拽住我,直奔店门而去了。

海鲜自助40元一位,东西不算多,但还算实惠,便宜的白酒和当地产啤酒随便喝。我们俩一共喝了四瓶啤酒,他比我要多喝一些。喝了点儿酒后推心置腹起来,说到朋友也说到自己,说到过去也说到现在。旅途中的伴侣难免生出比平时多十倍百倍的依赖来,因为在这里他跟我成了唯一彼此熟识的人。在一起久了,相伴的感觉早已不再与心动有关,而是家人一样熨帖。时间很强大,共同的经历使人互相了解,而了解之后还没放手的人往往会表现出极大的包容度。即使在这次出游之前,我也还以为这种包容度体现在无限度的放弃自我上,然而在饭桌的另一端,我突然发现并不是这样——这种感受,是那句臭了大街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与他的相处也就慢慢像自处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流水般行进着了。

吃完饭又到江边去,草坪上有个大概是卖小猫小狗的人。说是大概,因为他共揽了有三四条小狗、六七只小猫,自家应该没有这样养宠物的;而说他是做买卖的,他居然就支一把伞,把猫狗都拢在伞下的草坪上放养,自己在一旁躺下睡了,全不管它们跑不跑,别人来不来偷。郭大坐在草坪边沿的石阶上,一只小黑猫径自过来,嗅了一会儿,爬上郭大的腿,呼呼睡着了。这一幕温馨得让人心里难受,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一直讨厌的人,那么令人心碎又心醉。我掏出手机照相的时候,郭大试着把小猫叫起来:“别睡啦,给你照相啦。”可它完全无视外界的任何打搅,睡得极其忘情。郭大也被打动,问我说:“三儿,要不咱买一只回去吧?”

我蹲在那里照相时,看到郭大眼中的温柔,觉得自己受到了双重的打击,快要站立不住。最后依依不舍地起身,猫狗的主人睡得打起了呼噜,即使我们把他的家当都偷光了,他也不会知道。郭大拍拍裤子,冲那熟睡的人一拱手,说了声“谢谢啊”,好像那人是一直在注视着我们的。这温良的一瞬与刚才的双重打击叠在了一处,凝固在了我的记忆里。

两人走到大桥下江岸边的石子上坐下,微雨中的松花江两岸升起薄雾。大喇叭里放的是20世纪90年代的金曲大联唱:《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大哥你好吗》《我的眼里只有你》《涛声依旧》《野花》……我们跟着哼唱起来,随手抓起身边的小石子,奋力抛进江里。

蜷曲双腿,抱紧膝盖,望向宽阔的江的那一边。郭大说要给我叠一只纸船,虽然手边只有烟盒里的锡箔纸。地面太过潮湿,我转去他身后的水泥地上坐了,于是有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望着江水和折着纸船的郭大的背影。从这个时候开始,到我们走过去看“吉林八景”和“吉林新八景”的石雕板,郭大一路都在沉吟着纸船的折法。直到回了酒店,我昏昏沉沉地抱着枕头趴着休息,郭大先生折了一个葫芦,吹得鼓鼓的被我捧在手里,到他把折纸之后的废料扔了满地……全部都像做梦一样,或许是我太困倦的缘故。昨夜跟赵小姐聊起这件事,我说他终于想起怎么折的时候,我是很为他开心的,“像一场小小的比赛,他终于跑赢了微不足道的对手”。

无论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旅途中,这样的一幕似乎都未必值得铭记在心,只能算作插曲。我却觉得极其温存。江边,我问起下次出游的行程和时间,郭大没有给出真正意义上的答案,依旧是许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诺言,即使这个诺言显得那么“非你莫属”。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随口说:“等真的实现的时候,不知道我都多大岁数了。”郭大没有看我,抬手把石子高高抛进江里,“多大岁数,你不也还是你吗。”

回酒店补充睡眠,被郭大的呼噜声震醒,一睁眼是晚上2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