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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最害怕的事,是我最终没有嫁给你(5)

郭大睡觉要听电视的声音,还要开一盏灯;而我受不了杂音,且不喜光线。即使他把电视的声音开得极小,我还是睡不安稳。睁开眼回身,看见他正面对着我的方向睡得很沉。我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希望时光既不要向前也不要后退,停在陌生的城市,我们只有对方的此刻。

我本来颇踌躇是不是该叫醒他,因为他说过晚上要去看夜里的松花江,再不起来的话,恐怕就有点儿晚了。我的起床气很大,要是谁在这时候叫我,一定要看我的臭脸,推己及人,就有点儿不情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用手指碰碰他的鼻子,“起来啦,去看灯啊?”

他居然极清醒似的很快就坐起来,“走吧。”

夜里的松花江风情旖旎。绕过了大桥,走到了黄昏时分我们遥望的彼岸,站在音乐喷泉下面。我喜欢有水的地方,无论江河湖海,有水的地方才显得灵动。音乐喷泉下我像很小的小孩,奋力地仰起头,感受水汽一阵阵洒下来,附着在我的每一寸心情上,好像那是滋润生命的某种甘霖。

走了一会儿实在太累,打的回酒店,结果弄错了方向,绕了路。提了两大听蓝带啤酒回去,几乎都是我喝的,昏昏沉沉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赖床不起。郭大在无数次叫我起床未果之后,只好无奈地自己去吃早餐,临走前可怜兮兮地问我:“要不要帮你关灯?”我大吼:“要!”啪,灯灭了。他又问:“那我回来的时候你能起床吗?”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气急败坏地大转体:“我考虑一下!”

细想起来,我赖床的嘴脸真正可憎,他居然并没有生气,面对我的泼皮破落样儿,就那样笑笑走掉了。我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没过多久就起来洗漱,把前晚他折纸扔的满地纸屑都捡起来扔掉,叠被子,把行李里的东西一一归位……他走了很是有一阵儿,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个肉包子。出游之前事先说好不许他在酒店房间里抽烟,他倒是十分遵守,一次次往返于楼上楼下去“散烟”——这也是他这两天做的一件让我颇为钦佩的事。

吃完了包子,我又耍起赖来,说自己“不能走了,脚指头都增生了”,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的语录,总在耍赖时被提起。最后不得不走,郭大先到楼下等我,活泼得很,一扫“老同志”的风格,简直像涂了欧莱雅一样宛若新生。再走在江边,他揶揄我体力根本不行,说他自己刚才还走在江沿上,坐了好久。我问他坐在这儿多冷,干吗不回酒店。他说:“你不是要睡觉吗,我怕我回去你又睡不好。”江风很迅猛地刮过来,我把一只手搭在他露出来的肩膀上,心想,这男人温柔起来还真是过分,让人想狠狠咬他一口。

接下来打的去了郭大计划行程中的吉林乌喇主题园区,一路都是他在解说,我乐得清闲。作为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可谓高潮迭起——旱鸭子的郭大居然同意了我坐脚蹬船的要求,两人在30块钱半小时的威胁下奋力向前,渡过蜿蜒水道,无数次撞在石头上,又一度卡在低矮的桥墩中间……途中我把手机里的音乐放出声音来,给主任先生听麦当娜鼓舞士气,正在我们俩一筹莫展的时刻,赵小姐突然致电来,问我“夕阳红旅行团还愉快吗”……我说,我们俩真是太愉快了,我们俩现在卡在桥洞子里了!!!赵小姐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冲我嚷嚷起来:“你听起来好开心!我都被你感染了!!”

船终于靠岸,我们俩不像是花钱游船,倒像是别人花钱雇我们蹬船一样卖力。郭大上岸后一再自问:“这是图啥呢?”并像前一天一样说我“净整危险的事儿”。而我则要笑死了,一路欢歌。

园区里有雕塑一类,都是满族民俗,郭大一一与之合影。有一幕是杀猪的,我逗他:“你去吧,就站在猪旁边,很般配。”郭大久经沙场,极其淡定:“我现在不就是吗?”然后他就遭到了我惨绝人寰的殴打。

出了园区走了一会儿,郭大要找一个伪满什么什么的旧址,未果。在街边的便利店各买一瓶饮料,席地而坐喝了,他中了个“再来一瓶”,换了一瓶菠萝汁,淫笑三声,心情大好。

在吉林市的最后一顿饭吃的是延吉烧烤,基本上所有的串都被我们俩烤煳了。

返程,第一次用了自动售票机,感觉新鲜。排队的时候郭大站在我的身前半步,排在我们前头的一个女人对她的父母大声呵斥。郭大冲我苦笑一下,几步挪到我身后去,好像很厌恶那个女人似的。双手搭在我肩膀上,“三儿,就要结束愉快的旅程了。”

今儿早上一睁眼登录手机QQ,看见郭大在,还发了个表情给我。我回了个表情,他说:“火箭般地赚一笔钱,我们再出去耍耍。”

躺在床上笑了,衡量不出我有多么热爱跟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以至于再美的景致都成了相框里微不足道的布景。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身在何处,我记得的,始终是你的温柔。

怪咖见多了,偏偏这一个正合我意

出去吃饭,郭大很温良的样子,一再重申饭店任我选,菜也任我点。我点了一份酱焖鱼杂和捞汁什锦,他如坐针毡,嘴里啧啧作响。我问要不你点一个?他又做温良状,频频摇头,可眼睛都是绿的。我把菜单推过去,他分分钟点了一份蒸肉。您知道什么是蒸肉吗?就是蒸的肉,内容是一大堆肉和酱油,连葱姜蒜都没有。

点完了蒸肉,他眉开眼笑,紧接着又点了一份纯肉蒸饺。我都震惊了。

饺子端上来,我看桌子上没有醋瓶子,就跟服务员说麻烦给我来碟醋。郭大大惊失色:“你不是有米饭吗?还吃饺子啊?饺子是我点的啊!”

我短时间内第二次震惊。想起有一次我们俩恰好夹到同一块鱼,他闪电一般就把那块鱼刨烂了,谁都没吃上……

昨儿我气急了,高着八度把他一顿臭损,他愣是一个字没顶撞。今儿照样嘻嘻哈哈跟我说事,倒让我有点儿不落忍,说我昨天说你说重了吧。他嬉皮笑脸地说,没事没事我都忘了。我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拿他一点儿辙也没有。

怪咖见多了,偏偏这一个,怪得正合我意。

春夏秋冬该很好,因你尚在场

下了班去吃面,已经是夜里了。郭大掏了几十块零钱给我,抱着圆子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服务员几次掀开门帘,可他说让别的顾客看见带狗进店总归不好。我想去洗手,先出门把包扔在他怀里。他回头看我:“只点了一碗面?没点菜?”“点了个老虎菜。”他扭脸冲我笑:“都是葱丝。”我也笑。

吃完走出来,他说想去吃烧烤。我买了饮料往回走,远远看见他坐在路边烧烤的烟幕后面,衣衫近乎是邋遢了,身前是很细的一弯月亮。他看着我走来,我也看着他,生生世世旧相识的安之若素。

跟他各坐一个马扎。“我给你点了个菜卷。”他说。“你能分清上弦月和下弦月吗?”他说能。找月亮,左转转,右转转,都没有。他抱怨天凉,把外套拢了拢。我围上他从四川带回来的围巾,乱七八糟的花哨热闹,质地柔软。

月亮被四周的高楼挡住了,但我记得它今晚的样子。

小区附近的地皮被开发商瓜分,旧楼通通拆掉,动作神速。似乎一早去上班还见半栋楼,下班就只有瓦砾和烟尘。每每在附近走,郭大都要说一句:“这些楼都是我爸盖的呢。”这话我听了许许多多次,不知该答什么,只说一声:“嗯。”

他的父亲病故于十年前。关于父亲,他很少提及,我从不发问。

昨天去吃烧烤的路上又行至此处,大型机械轰鸣着轧过地面,沙尘翻滚。他再次向那堆瓦砾望去,又慢慢转过头来,没有说话。

那一刹那的沉默,是千言万语也不及的柔软。

上星期跟郭大大吵一架,在心里爆了无数句粗口,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这余毒好多天才减了些,湮没在每天的忙碌里。想着他念叨没有外套穿,就趁午休去商场买了。晚上他穿了兴冲冲地在镜子前照,我看着总觉着哪儿不对……原来是穿反了。一个劲儿叫他穿好,他并不行动,只管说着过几天暖和了正好穿去开会的话。

我们聊着七七八八的琐事,不再剑拔弩张。我说:“结婚就是很麻烦,不过也只有把麻烦一件件做好了,才知道撑一个家不容易,才会珍惜……就像我对你……”他抬头看我,我犹豫一下,还是说下去,“有很多时候我想放弃了,但想想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就舍不得了。”

说到“放弃”时,他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我顿了顿,问他:“咱们俩吵得很凶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过跟我结婚的决定?”

他摇头,嘴角抻得平平地笑:“没有,从来没有。”

郭大40岁生日,很多朋友打电话来表示要庆贺一下,他都推掉了:“我得跟我家三儿一起过。”接他下班,我一边在交通高峰期的路上闪转腾挪,一边听着他吐槽,实在有点儿烦躁。他说了半天,只有这一句入心。

“你哥们儿肯定问:三儿还跟你过哪?这不科学。”

“你咋知道呢?!他们就这么说的。”

我们都傻笑起来。如果有弹簧能把副驾驶弹出去,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

没有比我们更无趣的人了吧,生日宴吃涮肚,话题是工作。

人与人之间其实都有戒备,夫妻、父母、父子,都一样。我感受到郭大生怕此刻我口出抱怨,便换个角度,把话掰开了,平等地,四平八稳地,不苛责地,只是把我观察到的他讲给他听,说一些事实。他果然安静下来,盯着我的眼睛,是和缓的悦纳和温存。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心近到没有罅隙。

我对他说:其实一个人只有自己真的开心,才能让身边人开心。我能感觉到,你常常为了怕我和你妈妈担心你,就做出轻松的样子,但其实这些我们都是有感觉的。我转述前几天婆婆跟我说的话:“他最近心情不好,压力大,事情很多,操心……”其实我们最想的,只是你过得舒心。

郭大开始跟我细说工作上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的想法,他的为难,他的愤怒,他的委屈……有的他自己拆解了,不再为之伤神,有的还做不到。

他说起单位给他们每个人发了冬天的制服,是一件棉大衣。他的内勤小姑娘是临时工,没有这个待遇。小姑娘很羡慕,也想要一件。“我就够能加班的了,小孩儿比我还能干,我走她都不走,就在那儿做表格、写材料……挺不容易的。我觉着应该帮她争取一下。”

我说:“要是领导不开这个先例,你就把你的送给她,或者咱给她买一件一模一样的。”他说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又怕单位的人说三道四,传来传去就走样了。“我倒没啥,就怕对人家小姑娘不好。”他眉毛拧一拧,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好好想想,一定给小孩儿整一件来。”

郭大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多好呢,好像缺乏佐证;说不好呢,又有些赤子之心。

我送他的礼物是一套星期内裤,送婆婆一套加厚的保暖内衣。“咱俩也没必要互送什么工艺品了吧。”他又想起我去年送的星期袜子,说那真是他穿过的最舒服的袜子。

我跟郭大在一起,过了第四个生日。命运像个狂奔游戏,时不时突然冒出一道关卡、一群老鹰、一个火圈,或者通道骤然窄了,本来平顺的际遇变得局促窘迫。我们两个倔强的人,就这样左冲右突,一路走过来,用郭大的话说:“咱俩相依为命。”

这是我们被窄门挤过的爱,每次小心翼翼地结伴突围,看对方又是不同眼光。

出门来,我给了郭大一个bigbigkiss,他像煞有介事地摸摸脸,“麻辣涮肚味儿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

郭大十一期间有工作任务,随时待命,不能出城,我们就在本市找地儿逛。晚上喝了在伪皇宫买的白酒,在瑟瑟的夜风里暖暖地走。回家把买的点心和巧克力放进冰箱——拉开门,冷藏室里灯光亮起。我突然有点儿被触动,像要哭出来。

郭大一个朋友的妻子先天脑血管畸形,她告诉他,我们别在一块儿了,我不一定哪天就没了。他说,那咱们结婚吧,过一天就享受一天。

那个很冷的冬天,他的妻子在ICU,已经没有医治的价值。医生劝他拔管子,他舍不得,还是坚持了几天。一天夜里,郭大打电话给我:“三儿,要是我有那天,你就做主把管子拔了吧。”我赶紧把话题引到别处,但眼泪已经哗啦啦掉下来。

那年圣诞我们一起去看午夜场的《非诚勿扰2》。李香山对芒果说:“果果,我想了……我们在一起那几年,叫幸福。”

我想起郭大的朋友,目送妻子离去的时刻,心里会不会涌起这样的话。

今天晚饭说起他的几个朋友,都是在小圈子里找对象结婚,偏偏我们俩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谁知道为啥咱俩就认识了。”他说。“你还后悔啦?”他笑,我也笑。

前几天,一个朋友问我喜欢一个人是否需要理由。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让我举出几条喜欢郭大的理由。我略想了想,大概说了五六条,说完又解释说这些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原因。“那是什么原因?”我无言以对。

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瞬间,我拉开冰箱门,发现塞得满满的冷藏室里再没有空间,傻站了一秒钟,把东西都重新摆放——我突然想到了答案:我爱你,是因为你这样的一个人,居然真的存在,而我们居然又以男人和女人的身份,在你未娶我未嫁的时候,相识了。

如果你不存在,如果你我不相识,如果我们有家室或心有所属,如果有一个时刻我们都不想再继续……可是这些如果都一一破灭。你从那么浑不吝的一个你,变成这样温良的一个你了;我从那么悲观的一个我,变成这样温温热热的一个我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因为我是女人,就故作骄矜,一定要印证你怎样怎样待我好,才肯咬着牙给一点儿回报。我对你的爱,与你在一起的意愿,也从不羞于让任何人知道。就像今天,你远远笑着向我走过来的时候,你在商店里四处找我的时候,你冲着我父母嘿嘿傻笑的时候,你把买的酒藏起来逗我说丢了的时候,你在出租车里还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我觉得人生对我没有任何亏欠,一切都太好,我甚至怀疑你这个人是不是我的臆想。所以我要死死抓着你的胳膊,靠在你的肩膀上,闻着你衣服上的味道,来确证实实在在的快乐。

曾经很艰难的时刻,我问过你是否觉得认识我有些失策,你答:“没你失策。”我答:“如果这算失策,那我愿意再失策一万次,生生世世失策下去。”

这段对话发生在好几年前,但你最好记住它,因为它永远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