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觉得夫妻间存在着严重的危机时,若她不是一个依附性而是一个独立性强的女人,她大抵便很难再维持这个家庭。这既是因为女人历来重视家庭,她与家庭关系的密切便犹如树/卜与大地的关系;也因为她很难同时扮演妻子与情妇,除非是情爱观念上已剥离开传统道德的女人,或者是自己性格有棱有角、而丈夫却窝囊得死活不肯离婚的女人,对于多数女人来说,妻子与情妇犹如水火冰炭一样不能相容。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婚姻史上,丈夫休妻似乎自古皆然。而当今,在离婚案逐年上升的态势中,其中由女方提出离婚,即“休夫”的现象却十分突出。仅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自从新婚姻法颁布实施以来,在所受理的离婚案中,由女方提出离婚的,就占70%以上。在北京,近年来由女方提出的离婚案也占一半以上。除了个别属于追求性自由所致,多数皆是因为妻子发现丈夫无能、无德、无才之后,产生了深深的失望感……
有这么一位提出离婚的女人。她温柔贤淑,眉宇间充满着自信,且体态丰盈,全然不见一般闹离婚的女性常见的那种憔悴、疲惫之色。她给男方单位工会上门来调解的两位同志的印象是,这是一个有教养也有主见的女人。对于离婚,她是吞了秤砣铁了心。果然,她得知对方来意后,微微一笑说:
“他作为丈夫不像个男人,我看不起他,所以我不愿让他继续当我的‘丈夫’。你们肯定要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他?婚前,我的判断力像个小学生;现在,让生活现实给磨练成了个大学生。再说,跟他谈朋友时我已经33岁,多少有点降格以求的意思。
“空谈没意思,你们也不会爱听。就说晚上看电视吧,看什么节目一般由他来定,凡是涉及爱情悲剧的电视剧、戏曲片是不准看的。他曾与一同窗倩女有过山盟海誓,可怜女方几年后不幸病故,他隐痛在心,春情不再,直拖到36岁上才草草成婚。这没什么,我也不顺当,不然哪会独身到33岁?我是个女人,我能想得开,他是个男人,却一肚皮鸡肠子。当他发现了我对他过去的事情有点数,便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稍不满意,就把我与过去的那位比,说我比她胖,没她贤惠,不如她会干家务……好像我是他的第二个老婆!单凭这一条就该跟他分手了!
“再讲个笑话,结婚到现在已经4年多了,他没有一天不看电视,却从来不买每周的广播电视报,带回家的都是复印的,我要订份报纸都不准。实在是他怕犯法,要不然,他每月交到我手里的那百把元人民币也会是复印件……你们为我想想看,跟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生活下去?”
在夫妻之间,鄙视比仇恨更可畏。来调解的两个人感觉到了她对他那份几乎能当一只排球给狠狠扣下去的鄙视,他们救不了这个“球”,只有默然打道回府……男人常常有意无意的夸大自己的痛苦。牌风刁钻、牌德高尚的作家叶兆言,在他最近发表的一个中篇小说《采红菱》里,也写到我们这代男人的一个通病:
“我们没完没了的痛说革命家史,我们把自己的童年说得比实际悲惨得多,我们夸大了贫穷,夸大了寂寞,夸大了我们曾经遭受过的不幸。”
打从男人生下来,他就在一种文化的濡染下塑造着自己。这种文化告诉他,你是一个男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你必须刚毅,必须严峻,你在一手拥抱女人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必须拥抱能让世人羡慕的、乃至仰慕的东西……
男人以自己的这一文化而自豪,并有意或无意的以此来轻蔑和排斥女人的文化。但是,男人常常又因自己的这一文化而感到活得很累很苦活得很窝囊,想去女人浑圆的肩头上靠一靠……他们尚未在精神上割断与母体的脐带,他们仍需要在女性身上获得滋养。由此,便可以解释这样一种现象,在不少的家庭里,夫妻双方企盼的新生命并未成为夫妻关系的强有力的纽带,相反,男人也许正是由此开始了移情别恋……
女人的文化从不贪婪,她们并不想向世界进行无穷尽的索取,只要给她们一件最温馨的东西——爱情,她们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受现代文明的驱使,越来越多的女人走出了家庭圈子,参与了越来越广泛的社会活动,她们也有了焦灼,有了彷徨,她们也有了压力。于是,女人们一面留下了她们认为的女人文化里弥足珍贵的部分——男人应该是女人的避风港,男人应该是女人一堵挡雨的墙;另一方面又因为千百年来男人们所制造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女人们又发现了自己文化中还有必须剔除的部分,这便是遭男人文化统治的“奴婢”部分……
相当多的女人正从这部分中突围出来,她们提倡自主、自立、自强。她们鼓吹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她们不愿在做了一个小孩子的妈妈之外,再去做一个“大孩子”的“妈妈”。甚至对有些人来说,她们当小孩子的妈妈,也是出于百般无奈……
对大多数的中国男人来说,最大的打击是自己的女人睡到了其他男人的床上,尽管也许他内心里正渴望性开放,嘴里也鼓噪性开放,期待着别人的老婆也睡到自己床上。这份打击自然有性心理上的,女人对他来说,好比是一把只归自己使用的牙刷,若别人拿去用了,即使此人没有口腔病,可也会在心理上泛起一阵厌恶。但这份打击,主要是打击在男人的自尊上,既然女人离开了自己怀抱,雀儿般跃到了其他男人怀里,这便意味着在妻子眼里,自己的魅力已被另一个男人的魅力打败了。而每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甘心自己在被戴上了绿帽子的同时,自尊心也遭到了对方的践踏。除了将女人像扔掉一块脏抹布一样立马丢弃之外,总会去找那个男人,进行一场体力或是智力上的角斗,以证明自己雄风犹在!
只想用他人的“牙刷”,而决不想让他人染指自家的“牙刷”,这是一种有关女人的“贞操观”,抑或是一种有关自己的类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样的封建专制心理?可以为一个女人的失去打得鼻青脸肿,或者斗得眼里滴血,却对为什么失去这个女人浑浑噩噩,秋毫不察,这是男人自尊的高扬,抑或是男人自尊的沦丧?
对大多数中国女人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自己在用心塑造了一个男人之后,自己却失去了这个男人。表面的原因是这个男人好似一根接力棒一样,被迫、无形地交到了另一个女人手里。深层的原因却可能是她用精神到肉体的全副支撑,将他托上了社会更高一层的台阶,她便再也够不着他了。他用部分靠她,也部分靠自己获得的现代观念,去睥睨他们曾一同攀登过的台阶……
这打击绝对会产生报复。一个软弱、善良的人一旦被巨大的创痛所击垮的话,那么,她只有采取“以牙还牙”的惩罚原则进行报复。这报复大抵会产生两种相反的结果:第一种结果是她会全力支撑起自己来,也与他登上同一台阶,乃至比他还要高个几级的台阶,以他睥睨过去的目光,同样睥睨起他的现在;第二种结果是她在失去了自己所塑造的男人之后,胸中的那盆火焰也随之熄灭,她的心成了一块冰冷的生铁,她便用这块生铁去打人,去打一切企图追逐她和她所愿意“追逐”的男人。她要他们也伤痕累累,同时她也从他们那里获得肉体天昏地暗、大汗淋漓的放纵,以遗忘昨天的存在,并证实今天的存在。
在当今的社会里,做一个男人,尤其是做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有时比做一个女人更难。一方面,传统的“老爷子”还在,他老人家虽然偶染风寒,肠胃功能时有紊乱,且步履蹒跚,得扶着个龙头拐杖,可身子骨还算硬朗;另一方面,现代观念的“小伙子”业已穿街走巷,也许是为了刺激“老爷子”,乃至让他一日气绝撒手归西,这“后生”的打扮总是花里胡哨的,言谈也颇为惊世骇俗,那举止则粗野得像刚从塞外大漠上套来的一匹野马……
男人们在“老爷子”面前,不是“儿子”,就是“孙子”,还要俯首听命;可对这咄咄逼人的“后生”也得小心伺候。中国不但在80年代的辞典里添了一个广泛流传于大江南北的词“妻管严”,也让众多的男人们的地位在这词面前由“将军”沦为了“奴隶”。男人们便有了双重的压力,动辄左右受制,有时那份小心,真让人啼笑皆非,比如报刊上煞有介事地讨论男人们该不该有“私房钱”,而且居然有那么多的男人,列出一条又一条的理由来煞有介事的论证该有还是不该有……
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学老师,这样叙述道:我的第一个妻子是我父母给我找的,自己没参与多少意见,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孤儿,养父养母受苦受累,抚养我长大。因此我觉得结婚能让老人满意,也便尽了我的孝心,于是就按二老的意思办了。
她家与我家是多年的邻居,两家老人看着我们长大,按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可不知怎的,结婚才一个多星期,她与我母亲就由十几年的老街坊变成了死对头。都说婆媳关系难处理,的确如此,我在这中间夹板气可就受大了!
等有了孩子,她更邪乎了。不许我回父母家不说,还不许我父母看孩子。可我们两家是邻居呀,还能不见面吗?为了避免矛盾,一听见她父母要抱孩子出来玩,我父母就赶紧躲起来。街道、单位都做了不少工作,可她就是寸步不让。没别的办法,只有离婚一条路!
后来我又结婚了,这回不是父母包办的。我现在的妻子比我小9岁,婚前是黄花闺女,我是在我们学校为社会上办的一个文化补习班上认识她的。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她原来只有初中文化,经过3年的业余学习,已拿到了高中毕业的文凭……
一个二婚的男人,找了个大姑娘,而且又是在自己班上找到的,这大概就犯了什么大忌。学校里不少教职工背后议论我,那看我的眼神都像带着刀似的。我那女儿也跟着倒霉,出来进去的,老有邻居的老太太悄悄问她:“新妈妈对你好吗?有好东西给你吃吗?”这样一类的问话该给孩子的心灵带来多大的创伤?
妻子则无拘无束,满不在乎。可她婚后那份越变越新潮的打扮,又像崎岖山路上的一个凉亭一样,在招惹着众多人的目光到她身上来“歇脚”。她发型变了,脑瓜门上吹出来一撮子,用定型药液定住,这叫“奔”,而浑身上下的零碎儿更加夺目,发卡发带,各式眼镜,耳环胸花,手镯戒指,五颜六色的四季外腰带……
当今年轻的女人总追求时髦,我还是能有所理解的。我不能容忍的是她的生活习惯也变了,她不再像过去我在补习班上看到的那样安安稳稳,颇有进取心。她一个星期总有三四个晚上不在家,不是有人请她吃饭,就是有人约她泡“卡拉OK”,或是,公开告诉我今天在哪儿有一副牌局。为了堵住我的口,她总会先说一句,对方都是她商场的业务关系,只能奉陪,不能得罪,仿佛她垒一夜的“方城”,也有了启动市场、复苏经济的意义……
一次,我在她的坤包里发现有一包进口的“More”香烟,一个纤细得似一支眉笔的打火机。也许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多喝了几口闷酒,便借着酒力说了她两句。她一下勃然变色道:
“你不要以为过去你教过我几年书,现在你就还是我的老师,有权利教导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若看得惯我,我们就还在一起过;你若觉得这样不顺眼,那样不顺眼,你马上就可以起草离婚协议书,我明天就不会再进你这个门!”
你说我怎么办,跟她分手?对我这个二度离婚的男人,老师学生们会怎么看,我的已经有过一回心灵创伤的女儿会怎么看?可以想象,若我真离了婚,那么我便会像眼下的海湾战争一样,顿时成为校园里的一个热门话题……
我这两次婚结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人生允许我再选择一次,我宁愿永不结婚!
当今的社会,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仍未摆脱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的框架,男人们呼风唤雨,男人们填海移山,似乎没有男人做不了的事儿;但是人们常常忽略了一类女人,尤其是年轻而又颇具姿色的女人的力量。
姿色,不但是对男人的一个古老、无需任何本钱的诱惑;也是对女人自身的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时时引诱她去走人世间一条最容易走的路,有时竟容易得无需她花半点气力,简直凭着滑行便可到达某种“理想”的境地……
80年代是一个开放的年代,这类女人的目光也开放起来,如果说70年代,“姿色”注重的还是换来一份轻松而又显赫的工作,一个大城市的户口,或者说是“三大件”、“四大件”,那么,在80年代,如同物价上涨了一样,“姿色”的身价也翻了几番。只要猎犬般地捕捉机遇,它便是一叠叠绿花花、扎人眼睛的美元,这可是始终不会疲软的硬通货;它还是一本护照,一本可以在全世界畅通无阻的护照……
在漫长的岁月里,女人的文化虽然一直遭到男人文化的轻蔑和排斥,但真正将女人文化打翻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的,还是女人。自然,是这样一种类型的女人:什么爱情至上?“爱情诚可贵,出国价更高”;她们将自己视为一道道精美的法式、意大利式、西班牙式大菜,她们是为外国男人,尤其是为西方男人准备的!
在北京,近几年来,涉外婚姻人数超过两千对,大部分是国女外嫁,而且少女嫁老夫的现象也日益突出,婚姻差距逐年增大:1986年底的年龄差最大为41岁。1987年增至42岁。1988年猛跃为52岁。
要了解男人和女人间的巨大差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男人们和女人们必须去了解这些差别。
不了解这些差别在自己身上的投影,便不会有深刻的自省,而没有深刻的自省,就谈不上真正的自尊。
不了解这些差别在对方身上的投影,便不会有深刻的理解,而没有深刻的理解,男女间的情爱也就达不到高度的默契。
七关于“花县人氏”的三人讨论
为了探讨当今社会里颇为复杂的情人现象,我和朋友S君,还有一位中年女性,开过一次小小的讨论会。这位女性本人并没有当情人的经历。她是一位对男人世界和女人世界皆洞若观火的文学编辑,同时她对自己曾经有过的丈夫和自己的内心世界也直言不讳。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这里,我变更部分情节,并隐其名,姑且称她为F女士。
F女士(以下简称为F):
先谈谈那位“超级情人”吧。我是18岁高中刚毕业时认识他的。那年暑期的一天,他来我家找我姐夫,姐夫去买菜还没回来,当时是我开的门。我一见他,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我要找的男人来了!他长发蓬乱,胡子拉碴,衣着邋遢,整个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而且烟色的脸上神情困顿,像是刚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跋涉出来的旅人,目光里也充满忧郁,那不是一种木然的忧郁,而是忧郁中也渗透有灵性的光斑,恰似乌云中的一道闪电……