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月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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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如林篇

苏伯父保护了苏清韵十三年,让苏清韵在这十三年内和寻常女孩家一样,想哭便哭,想闹便闹。可是那十三年一过,还是避不了苏清韵成为柳诚毅最好的刀这个结局。这便是苏家的使命,这便是苏家少主的宿命!

在这三年里,苏清韵日日接受任务,然后完成任务。在刀口上舔血,在虎口里死里逃生。几经丧命,几经生死,如何能不稳重?更何况,苏清韵本就是心思缜密型的,之前之所以不管不顾只是因为有苏伯父的保护,她有依靠。可是这三年间,处于江湖,无人可靠,又哪里还会无忧无虑?

我捡起房中苏清韵坐在桌上练字的纸张,轻叹一口气:“果然这丫头的字迹,还是和以前一样鸿鳦满纸,犹如鬼画符。看来这几年游历,那丫头怕是脑子出问题了,竟是想认真练字了。平日里可是说上她半字都不行,今日里她竟是能忍我说上这般多嘲讽的话语。”

记儿为我倒来了洗脚水,我轻声道了一句谢,便自己脱了鞋子,将左脚尖放了进去,试了试水温,刚好,便又将两只脚都放了过去。等脚泡了好一会,我这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又将记儿给喊了进来,吩咐道:“记儿,替我整理好衣服,过几日,我因是该出趟远门。”

记儿不解,记得我平日里因为腿脚不好,都极少出去,更别提说是要出远门:“公子,可是有要事要做?”

我点了点头,见着记儿要将止痛的药放满一袋,我轻声一笑:“这些药怕是不用带。”

“可是公子那噬心之痛极为难受,若是不带这药,我怕公子你会受不住。”记儿满脸担忧,不做虚假。

我摇了摇头,自己推动着轮子,随即轻声一笑:“不需要便是不需要。”我用右手撑着桌子,试图自己从轮座上站起来,却又一个虚脱,摔倒在了地上。砸在地上很疼,可却是疼得我心中舒畅。

记儿一慌,忙跑过来想扶起我,我却推开她的手,对着记儿一笑,我笑颜如花,眼中夹带着泪水:“记儿,你可知我等今日等了多久?”

记儿不解,又因着我的神情,满眼担忧,却又不敢上前,生怕刺激到我。我想我这个模样,许是吓着她了,平日里我向来稳重,稳重的比朝堂中的年老官员还要甚,可是在那稳重背后,我又有多少苦衷?

在岁月里等待,在梦中痴颠,虚无漫长,不知道自己还要这般多久?

可是当今日我听到清韵带来的消息,我是真的开心。

我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腿,毫无知觉,可是我却还记得那日那个前一刻还对

着我笑的圣上,却在下一刻安排着文大夫将我的腿进行破皮去骨,那种疼痛当真是受过一次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几经晕睡过去,却又被他们用冷水给波醒。待疼痛过去,却发现自个的脚再也没有知觉,成为了残废。

再也不能跑了,也不能行走,所有人看着我都是一脸嘲讽,他们除去他们嘴角处的嘲讽后,便是同情。可是,好强如我,从不需要众人的可怜,我乐文若,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

我坐在地上,笑得极其舒畅,我对着记儿道:“记儿,你可知,父亲母亲未曾领养我之时,我可是村子里孩童里面跑得最快的那一个。每逢村里的大人需要找人送东西时,都是派遣我去送的。你可能不知道,在当时还有一些武林高手,他们见着我,全都夸赞我,说我是个习武的奇才,且还闹着要我拜他们为师呢。”

我不知道记儿可曾听懂,我只见她双眼通红,嘴角微动,可是我听得不清。

我只觉心中委屈,心里憋了十年的话语,我想将它们一一说出来:“还未成为残废之时,我住进这王府之中,因着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便拼着命学自己本不懂得的文章。我学政法,我学棋艺,我学练字。每逢夫子考试,我总拿第一,那时,何人家不夸赞我?可是,残废之后,又有何人家不曾嘲笑我?他们两面三刀,卑鄙无耻。夫子表面夸赞我,暗地里却说我腿已残废,不成气候。我家同学他们家中父母要他们多像我学着,可是他们只需道我一句残废,他们家中人便都不用再说一话。十三岁之时,我与他们一起行在大街上,谈论诗词歌赋,后没过多久,道路上,飞来了一马车,我站在路中央,用着命去推动着轮子,我不曾忘将我身旁的文如给拉了出去,我生怕他被马车撞到。可到了后面,他们却生了捉弄之心,他们将我推在马路之中,他们将我用来行走的轮子取走,他们让我爬着回家。所幸那日马路中央再无马车,若不然,在我爬回永王府的那段时辰,这世间再无我这人。”

记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我想我此时在她眼中大抵也是一个笑话吧。

我擦去眼中的泪水,平复心情,又恢复往日里的温柔尔雅,我将手伸给记儿,记儿便将我扶在轮子上。我罢罢手,她便离开,我望着书桌上的纸张,笑靥如花,又瞧了瞧自己的腿一眼:很快,很快,我又能走路了。

早朝刚过,正待离开,如我心中所想那般,柳诚毅身旁的贴身太监来到我身旁,我故作惊讶道:“喜公公,何事竟劳烦你来喊我了?”

喜公公将我拉在一旁,对着我说道:“乐大人,圣上有请。”

我闻言,忙收回眼中的嬉笑神情,满脸严肃,我吩咐自家的小厮先行回家,让记儿一人等着我便好了。随即我又让喜公公帮我照看好记儿,随后便自个推动着轮子进了御书房。

因着我腿脚不好,离不开轮子,所以圣上免去了我的请安之礼,我将双手抱住,头往下一低便是一礼,圣上见着我礼施的差不多了,便忙唤着身旁的公公替我推动着轮子。我趁机打量了下四周,才发现太子柳宜家字淳安与着苏清韵都站于圣上身旁。

此时的苏清韵早已经收回了平日里的淘气,满眼严肃,站于柳诚毅身旁,颇有将门风范,我对着太子一笑,当作礼数,而太子也对着我微微一笑。

待那太监为我寻好座位,柳诚毅这才开口说道:“今日唤文若你前来,是因为昨日正掌事清韵打探到,前太子云轻歌还活于世上,文若你应当知晓,先帝与我有大恩,离去时曾将大位传位与我,可我才华有限,统治朝堂八年,却始终无法将大云统治到先帝那般繁华,且还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得知先太子还存活于世间,我也应当将皇上一职还于她。所以这次还希望文若你能陪伴着淳安去将太贞太子请回。”

说到此处,柳诚毅还特意要下跪,惊得我忙让身旁的太监将我扶起,许是因为许久未曾站起,又或许是由于我过于激动,所以我又摔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我看不到自己的面色,只觉得分外可怕,因着我明显见到苏清韵的手动了动,我想若不是柳淳安抢在了她前头扶起了我,若不然依照苏清韵她的性格,怕是早冲了过来,对着我又是一顿说骂。

柳淳安扶着我,我强忍疼痛,轻声一笑道:“多谢太子。”随后又转眼看向柳诚毅,道:“还请圣上恕罪,是微臣失态了。”

柳诚毅坐在位置上,未曾搭理我,狠狠的瞪了一眼方才扶着我的太监:“你是做什么吃了?好好的个人都扶不好,若是将文若摔伤了,朕定饶不了你。”说完,柳诚毅才一脸歉意的看向我:“文若说的是什么话,是奴才的失误,朕哪里怪得了你。”

柳淳安将我扶坐在轮子上,满脸担忧:“父王,莫说这些了,还是请文大夫为文若诊治才好。”

听着柳淳安的话语,苏清韵便也接着说道:“是啊,圣上,表兄向来身体极差,方才这一摔,我瞧着他的面色,怕是极其严重,所以还请圣上您先莫要顾及这么多的礼数了,还是派人来为表兄诊治才好。”

语毕,苏清韵忙跪在地上,而我此时又恰逢噬心之痛,疼痛不已,身上又忘记带止痛的药了,早已顾不上其他,只觉得极其难受,紧接着,又是一阵疼痛,我双手成拳,指甲进了肉里,却还是抵不住噬心的疼痛一二。

柳诚毅见着我的神情,这才想起,原来我除去残废后,还有噬心之苦,这才忙唤人去喊文大夫过来,随后又将苏清韵与柳淳安两人赶出门房。

一针扎进头穴中,克制住三分疼痛,疼痛减少三分,我的神智也清醒了几分,我见着宫内没有苏清韵与柳淳安二人,我便知晓。方才的疼痛是柳诚毅故意设计的,那太监身上的焚香能引发我的噬心之痛,而柳诚毅这翻设计怕是有事要与我说,且不能被那两人知晓。

柳诚毅见我醒来,轻笑道:“醒来了?”

我点了点头,柳诚毅又道:“你这腿是我弄残废的,你的噬心之痛也是我弄得,我问你,你可曾恨过,怪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