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我拿出门牌,满眼笑意,对着那站在门口外的侍卫点了点头,记儿也早已经候在了门口。记儿一瞧见我,笑颜如花,忙对着苏清韵施了一礼:“清韵小姐好。”随即又对着我施了一礼道:“公子也好。”
我忙扶起记儿,轻声一笑:“可等了许久?”
记儿走在苏清韵旁边,接过轮子上的扶手,轻笑:“也没等上许久呢,公子你且快些进去吧,太子殿下已经等候你许久了。”
我点了点,又看向苏清韵,开口问道:“你可要一同进去?”
苏清韵点了点头,记儿见着又忙松开了手,退到一旁:“公子,既然有清韵小姐陪送着你,且公子你又与太子殿下还有清韵小姐有事商量,那记儿放心了,也就不跟进去了,所以记儿就在此处等候公子你好了。”
我知晓记儿心中的顾虑,忙伸出手,扯住记儿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我嘴带笑意道:“无妨的,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即使是知晓了一些事情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此行你不是也会跟在我身旁照顾着我,与我一同前去的吗?记儿,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亲信,是我信任的人。”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眼中神情甚是认真,随即我伸出手,感受了下外边的温度,又偷瞧了下记儿所穿的衣服,便接着说道:“更何况,外面天冷,你衣着单薄,若是冻着了,又该如何照顾着我?所以你还是与我们一同去里处吧,免得冻着了。”
记儿闻言身影一抖,眼中的泪水一闪一闪的,却还是给强忍了下去,化为一笑。只见记儿走了过来,扶住把手,眼中没有分毫的顾虑而是满眼的肯定:“是,记儿领命。”
苏清韵见着,双手叉腰,一脸八卦模样,又趁着我一个不注意,偷偷的对着记儿说道:“记儿,你准备何时做我嫂子?”那嫂子二字,说得额外的顺口。
我望着前方,不知那两人在讨论什么,颇为好奇。倒是记儿满眼羞红,低下头:“记儿只是一个奴才,不敢妄想。”
苏清韵见着记儿这神情,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便又接着道:“可是,叔叔婶婶他们两人,是从不在乎尊卑二字的。”说到这,苏清韵伸出食指,偷偷的指向我:“更何况,这货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而且他对记儿你也有好些不同。记儿若是你以后了真的嫁给他,还请记儿你记得帮我好好管制下这货,他最近嘴皮子功夫越发的厉害了,一句话总能把我堵死。”
记儿听着苏清韵的话语低下头,一路皆是浅笑着回应苏清韵,不语。
她自小出生卑微,对于这些尊卑,她一向是懂得的。不该求的,得不到的,是你的,这些她向来是分的清的。在暗中再偷瞧了一眼那坐在轮座上的男子,只见男子一身蓝衣,举世无双。随即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这样也好,能够看着他便也是极好的。
打开房门,便见着了那穿着便装的太子,此时的柳淳安梳着与我一样的发型,一身黑衣,与平时的太子服不同,平白的多了三分邪气。
我站起身,对着柳淳安施了下礼,柳淳安见着随即安排侍女去烧壶上好的茶水,而此时的记儿站在我身旁明显有着几分不镇定。
我轻声一笑,见着记儿要往旁边站去,忙伸出手扯住记儿的衣服,微微摇了摇头。记儿见着先是闪过一丝吃惊,但见着我眼中的肯定,便也跟着我一笑,不再往一旁走去。
苏清韵见着我俩这般动作,自然是满脸八卦的神情,而坐在高位上的柳淳安此时却是分不清是何神情。
柳淳安似是打量,随即对着我道:“我倒是忘了乐兄你已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我已坐在轮子上,记儿见着我要与柳淳安说话,随即推着我的轮子坐在了柳淳安身旁,我答道:“男儿应当志存四方。如今,事业未成,不应考虑成亲之事。”
语毕,众人一阵无言,柳淳安轻声一笑:“也是,我倒是忘了,文若你是野心的,又怎会这般简单的成亲。”柳淳安说此话时,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站在我身旁记儿。
苏清韵站在旁边,分不清是何情况,却也模模糊糊的明了一些,担忧的看向记儿,记儿则是一脸歉意的看着我,却无半分尴尬。
我笑颜如花,未曾接话,直到那被柳淳安吩咐去倒茶水的人推门进来,柳淳安这才道:“那日,父王与柳兄你讨论了何事?”
苏清韵站在一旁一脸吃惊,而我接过柳淳安倒给我的茶水后,浅笑着道:“无甚,就是让文大夫将我的腿疾治疗好,且还吩咐我后日与太子殿下你一同前去景城,将先太子云轻歌接回京都。”
柳淳安看了我一眼,杯中的茶水溢出也浑然不知,苏清韵见着抢过柳淳安手中的茶壶,又忙从袖中拿出手帕放在柳淳安手中,替我解了围。而柳淳安又道:“父王,他答应了?”
我笑而不语,吩咐记儿去为柳淳安拿些治疗烫伤的膏药过来。在其中,倒是苏清韵接着说道:“先太子乃是我大云的皇室,亦是我大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当年先皇之所以传位给当今圣上,只是因为先太子行踪不知,传位无人,所以这才传给当今圣上的。如今太子还存活于世间,圣上理当退位,先太子也应当继承皇位。”
我点了点头,轻夸苏清韵几句:“你倒是懂得挺多的嘛。”听着我的话语后,苏清韵对着我挑了挑眉,满眼得意,似是用眼睛再说:可不是嘛。
柳淳安则是收回眼中的吃惊,又恢复最开始平静的神情:“方才是我失言了。”随即看向苏清韵问道:“比行苏掌事可是要与我们同去?”
苏清韵罢罢手,满眼无奈道:“怕是不行了,这几日一直忙着照顾乐文若,都忘了圣上安排给我的正事了。且还得加上这些时日家中的老头子也有好些事情要安排着我。所以,我怕是不能与你们两人同去了,但你们两人记得一路小心。”
闻言,柳淳安望着苏清韵轻叹一口气:“那倒还真是可惜了。”与那两人不同的是,我则坐在一旁手握茶杯,不曾插话,反倒是自顾自的一口一口品着这茶中的龙井。待喝上了一会,觉得茶水喝得多了,我便又尝了尝那摆放在桌上的糕点。
吃上一会糕点,记儿也已经将膏药拿了过来。我轻笑,接过记儿手中的膏药,又瞟了瞟外面的星辰。随即我对着柳淳安施了下礼:“太子,时辰不早了,微臣也应该回家中了。”
柳淳安点了点头,却从里房处拿出一白狐披风给我披上,柳淳安对着我道:“天冷,你身子骨不好,记得披好,免得伤寒。”
我道了一句谢,也便将自己手中的膏药放在桌上,又与苏清韵一同和柳淳安道了一句别,随后我便与苏清韵一同离开。
苏清韵将我送到永王府门外,脚步便也停住了,且与我道了句别,见着我点了点头,也就转身离开了。
我让记儿停下动作,不曾进府,却将身上的披风披盖得又紧了些,我抬起眼看着那天空,回忆起了一段往事,自嘲的笑了笑,记儿不解,问道:“公子,不回府中吗?”
我轻笑,指了指天空:“记儿,你觉得今儿个的星辰可多?”
闻言,记儿便也抬起眼甚为认真地打量起来,过了许久:“公子,方才可是眼花了?今夜,只有月亮,没有星辰啊。”
我笑靥如花,添上几分月色,苍白的面色再配上左眼下方的那一颗泪痣,分外显得温和,再配上这面容,温润如玉:“是啊,月明则无星,星繁而无月,有因即有果,欠他人的终归还是要还的,终归是要还的。”
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一分波澜。
虽说这几年来,我处处遭受他人嘲讽,可这却也算是好处的吧。因为众人的嘲讽,所以随着岁月,我已然没了傲气。我再也不会和当初一样,双手叉腰与他人大吵一场,我也不会再耍市井流氓行为。我已忘了自己当初的行为,只剩下那所谓的修养。修养得即使是一句颇为阴狠的话语,我也能将它说得甚为平常。
七年时间,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全身上下除去这具皮囊还与当初的自己有着三分相似,而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一处相同。
收回心神,我轻叹一口气,转过脸又对着记儿道:“好了,记儿我们回去吧。”
这三日,我都未曾去上朝,也未曾让人跟随着我,我独自推动着自己的轮子来到自己平日里私下习武的地方。我与往常一样,先是用着灵力探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待确定无人后,我这才从轮子上站起来,随手扯下条柳枝,将柳枝当成剑随意舞动着。
这几日,这双脚随着我自己的调理要比刚恢复时运用的灵活了些,可还是比不过自己坐在轮子上的那般灵活。毕竟,这双脚已然七年没有用过了。
我试了下自己的实力,擦了擦脸上汗,轻声一笑,又坐回轮子上,算了算时辰,准备回府。
待我回到家中,门口早已经停了辆轿子,而柳淳安他又是一身黑色的便衣,与那日一样的打扮,我对着柳淳安问了句好,随后吩咐记儿将前些日子我让她整理好的行李提了出来。
记儿提着行李,本想过来推动着我的轮子,却不曾想到我竟会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从轮子上站起来,且我还不顾众人眼中的吃惊。记儿见此懵了会,但很快又收回了脚步,站在马车旁,等候着我。
我微微一笑,将手伸给记儿,记儿也就伸手拉上了我的手,我便又微用几分力气,将记儿一把拉坐在了马车上。
今日,我便是要众人吃惊,让京中三公子的排名发生改变。
我坐在马车上,望着柳淳安轻笑着道:“看来,这阵子不该称唤太子殿下为太子殿下了,该唤柳兄了。”
柳淳安闻言也是一笑:“那么看来我也不该称唤乐大人你为大人了,该唤乐兄了。”
随即两人寒暄了片刻,但却又很快未曾多说些什么了。
这倒不是柳淳安不肯和我多说,而是我这人向来不会说什么话,我自己也生恐自己一句话说的不好,便得罪了柳淳安。从而导致我这一路上不得安生,往后官场更是不太平。而且再加上我自己本身喜静,所以只要柳淳安他不问话,我便从不主动提问。
又过了一会,我许是觉得闷得难受,便又吩咐记儿给我从包裹中拿出一本诗词过来。从京都到达景城,可是需要好些时日,所以这一路,我可要仔细研读诗词,打发时间。
柳淳安盯了我手中的书半刻,问道:“乐兄很喜欢诗词?”
我未曾抬眼:“景城可是个好地方,而先太子所在的地方更是个好地方。在下愚笨,怕在先太子面前失了颜面,且因此损了太子殿下你的面子,让太子殿下你在先太子面前难堪。所以在下打算在这一路上多补充点文学,免得出丑出得厉害,洋相出尽,分外尴尬。”
柳淳安倒没有挣扎于问我为何看得是诗词,而不是史记。反倒是说道:“乐兄忘记了吗?这一路你不该称唤我为太子殿下的,而是该唤我为柳兄,亦或是柳淳安的,当然,乐兄你若是想唤我淳安也是可以的。”
我瞬间哑然,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我抬起眼,望了望柳淳安满眼歉意:“柳兄,方才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只要是看书,就会入迷,而一旦入迷了,那我说出来的话都是不经大脑思考的。”
“哦。”柳淳安应了一声,随后转过身,满眼笑意,对着记儿道:“还请麻烦记儿姑娘你也帮我拿一本诗经出来,在下也想好好研读一翻,进入与乐兄一样的人书合一境界。”
我:“……”
记儿看向我,一脸迷茫,我点了点头,记儿这才转过身,去包裹里又拿出一本诗经,交给柳淳安,柳淳安接过诗经,再对比了一下我手中的诗经,轻声一笑:“乐兄,果真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就连出门寻人,也是记得带着好些不同的书出门的,而不像我,两手空空,除去衣物便是银两。”那三个字“不同的”被他给咬的分外的重。
我尴尬而又不失优雅的笑了笑,总不能说我自己是因为没钱,且又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出门的吧:“柳兄谬赞了。”
柳淳安则是满眼认真,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眼中的尴尬:“不谬赞,不谬赞,乐兄你就是这种人。”
我忙低下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我只能假装没有听到,默默的把视线转弄到书本之上。
说实话,我可不想和柳氏一族的人,粘上半分关系。过去的经历,我的双腿,我亲生父亲母亲曾教给我的道理。
情,这个字,最是磨人,亦是软肋。
而我,乐文若,不需要软肋,也不该有弱点。我乐文若当是无心之人。在这世间,不该存在事物打败我。因为我乐文若即是天意,天意即是我,我该为这世间的主宰。
下过马车,随意寻了个客栈住下,我用了些药物洗了个澡,且又自己给自己的腿施上了几针。随即换了件最为寻常的衣服,一身蓝衣,手拿折扇。我坐在镜子面前,望着镜子里的我,颇为满意,我十分随意的摇了摇折扇,默默地道:“这折扇,还算顺手。”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